虞书没想到一直说不出口的道别, 被杨三看了出来,他甚至很平静的接受了离别这件事。
“好。”
虞书心中酸涩,眼眶微润。
得到这句回答后, 杨三起身往木屋的方向迈了一步,他像个小大人一样的同虞书告别。
“我要回去劈柴了,天色不早了, 你早点走吧,出村都得两个多小时,我就不送你了。毕竟我是小孩子,天黑了不安全。”
杨三说这话时,是井井有条的,并无不舍,如果忽略他红红的眼眶的话。
虞书点点头,表示自己听进去了。
虞书转身往回走了, 走的时候他不敢回头看,虞书觉得心脏酸得难受,他从未体会过的难受,眼泪在不知不觉间掉落了下来。
等温热的泪珠落到手背上时,虞书才发现自己哭了,虞书在离妇人家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下,他调整自己的情绪, 拭干泪珠。
虞书望着这座贫穷的山村看了良久。
虞书在回想他过去的生活,他感觉过去的自己无比陌生, 如今的自己也同样陌生。
他像从玫瑰花房,走到了淤泥遍地的沼泽地, 他的脚下沾满了脏污,如今戚矢臣说他们要离开这里了。
为什么会难过呢?
心脏处持续发酸, 虞书抬手捂住心脏,体会着这种陌生的感受,这里的风好似也知道虞书要离开了,临别前送来一阵清风。
风吹干了虞书脸侧的泪痕。
调整好情绪后,虞书回了妇人家。
戚矢臣在院子边缘站着,男主人在院子里坐着摘菜,见他回来后,男主人把菜撂下,把家里大门锁上。
“走吧。”
戚矢臣见虞书回来,他看见了虞书异常的模样,但他什么也没问,只是跟男主人说了一句出发了。
男主人在前面带路,虞书和戚矢臣跟在他身后,三人一同往村外走去。
他们是从后山绕下去的,走了约两小时,他们走到了那条河边,男主人把裤脚挽得很高,虞书他做不到这样,打算直接踩着河水走过去。
戚矢臣第二个下河,他脚踩到河里后,他回身把手递向虞书,在河水里走,虞书没有经验,很容易摔倒。
虞书把手放在戚矢臣手里,由对方牵着他过河,戚矢臣走得很慢,每走一步都会回头看一眼虞书。
男主人走得快,他先上岸,他在岸上等了好一会儿,这两人才安全的上岸。
上岸后,男主人把裤腿放下来。
戚矢臣和虞书则是下半-身都是湿漉漉的,每走一步裤腿都在往下滴水。
过河后,又走了半个多小时,他们才走到镇上,这里说是一个镇,人并不多。
男主人带他们到一个小卖部前,他从上衣里侧的口袋里拿出一个塑料袋,袋子缠了好几圈,里面装的是零零散散的纸钞。
他打开后从里面拿出一张十块钱,把钱给了小卖部的老板,他买了一袋盐,随后在老板补钱时,询问老板他能不能打一个电话。
老板抬头撇了一眼,把柜台下方的老式手机拿了出来,然后从补的零钱中抽回两块。
“打电话两分钟以内两块钱一次,超过额外收费。”
老板讲清楚价钱后,他捏着零钱,没有先补给眼前的人,打算等人把电话打完后再给。
男主人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戚先生,他把位置让出来,戚矢臣走到玻璃柜台前,拿起那个老式手机,拨出了一串电话。
老式手机都是扩音,电话铃声特别响,电话那头在响了二十几秒后,接听起来。
“您好,这里是戚总秘书处。”
“我是戚矢臣,派人来接我们。”
戚矢臣话刚说完,电话那头传出咚的一声,能从手机里听到那头的兵荒马乱,几秒后,电话那头传来急切的声音。
秘书在询问大少爷的位置,说立马派附近搜寻的人赶往大少爷所在的位置。
戚矢臣拿开电话,询问老板这里的位置叫什么名字,老板感觉自己像遇到电视里的大人物一般,惊得眼睛都瞪大了。
听到询问后,赶紧告知了对方这里的位置,他把手里拽着的零钱找补给了男主人,也不计较打电话的这个男人,打电话是否超过两分钟。
戚矢臣跟电话那头交代了很多,等了五六分钟后,秘书把电话拿给了戚征鸣。
戚征鸣先是询问儿子是否安全,身上是否带伤,得到安全无伤的回答后,戚征鸣把电话交给秘书,他自己继续开会去了。
挂断电话后,戚矢臣把电话还给老板。
“他们看了一下离我们最近的人,他们过来最快需要两个小时。”
戚矢臣同虞书说话。
“好。”
随后戚矢臣带着虞书,在小卖部门口等着,男主人蹲在对面的台阶上,陪着他们一起等。
他们刚刚出来,小卖部的老板端了三个塑料凳,很热情的请他们坐着等。
虞书看了一眼那塑料凳都是新的,上面还贴着指甲盖那么大的价签,价签上写着3元。
对于老板的热情,虞书不知道如何是好,他看了一眼戚矢臣,只见戚矢臣把凳子接了过来,同老板说了一声谢谢。
戚矢臣把凳子一人分了一个,坐着等。
虞书坐在凳子上静静的出神,他的长发垂在脸侧,许是很久没有良好的洗护条件,虞书的发丝失去了光泽。
他就像不经意间跌落到凡尘里。
虞书从这一路出来,他都在发愣。
戚矢臣的余光一直都注意着虞书,他知道虞书舍不得离开,他对那几个孩子有了感情,尤其是那个小鬼头。
戚矢臣起身到身后的店铺里,找老板拿了一包烟,他拿着烟走出一段距离,才点燃烟支。
戚矢这个人,无论落魄到什么地步,他骨子里的一举一动都是带着贵不可言的气质。
黄昏中,戚矢臣站在台阶上,指尖夹着烟,吐出一口烟雾后,回头看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的虞书。
太阳快下山了,太阳的光线被屋顶遮住大半部分,剩下没遮住的地方,投射到了这座狭窄的巷子内。
那束光照在虞书身侧,他似这座小巷内最光彩夺目的人,让那些偶然路过的人,都移不开眼。
虞书他却一直都没有动,他甚至都没有察觉到那些人看他的目光,他盯着对面的墙壁在发呆。
小卖部老板从店铺出来,他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有权有势的大人物,人家走路的步伐和说话的语气都不是一般人能模仿出来的。
他也没见过,漂亮得模糊了性别的男子。
这时候巷子的尽头传来一阵喧闹声,敲锣打鼓的哀乐,很远都能听见,虞书被这声音打断了思绪。
他顺着声音看去,没多久就见那头有几个人往他们这边走,那些人袖子上别着白花。
小卖部老板见这阵仗,嘴里骂了一句晦气,随后立马回店铺,把门给关上。
生死离别人都是要经历的,虞书不理解老板为什么要这样说,难道他就没有离去的那一天吗?
送葬队伍从他们面前走过,走过后,老板才又把门打开,他打开门后,往走远了的送葬队伍瞧了瞧。
“这女娃年纪轻轻的,没结婚就死了,可惜。”
老板一改刚才说晦气的态度,又惋惜了起来。
虞书不明白老板的情绪为何反复这么快,他更关心的是,老板怎么知道死的是未婚女性。
虞书把疑惑问了出来。
老板见虞书主动和他搭话,脸上挂起笑容同虞书说他知道的。
“我们这里女人是晚上上山,如果是结婚的妇人去世,前面端灵位的是小辈儿,一般是家里的儿子或者女儿,结婚没有孩子的,那就从夫家里找关系近一点的小辈来端,没结婚的女生,没有后辈,父母不能给子女端灵位的,所以只能请专门做丧事的人来端,刚刚前面端牌的人我认识,就是我们这里做丧事的人。”
“父母家里的小辈们也不行吗?”
虞书问了老板一句。
“那怎么行,女人长大了就是别人家的,怎么能找娘家的人来端灵位,会坏了娘家的气运的。”
老板说的时候,连连摇头,随后又道。
“男的是早上埋,流程是一样的,没结婚的可以由家中近一点的小辈替他端灵位,男子属阳,女子属阴,没长大成年的孩子属于夭折,不管男女都不办丧事,直接埋地里垒个小土包就行了。”
虞书听后,内心难以评价这些封-建习俗,难道就因为是女子,她便不是父母的心头肉了吗?
人死灯灭,还要为了外人的说法,不能送自己孩子最后一程路。
等了没多久,来接应戚矢臣的人到了,领头的人一身西装,提着一个很大的公文包,穿着打扮严肃,他身后跟着四五个同样穿西装的人,领头的人能让人一眼看出,他是这一行人中的负责人。
跟在最后方的是十来个搜救人员,搜救人员都穿着统一的服饰。
领头的西装男子走到戚矢臣身边。
“大少爷,车已经准备好了,镇上车子不好进来,我们都停在镇外的,搜救的直升机在五公里以外的空地停着,可以直接乘直升机回去。”
西装男子是总助下面的助理之一,这次是由他负责此次的搜救行动。
说罢,西装男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文件袋交给大少爷,墨绿色的文件袋鼓鼓囊囊的,里面都是现金。
戚矢臣拿着文件袋向那个男主人走去。
“感谢你们这段时间对我们的照顾,这是一点心意,望你收下。”
戚矢臣把文件袋给了那个男主人。
男主人拿着文件袋自觉有些烫手,他只是想陪他们,等到接应的人就走的,他和自家媳妇儿都没打算收取报酬的。
何况另一位小哥也教了他们孩子好几天。
“收下吧。”
戚矢臣知道对方的心思,他说完这句话后,转身就往虞书的方向走。
虞书看着戚矢臣向他走来,那些接应他的人,就毕恭毕敬的站在不远处等候。
戚矢臣从泥潭里,回到了他佩金带紫的身份,这一程只是他人生的一小段路,一个意外,他本就是身份尊贵的人。
“走吧。”
这个人和他这样说。
虞书起身准备同戚矢臣一起离去时,他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那座小土包,杨三大多数时间都是和他在小土包面前见面的。
直接埋地里垒个小土包就完事了。
虞书脑海中回想起,刚刚小卖部老板说过的话,虞书毫无征兆的转身进了店铺。
“老板,你们这里办丧事都是直接埋地里垒座土包吗,没有牌位的吗?”
店铺老板正喜滋滋的数着手里的一叠百元大钞,内心感叹着,有钱人就是大方,今个儿他发大财了。
他没想到这位漂亮小哥会突然进来,看见他数钱,老板嗖的一下把钱放到柜台下方。
等反应过来小哥问的话后,赶紧点头回答。
“是的,都是下葬后,把坟墓垒成一座土包的,大多数人都是找石匠买石头刻墓碑的,不过也有那种没钱的人,直接连碑也不刻,埋了就完事的。”
虞书一瞬间忽然想明白了,杨三为什么总是在那座土包面前玩,在那座土包面前和他见面。
妇人说杨三母亲去世得早,那很有可能那座土包是杨三母亲的坟墓。
那杨三在土包边挖坑挖的是什么?
虞书不信杨三会挖着玩儿。
一个念头猛的浮现在虞书的脑海里。
他的新朋友是在给自己挖坟墓,挖在他母亲身边的。
那么临别前,杨三说让虞书下次来看他的时候,带一束花给他,为什么是花?
花这种东西对小孩子来说并不实用,为什么不是课本纸笔、糖果,又或者说是其他物品。
为什么偏偏是一束花。
虞书从店里出来,不顾所有人的目光,转身往回走。
戚矢臣上前两步,动作十分快的拉住了虞书的手,他目光深沉的看着虞书。
“虞书。”
戚矢臣喊住了他。
虞书惊谔的回头看着戚矢臣,他想让戚矢臣松手,但戚矢臣把他的手握得很紧。
虞书对上戚矢臣目光那一刻,虞书就什么都明白了,他知道戚矢臣同样也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所以这一路戚矢臣都不曾问过。
因为他什么都知道。
就连虞书自以为的秘密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