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六
其实那晚亲眼看到太子病发时南若就有了这个疑问, 他这些天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或者说假设——如果他没有穿来, 所谓的番外真相会是什么。
结尾太监给渣爹报信长子猝逝的一幕还会发生, 从巡游途中赶回来的便不止上官子辰一个,渣爹也会一起,不管有没有他, 陌家兄妹仍然会被揪出来。
渣爹或许会消沉会痛苦,但除了南宫家和夏侯淳外,小若谷的死对外界影响不大,世界依旧正常运转,哦, 或许荣王会为他伤心一段时日。
没了他,上官子辰依然会被帝后推出来祭天, 他只是让这个过程稍稍加速了一些。
顾渔没被及时救下, 也许会死,也许会被王尚书找到,但过程绝不愉快。
銮仪卫依旧会改制,谭瑛依旧得势, 他如今的位子自有旁人取代。
杨焘的事也会发生,太子谭瑛几人还会去江南一趟, 然后……傅卓死在了那里。
如果当时他没有立刻游回去将傅卓及时托上水面, 如果他没有坚持给他做急救,傅卓或许就此长眠江南,再也醒不过来。
救人本就是争分夺秒的事,
假设他的假设成真,那么对太子来说是一个极大的打击,如果永昭帝再大事化小轻轻放下,对太子的刺激更大。
还有太后,或许她会因为这件事提早赶回来,迫使永昭帝无法大事化小,那么太子彻底和郑皇后撕破脸站到了对立面,同时也有可能加快了太后的死亡,导致太子再一次遭受打击。
没有了他提议写信,没有持续四年的劝慰开解,太子的病恐怕已经到了失控的地步。
如果是这样,那么番外里含糊其辞的造反便说得通了。
永昭帝不会将江山托付给一个随时会疯癫的皇子,太子自己也不会愿意,如果在掌握权势的私欲和天下百姓之间选,他毫无疑问会选后者,他会甘愿放弃。
四年书信往来,他清楚了解太子的胸怀和理念。
也就不难理解为何番外里太子被圈后,郑皇后逢年过节叮嘱四司八局对他多关照了,她不是在嘲讽也不是在暗示什么,是真的不忌惮。
没有哪个臣子会希望坐在皇位上的是一个精神无常且喜怒不定的君主。
何况永昭帝并非只有太子一个儿子,还有荣王可以选,再不济还有宗室。
现在知道太子早就清楚郑皇后的目的,叫他更肯定了番外里的猫腻。
傅皇后先在郑皇后心里埋下了野心的种子,太子在后面十年将其催生长大,让郑皇后野心勃勃,帝后感情渐走渐疏,甚至很有可能在后来的帝后博弈中,他也暗暗插了手。
荣王继位恐怕是帝后博弈的暂时妥协。
可惜番外只到这里,后来发生了什么无法肯定,也许做了太上皇的永昭帝死去,郑皇后杀了回马枪控制荣王共掌朝政,而后效仿武则天,改朝称帝。
也许她至死都被永昭帝牵制,“游山玩水”无法回到京城。
又或者太子病愈,重新拿回了皇位——虽然几率极小。
南若看着太子目光复杂。
他的表情已经回答了他的问题,他想过。
“我的确有过这个念头……”太子直勾勾看着他,有些激动,深邃的眸子亮的惊人。
谷哥儿竟明白他!
他从未向任何人透露过他的心思,包括傅卓,他以为不会有人理解,却不想有,且还是念在心上的人!
怎能不叫他惊喜。
南若阖了阖眼,掩去里面的情绪,轻声道:“如今呢?殿下如今作何想?”
太子目光锁着他挪不开来,透着一股叫人胆颤心惊的执拗。
南若头皮一麻:“殿下?”
“抱歉。”太子强压着自己将眼皮耷拉下去,为刚刚的失礼开脱,“只是没料到你竟同我想到了一处,想起心有灵犀,一时欣喜难耐……”
若不是太子说的真诚,南若怀疑他是有意在撩自己,定定神将刚刚的问题重复了一遍。
他注视着太子,不放过他脸上每一个细微表情。
“如今……”太子停顿片刻,道,“若我能好转,自然不会放弃,可若无法治愈……”意思不言而喻。
南若目露沉思,没有说话。
太子口中的甜变成了苦涩:“我不想瞒你。”
他怕是要叫谷哥儿失望了,他无法保证能控制住癫症,非但不能控住,还越发严重。
一个连情绪都无法控制的人,如何能担得起这天下。
甚至连眼前人他都无法积极去渴求,只能被动等待他看他一眼。
南若摇头:“我需要想一想,等我想清楚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心里有些想法,只是一时半会理不清,需要点时间认真考虑考虑。
太子定定看他:“包括之前的那份一起?”
南若避开他的目光:“对,一起。”
太子收敛了眼神,嘴角扯起细微的弧度:“好。”
南若略作犹豫,问:“殿下究竟何时对我……”
对他起的心思。
老实说这件事他最大的震惊不是太子对他的感情,而是事情本身——太突然了。
好像在路上走得好好的,一片风和日丽,突然毫无征兆哗啦落下了一场雨,还是带闪电打雷的那种。
但凡他先前有所流露,他也不会惊到这个份上,广告都有个预告片,太子却闷不吭声就砸下了大雷来,以至于他到现在也想不明白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太子毫无迟疑:“从当年去江南的船上开始。”
这么早?南若一惊,那时他穿越来才半年吧,和太子总共才接触过几次?
他努力回忆。
祭祀同车算一个,他投诚算一个,接着跟太子蹭了将近两个月的饭,但也只是蹭饭罢了,除了给他布置作业,旁的可什么都没说,而且那时太子分明还派了小太监来监视他。
要说稍亲近些的,也就在尼姑庵里偶遇的那一回,算撇开身份谈心了几句,去江南的船上发生了什么他早不记得了,只记得沿路风景不错,还有太子房里的时钟很响。
实在想不起自己到底做了什么让太子放在了心上,倒是想起在江南时太子记得给他准备了一碗长寿面。
当时他只当是主公拉拢属下的一种手段,如今再看,分明是别有意图。
太子目光微黯:“四年前的事,不记得也无妨,我记得便好,并非你做了什么,是我自己起了心思。”
其实他也是后来回想才觉出自己是何时对谷哥儿动念的,从那夜星空下谷哥儿对他那一笑开始。
“后来你几次劝慰都叫我心安。”他笑了下,深邃的双眼饱含柔情,“这四年书信来往叫我对你了解更多。”贪念也更多。
虽平日无法独处,可谷哥儿出入皇宫,他总归会时不时见到人,他尤其庆幸自己有玩望远镜的喜好,让他可以借此多看谷哥儿几眼。
南若明白了,他这是自己把自己给坑了,他只想着跟上司拉近感情,多刷点情分值,哪曾想刷着刷着刷歪了。
而且这个上司还有严重的精神疾病,自己一碗一碗的鸡汤成了他的心灵救赎。
太子恐怕自己都没发现他看他时暗含的偏执,叫人细看心头发毛。
南若一时乱了心神。
其实他在车上时是想趁机和太子说清楚的,他不想拖着他,不想被渣男,可现在他犹豫了。
他心里有许多问题没想明白,他想在理清思绪后再做回应,以免造成误会和……后悔。
他迟迟不语,太子心沉了下去,捏着杯子的手指泛白,只声音平稳:“我知你还惦念着江南一事,别急,最多一月,一月后便见分晓。”
南若目光一动:“殿下有办法叫圣上松口?”
他担心永昭帝一锤定音不查,一直拖到现在都没有在他面前提要不要延后。
太子将所有渴望和难耐按下去,叫自己如寻常一般,他不想营造出用深情胁迫人的样子,不想叫谷哥儿背上负担来面对他。
“若是旁的我暂且不能给你十成应承,江南之事倒不难,这些年我也一直未曾忘记,我答应要给你和傅卓裴定高报仇,自然不能食言。”
他目光落入南若眼中,似在说看我们多么默契,竟不约而同记着且不忘谋划。
南若耷下眼皮,装没看到:“既如此,臣便等殿下的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傅卓端着两盘点心过来放到桌上。
“没什么。”南若和太子几乎异口同声。
傅卓猝不及防,左右看看,啧啧两声:“行,没什么就没什么,我信了。”
——个鬼!
朝太子挤挤眼,又朝南若挑挑眉,一副想听八卦的样子。
太子和南若齐齐将他忽视,默契地拉回之前聊天的话题,继续谈天说地。
傅卓无语地撇了撇嘴。
很快夕阳西下,太子如他所说不多留,一行又驾车赶在宵禁前回到了城内。
“先去南宫府。”太子道。
“谢殿下 | 体恤。”南若几乎秒懂他这么做的意思,却宁愿没猜到。
太子目送他下马进府,直到背影彻底看不见才收回目光:“走吧。”
他宁愿看着谷哥儿的背影,却不想叫他看着他的背影。
南若回到院子便关上书房不叫任何人来打扰,片刻后,看着摆在面前的几张纸条,手指轻点桌面。
权势、情爱、渣、不渣……
天下、百姓……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