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1
厨房里飘荡著煎鸡蛋的香味,窗户透进明媚的阳光,而全炁眉头打了死结,站在炉子前看着透明的蛋白一点点变乳白。厨余桶里躺着一块黑碳,全炁只是走神片刻,蛋就糊了。
余有年坐在饭桌前等待早饭。他睡过一觉后眼里的血丝少了,黑眼圈也散了一些,胡子刮干净了,表面上又回到之前祸国殃民的状态。他不自觉地摸著喉咙,眼神没有聚焦点。听见全炁往饭厅走的脚步声,余有年惊觉自己的动作,赶紧放下手来。黄白分明的两只蛋各放在一个圆形扁平的白瓷碟上,“咯嗒”,碟子被小心安放在桌上。
随着全炁来访次数的增加,余有年家里一些物品的数量随之增加,最明显的是餐具。余有年平时看见好看的餐具会想像菜式摆放在上面的样子,如果达到全炁会拿出手机或者相机拍照的程度,余有年就会买下来。他总能找到机会将脑海中的想像在现实中呈现,而全炁则一边夸赞他一边拍照。
“对不起,我只会做煎鸡蛋……但我已经点了外卖,很快就送来。”
今天早上全炁主动承包了做早饭的任务。余有年一改往日囫囵吞枣的习惯,细嚼慢咽起来,听见全炁说的话立刻瞇起眼睛,嘴巴张了一下,没有任何声响,眼里的错愕被谨慎地掩藏好,他举起“顶呱呱”的拇指,代替嘴唇亲了一下全炁雪白的脸颊。
外卖是清淡的粥点,全炁看着余有年正常进食,犹豫不定地开口:“我让小乔买点速食品过来,这段时间不好出门,经常吃外卖也不好。”
余有年舀粥的动作顿了一下,几经思量后搁下勺子,回卧室取来手机。不一会儿,全炁收到一条微信:“告诉她我在睡觉,我就不见她了。”
全炁抿唇道:“好。”
余有年拿着手机敲来敲去,全炁看着,没催他吃早饭。两分钟过去了,余有年发送的却只有寥寥数字:“她有看过吗?”
全炁放下手机,用余有年的勺子舀一勺粥,又放了点酱菜,喂到余有年嘴里。“这个我不清楚,但我看见她偷偷哭了。她昨晚回来一直在问你的情况。”
余有年接过勺子,一口一口把粥喝光。
小乔到的时候全炁刚好收拾好外卖盒子。余有年原本要躲在卧室,但看见全炁移动又悄悄藏在大门后。门只开一半,又有全炁高大的身躯挡着,余有年很安全。光听塑料袋抖动的声音就知道小乔买的东西不少。
“余哥呢?他怎么样?”
全炁按照被吩咐好的说:“他还在睡,不用担心。”三大袋速食品被放在玄关。“一共多少钱?”
“哎呀不用了。我生日的时候余哥送了我一条裙子呢,可贵了。”小乔抽了抽鼻子说:“你不用哄我,我知道余哥肯定有状况,不然你也不会叫我买这么多吃的。你照顾好他,让他快点好起来。”
小乔话刚说完,全炁感觉背后的衣服被一只手攥成一团。他眼眸一弯,说:“我会向他转达你的心意。”
小乔撇开头眨了眨眼睛:“哎呀不要,太难为情了。你为他请了一个月的假肯定没说,我这种就更不用说了。”
全炁的表情明显变得失措又不安,那只拽着他衣服的手松开了。小乔正想问全炁怎么回事,便看见全炁的身后伸出一只手,贴著全炁的腰侧抬起,在空中晃了晃。全炁会意过来,抓住那只手放到小乔的头上,那手揉了揉掌下的脑袋。这下她的心意一字不漏传到余有年的耳朵里,全炁请假的事情也被她捅了出去,害羞和惊怕她两头都顾不上,发泄似的怪叫一声跑走了。
全炁惴惴地关上门,看着余有年把速食品拿到厨房。一切都很平静,就算余有年想责怪人也无法发声。全炁在客厅坐了良久,终于等到余有年把东西收拾好并排坐下。
“杨姐有骂你吗?”余有年用微信问全炁。
“没有,是她帮我把工作推后的,她也很关心你。”
余有年点了点头,慎思后一一输入文字:“我醒来之后还在想怎么让你留下来。”
余有年直愣愣地看着手机,全炁把人搂到怀里喃喃道:“我还能去哪儿。”
往日两人相处,即使各做各事也不会太安静,余有年总找空隙逗弄全炁,闹一闹两人笑开,不给冷清半点入侵的机会。现在余有年说不了话,全炁也不主动找话,两人干脆一起补觉。余有年仍然无法长时间维持睡眠状态,但情况比凌晨那会儿好了一些。
有全炁在,家里的灯不再盏盏通明。余有年晚上醒来比早上有精神。他坐在沙发上揉着仓鼠玩,力度有点大,仓鼠被激怒了张嘴想咬人。全炁见了从余有年手中救出毛团。
“别紧张,等会儿要是不舒服就跟医生喊停,我们慢慢来。”
“叮当──”
余有年没有喘息的机会,医生到了。
余有年低着头,听见全炁把人迎进家门。“真是麻烦您了,下班还要过来一趟。”
一道略低沉但温柔轻缓的声音回道:“举手之劳而已。”
余有年这才抬起头看向医生,是一位中年女性,脸上有明显的皱纹,不让人觉得年老,倒是十分亲切。头发盘得整整齐齐,身着正装,这么一看又让人觉得严肃正经。她走近余有年,伸出手,笑着做了一番自我介绍。余有年有点愣。林医生从容地坐下,嘴角浅浅的两个梨涡没有消失。余有年握上那只干燥柔软的手。客厅留给了林医生和余有年,全炁回卧室关上门。
林医生来之前说过,如果余有年的情况允许,先一对一了解他目前的心理状态。没有任何干预因素下出来的诊断会比较精准,医患之间也需要建立信任关系。若情况不允许,全炁再加入到对话中。
门外的声音无法穿透门和墙,全炁在房间里看仓鼠跑圈,既希望余有年跑来敲门,又不希望这情况发生。其实时间没有过去多久,二十分钟后林医生来敲门,让全炁到客厅去。
“在余先生同意的情况下我跟两位说说目前的诊断。”林医生和另外两人各坐在沙发的一端。
全炁握住余有年的膝盖。
“虽然余先生的情况出现到现在未满一个月,但基本上可以确诊患上的是选择性缄默症,因为突发事件导致过度焦虑和恐慌,心理压力飙升,说话这部分的功能短暂性丧失。”林医生见沙发那头的两人被说词砸得脸色发白,立刻展露笑容安抚道:“这只是暂时的,配合药物和心理治疗能痊愈。”
余有年忡忡不安,有些焦急地张嘴:“吃药?”
全炁看明白嘴型,问医生:“不吃药的话整个治疗会有多大的影响?”
医生保持着令人放松的笑容说:“时间可能会拉长,得实际进行治疗后才能知道准确的情况。余先生的病情属于中度,不是轻微也不算严重,吃药主要是把最紧急的焦虑部分从生理上减缓,这样方便进行后面的心理治疗,否则一开始的治疗会比较难推动。如果时间宽松或许可以试试不进行药物治疗,但余先生的职业在时间上可能吃得比较紧。”
全炁权衡过后说:“他目前工作都结束了,出门去医院开药也不方便,先试试不吃药的方案吧。”
余有年忽然扒了一下全炁的手臂,不等全炁反应过来又跑去拿手机打字。全炁盯着传来的三个字,“我吃药”,说:“药也有很多副作用,先让杨姐暂时不给你接通告──”余有年又传来一条信息,全炁低头看,鼻子蓦地发酸。
“一个月之内,我能好。”
这个时间太短了,药能不能见效也不知道,但两人心知肚明这意味着什么。
余有年用眼神哀求全炁,全炁拉过因为急着打字而站立的余有年坐下。两人沉默对视须臾,全炁转过头对林医生说:“我改天和他去医院开药。”
林医生斟酌片刻后刻意加深脸上的笑容说道:“治疗过程中会出现各种情况,如果全先生你是余先生最容易接触到的人,希望你们尽可能地互相坦诚心里的感受和想法,遇到处理不了的情况请第一时间通知我。”
第一次上门会诊到此告一段落。全炁送林医生到门口,林医生招了招手让他往外借一步说话。
“这段时间你是打算密切照顾他吗?”
全炁说:“对。”
“你可能会过度注意他的反应,这会波及到你的情绪,你需要适时调整和放松。如果察觉到他的行为不对劲,或者你自身的情绪不受控,一定别想着自己解决,缺乏专业知识和指导可能会同时伤害到你俩,所以一定一定要让我知道。”
林医生脸上每一道皱纹都是她执业这么多年来的经验证明。
全炁慎重道:“明白。从今天起就麻烦您了。”
林医生再次笑出两个梨涡:“别太担心,看他还能主动跟你沟通,情况不坏。”全炁露出一个哭不像哭笑不像笑的表情。林医生卸下专业那副面孔,拍了拍得抬高手才够得着的肩膀:“小孩儿,长大了啊。”
全炁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脖子。林医生走之前对已经长大的青年说:“希望这次的考验别太难。”
全炁回到屋里看见余有年抱着衣服站在走廊。
“想洗澡?”
余有年点了点头,又扬起手里的衣服,一共有两套。
余有年家里的浴室不大,原本没有浴缸,在用过全炁家的浴缸后喜欢得不得了,之后找师傅装了浴缸,头上是莲蓬头,淋浴泡浴合二为一。
余有年坐在浴缸里泼著水玩,身后的全炁在给他洗头,动作小心翼翼的,生怕泡沫落到他眼睛里。全炁见他小孩一样的行为,笑着问:“给你买两只鸭子玩?”
余有年抬手就掐全炁的大腿,完了又把水泼得哗哗响。他把手机带进了浴室,两人躺在一起泡澡的时候他敲下一串文字给全炁看。
“以前我总想着自己会有什么报应,怕得要死。现在报应来了,但你在这儿,我就觉得踏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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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还要打我几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