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和宫外奇怪的并没有几个宫人,百里安跟着玉真公主一路进了广和宫,见窗户旁一个穿着红色宫裙的宫婢弯着腰,拿着一把金色的剪刀在修剪花枝。
玉真公主径自问,“惠妃呢?”
广和宫少人造访,那宫女乍一听到玉真公主的声音,手一抖将整支花苞剪了下来。
她剪的那支花扁平细长,落到地上来,是一种暗色的红。
宫女伏在地上,“回玉真公主,皇上昨夜召娘娘侍寝,娘娘现在还没有回来。”
玉真公主有些失望,“惠妃什么时候回来?”
“奴婢不知。”
玉真公主望了百里安一眼。
百里安听到惠妃不在,心里莫名一松,道,“既然惠妃不在,那我们过会儿再来吧。”
玉真公主却不听,“不,我现在就要看。”
宫女怯怯的抬起头看了一眼,正撞到玉真公主的视线。
“我问问你,广和宫里有没有养胡人?”
宫女马上就低下头去,“奴,奴婢不知。”
玉真公主拧起眉来,“你在广和宫当差,怎么什么也不知道?”
百里安见那宫女已在发抖,就拦了玉真公主一下,“也许是才调来这里伺候的,不知道这些也是正常。”
玉真公主一心想见那胡人的相貌,是不是如那面具一样,见从宫女嘴巴里问不出所以然来,就道,“那我自己找。”
说完她扭头往广和宫里走,百里安只得跟着她进去。
广和宫里面,有一尊象牙做的佛像,供奉在瓜果香火之中,佛像旁的柜子上,还放着一串佛珠,那佛珠颗颗圆润乌黑,一看就是被佩戴的人婆娑过许多次。
百里安走过去时,还回头多看了一眼。
“奇怪,这广和宫里伺候的奴才都去哪了。”玉真公主嘟哝。
他们自打进来开始,只见到了那一个宫女。
百里安正要开口,忽然隔墙传来一阵丝竹声,两人走过去,见是一个紧闭的房间,那乐声就是从里面传来的。
玉真公主伸手去推门,见那门纹丝不动,像是从里面被人插上了。
百里安走到琐窗旁,推开一条缝隙之后,向玉真公主招了招手。
玉真公主走过来,两人一齐从缝隙里望进去,最先看到的,就是十几个伶人,站在一个长榻前,长榻上躺着一个人,盖着薄被像是睡去的模样,那些伶人站成一排,或抚琴或吹箫。这乐声虽然动人,但若是在就寝的时候听,恐怕就不会好听到哪里去了。
但那个人确实像是在这乐声中睡着了。
那长榻隔得远,百里安只能瞧见搭在胸口的手上,捏着一扇金面具。
“以前他们和我说,四皇弟听不着乐声就睡不着,我还以为是假的呢。”玉真公主道。
这传闻百里安也听过。
两人又看了一会儿,见没有什么稀奇的,就准备离开,没想到一转身,那见到了袖着手的惠妃。
那惠妃长的算的上是清秀,眉眼也温婉的很,只是很少露出笑颜,所以就像现在看一样,觉得有几分慑人。
玉真公主也被吓到了,半响没有说出话来。
惠妃的视线落在玉真公主身上,“玉真公主怎么忽然过来了。”
玉真公主也没见过惠妃这副模样,一时心头也惴惴的厉害。
惠妃露出一个笑容来,因她容貌无害的原因,那笑容也带着几分亲近的味道。
玉真公主见到她笑了,脸上那紧张的神色才散去,“我,我是听宫中有人说,四皇子养了几个胡人,我就想过来看个稀奇。”
惠妃‘哦’了一声,几个广和宫伺候的宫女这才出现在她的身后,“也不知道谁传的这些,我皇儿喜欢丝竹乐器,宫中养了许多伶人不假,胡人——就真的没有了。”
玉真公主正要开口,就见到惠妃的视线落在百里安身上,“这位是六皇子吧。”
百里安只得开口,“惠妃娘娘。”
“当初我只在你满月的时候看了你一眼,一转眼都长这么大了。”惠妃道。
百里安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只得挤出一个微笑来。
玉真公主也察觉到了百里安的不自在,她自己今日见到惠妃也不自在的很,不知道是什么缘由。
两人找了一个借口脱身,出了广和宫里,玉真公主才说,“今日的惠妃,真是奇怪的很。”
百里安对惠妃印象实在不好,“她方才看你时,脸上还带着笑,看我时,脸色都沉下来了。”
玉真公主没有注意到,“有吗?”
百里安对人情世故最是敏感,他知道玉真公主对那惠妃好感颇深,也不便于说太多。
只是那惠妃,回来的这么快,好像怕他们看到什么一样……
……
方才玉真公主久推不动的门,惠妃抬手轻轻叩了两下,就有人前来开门。
“惠妃娘娘。”
伶人都停下手上的动作,恭恭敬敬的行礼。
惠妃摆了摆手,“出去吧。”
十几人鱼贯着退出去了。
惠妃走到长榻旁,见榻上躺着的人已经摘下了面具,露出的脸和玉真有七分相似,若说有三分的不同,那也只是这人比玉真公主更多几分柔弱。
惠妃将金色面具从他手中抽出来,而后按在他的脸上。
躺在榻上的人才睡着了一会儿,忽然又被那厚重的面具遮着脸,一时挣扎起来。
惠妃将面具重新替他戴好,脸上的神色才稍稍平和一些。
榻上的人似乎不能起身,而长榻上又没有他可以倚靠的东西,只能平躺在床上。
“皇儿,以后不许再把面具摘下来了。”惠妃说。
四皇子似乎真的十分病弱,刚才一番挣扎露出他纤细的腕骨来。
惠妃捏住他的手腕,将薄被盖在他的肩膀上。
四皇子从金色面具里透出来的眼睛缺乏生气,唇瓣却红的妖异。
惠妃弯下身,抚摸着他脸上的面具,“不许叫别人看你的脸。听到了吗?”指甲从面具上的花纹中划过,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四皇子睁开的眼又阖上了。
……
又过了几天,百里安出宫的心思蠢动,但玉真公主被烦事缠身,每次百里安找她,都能看她沉着一张脸。
一问,原来是她早到了出嫁的年纪,只因皇上舍不得她,将她留到现在。但玉真公主天姿国色名满京都,一些在适婚年纪的公子王孙,个顶个儿的凑上来献殷勤。再加上玉真生母也有意想让她自己挑个驸马,一下那狂蜂浪蝶的势头就更拦不住了。
其中一位最叫玉真公主厌烦的,就是太傅的孙子,性子和太傅如出一辙,长的尚且算俊朗,但那古板的性子,实在不讨玉真公主喜欢。但这人很得皇上心意,在几次有意撮合下,总是出现在玉真公主身边,还不像其他的人那样有眼力劲儿,无论玉真公主心情好是不好,都喜欢往玉真公主身边凑,还怎么赶也赶不走。
张口闭口说的,也都是玉真公主最不喜欢听的东西。几次三番,几个不学好的皇子给玉真公主出主意,让她喂那古板的太傅孙子吃宫中秘药,然后将贴身的婢女林锦儿塞过去,在将成好事的时候,将那人捉住,说他非礼宫女,驱他出宫。前面都按照意料,但叫玉真公主没想到的是,那人顺势就向皇上将林锦儿讨去了,最后不仅没有如愿赶他出宫,还成了他与锦儿的好事。
林锦儿自小陪伴玉真公主身侧,年岁渐长,再过两年就要放出宫成婚去了,没想到提前了一些。玉真公主虽然舍不得,但听林锦儿说是自愿,也只得随她去了。
玉真公主心头郁郁,又扯着百里安出宫。
因为上一回的经验,这一回百里安和玉真公主出去,就刻意避过了市集,去了一处备受文人推崇的画舫里。
那画舫,自然就是正儿八经的画舫,百里安可没有那个胆子,带着玉真公主去青楼妓馆里。
文人喜欢的画舫,那自然也有些不一样的玩意儿,就比如那画舫里磨墨的人,往常都是让些书童,但这里讲求红袖添香,选的都是年轻貌美的女子。
玉真公主是女子,即便女扮男装,也还是察觉不到这里面的好处。百里安伸手执笔,抬手与那磨墨的女子递个眼波,乐在其中。
玉真公主在画舫里坐了一会儿,忽然脸色一变,站起身就往外走去。正‘不小心’碰到磨墨女子手心的百里安心里吓了一跳,以为是自己那隐秘的小动作叫玉真公主看见了,追出去一看,见玉真公主站在画舫船头,目光盯着另一艘画舫里的一位黄衣公子。
那一位,正巧百里安也眼熟的很,是在宫里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位。如今那位公子坐在正儿八经的花楼里的画舫,做着百里安想做但却不敢的左拥右抱。
玉真公主看见他将手伸进女子怀中,惹得女子一声娇嗔,玉真公主看的真切,扭过头问百里安,“他们在做什么?”
百里安被她问的一懵。
玉真公主因为还没定下驸马,所以还没有嬷嬷来教她房中事。百里安和她境遇相同,即便他知道那人在做什么,他现在也不好说。百里安踌躇两下,而后装作一脸茫然的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