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种可能:将首饰放回二楼的是袁咏芳本人。也就是说,在聚会结束后、收拾餐桌前,袁咏芳先回来放了一下首饰,随后案件发生——如此,一楼厨房很有可能只是一个“摆拍”现场,不过,这种情况尸检很容易就能查出真正的死因。
第二种可能:将首饰放回二楼的并非袁咏芳本人。那邵麟首先怀疑赵春花——她在抵达现场后,偷走了贵重首饰,又怕警方发现,便先藏去袁咏芳卧室掩人耳目。如果警方未曾察觉,她可以事后偷走,如果警察不幸发现,那她也可轻易推脱。又或者,将首饰放回去的是凶手,那么首饰上一定会留下对方想传达的信息……
仅仅是走上楼梯这么点功夫,邵麟脑海中闪过了无数种猜测。
二楼主卧,红木雕花梳妆台。
姜沫拉开一座精巧的珠宝盒,里头珍珠项链与白玉镯子缠在一块儿,正放在口子上。袁咏芳的饰品并不多,主要是一些戒指,项链,耳环……都是质量上好的货色。
姜沫捡起镯子,与照片里的比对一番:“就是这个没跑了吧?”
她带着手套,迅速提取了首饰物、以及珠宝盒上的指纹。
邵麟打量了一眼梳妆台,目光瞄向另一侧——那里还放着一枚木盒子,上面印着的“碧玉轩”烫金标识。邵麟平时多少听说过,这“碧玉轩”是燕安城里颇有名气的玉器老字号。他打开盒子一看,发现里面还有一只白玉镯子,与袁咏芳手上那只一模一样。盒子丝绒内胆里还附了一份珠宝鉴定说明,从落款时间上来看,这镯子应该是最近三个月买的。
袁咏芳平时拍照不带手镯,珠宝盒里也没什么镯子,可见不是一个爱镯之人。那么,同样的手镯一式两份,不拆包装与鉴定牌,大概率是要送人的。
在一些地方,未来婆婆送儿媳妇“玉镯子”,就是“我很中意你”的意思。
邵麟想到了徐赫光的那个媳妇。
“之前是说……”他眨眨眼,轻声问道,“徐赫光那张吃烧烤的照片,是发给他未婚妻的?”
夏熠点头:“没错。叫季彤。”
邵麟眉心微蹙。种种迹象表明,昨天晚上季彤并没有和他们在一起吃烧烤,但他依然觉得奇怪:“……那昨天晚上,季彤在哪里?”
……
“我昨晚在工作室忙布展设计。这两礼拜都在忙这个,毕竟再过几天就开展了。”
询问室里,季彤安静地坐着,容妆精致,神情冷淡。明明未婚夫一家刚去世,她却不怎么伤心。
姜沫问道:“刚才你说,你本来是要和他们一块儿去吃烧烤的?”
“是。本来是约好了的。但我下午工作上有些事儿,就拖了拖,我工作室离他爸妈那儿实在是太远了。”季彤叹了口气,“要是我在,肯定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有人能证明你昨晚一直在工作室吗?”
季彤秀眉一皱:“我一个人。设计的时候很不喜欢被打扰。”
“就没有一个人可以证明你当时在工作室吗?”
季彤想了想,说道:“昨天晚饭,我是去工作室隔壁的美格里广场吃的。吃的是……那家‘田园轻食’,点了牛油果鸡胸肉沙拉。然后我在美格里逛了逛,去EJI家买了点美术工具,或许商场里能有人证明。”
“具体是几点吃的饭呢?”
“我不大记得了,但我记得回到工作室的时间是晚上八点左右,晚上我就一直在工作室呆着了。”
警察点了点头。
“买了什么美术工具呢?有没有可以作证的收银员、店员什么的?”
“就我平时画画的那些,缺了几个色,新颜料都已经用上了。收银员是谁我不记得,但小票应该还在的,我这周还没丢垃圾。”
隔着一面单面可视的玻璃,观察室里,夏熠向阎晶晶一努下巴:“去查一下季彤的不在场证明。如果昨晚八点她还在美格里,开车两小时到不了西城华锦。”
阎晶晶小声提醒:“小票可以造假的。”
“我知道,”夏熠命令,“你按小票的时间直接去调美格里商场监控。”
与此同时,询问室里。
“那你能帮我回忆一下,昨天去美格里的时候,你穿的什么样的衣服?”
季彤答得很爽快:“我昨天上午刚见了一个国外策展合伙人,中午请客吃饭,所以穿了一件高定孔雀蓝旗袍,就一直没有换。”
“如果没有其它问题的话,”季彤眨眨眼,情绪似乎未受半点影响,“我能先回去布展了么?”
姜沫颇为意外的挑了挑眉,虽然她没开口,但那意思再明确不过了——您未婚夫一家刚离奇去世,您想到的第一件事,竟然是着急回去工作?
这也太不合常理了。
“男人就像衣服,死了换一件就是,但事业才是我的立身之本。这次的展览我准备了好久,真的特别重要。”季彤诚恳地说道,“放心,如果需要,你们随时可以找到我,我的艺术展在燕安,我的人就在燕安。”
说完,她从自己皮夹里掏出一张名片,递了过去。
“说真的,你们警方不用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女人起身拎起小挎包,“我一个还没扯证的未婚妻,谋害阿光全家图什么?要我真有这个歹心,怎么说也得等到扯了证再干,不是吗?现在婚还没结,人就死了,我岂不是半毛钱都捞不到?”
一句话怼得姜沫哑口无言。
真tmd有道理。
“开个玩笑。”季彤垂下眼睫,肌肉僵硬地勾起唇角,“不是不难过,只是一些难过不必与外人说罢了。”
……
办公室里,阎晶晶一边准备出发取证,一边嘴里嘀嘀咕咕:“这个季彤也太奇怪了,未婚夫死了怎么就一丢丢反应都没有呢?”
有人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吧小姑娘,像徐家那样的豪门,多的是塑料婚姻。我听说他们有钱人那个婚前协议,几百页,密密麻麻的,字数是我支付宝余额的十倍。”
“得了,你们这个还算好的,最起码还花时间亲自来了一趟!”负责另外一条线的刑警抬起头,骂骂咧咧,“徐华浩那个弟弟徐华宇,这周在外地出差。你说巧不巧,人就是上周六晚上飞的。要不是他晚上八点已经再机场了,我第一个怀疑他!你说说,这什么人呀,亲哥一家没了,竟然不赶回来,非要先谈完手里的生意!这些富贵人家,一个个的,情比纸薄呐!”
与此同时,邵麟正扫着网上热评。
虽说福润集团公关已经花钱撤了热搜,但依然挡不住网友闻瓜而来。这位徐华浩同志生前大概没做过什么很好事,人都死了,却只有喜闻乐见的吃瓜群众,连一个哭丧的都没有。
【吃人不吐骨头的老东西,要我说死得活该!福润的房子质量越来越差,买的时候那销售天花乱坠,拿到手什么都不是!】
【真的是一氧化碳中毒吗?我看是不是作孽太多,被人搞了吧?坐等反转,这个死法我是不太信的。】
【啧啧啧,自己在家烧烤还能吃到波士顿空运过来的龙虾?大概我人穷,不配这么死。】
【前排求看到!!!请问福润地块非法商用的事情什么时候能有个说法?吃个烧烤都能上热搜,非法商用的事能不能管管?】
邵麟下滑拉着评论,鼠标突然顿在了一条内容上:【不是我迷信,有钱人家不是都很讲究玄学吗?他们家儿子刚订婚哎,那个儿媳妇先是克死了自己爸妈,现在又克死了丈夫一家?有说法吗?】
邵麟一时好奇,点开了这条评论下的讨论。
【求科普!克死爸妈又是什么瓜?】
【#附图,徐家未来的儿媳妇,从面向上看,剑锋鼻,颧骨高,双颊消瘦,旺事业而寡亲缘,克夫,一生多灾却屡次化险为夷!+V解锁更多大师分析面向八字!】
【克死父母是去年的事,季彤父母在“蓬莱公主号”上遇难了,就她一个人活了下来。这女的命硬啊!】
【说到蓬莱公主,徐华浩一家当时也在船上吧?】
邵麟目光落在“蓬莱公主号”五个字上,握着鼠标的手猛然一僵,大脑陷入短暂空白。半晌,他又搜索了一下徐华浩与蓬莱公主号的消息,果然,当年徐家死里逃生后,他们还往寿山福临寺捐了三百万香火钱……
或许是邵麟同一个姿势僵了太久,又或许是他陡然苍白的脸色,夏熠敏锐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了?不舒服?”
邵麟极力压下了尾音的颤抖:“……季彤的父母叫什么名字?”
夏熠完全没反应过来:“什么?季彤的父母?”
邵麟这才稳住自己的情绪,看向对方:“你知道季、徐两家,和去年蓬莱公主号的事吗?”
去年五一假,豪华游轮蓬莱公主号在T国海域被不法分子劫持一事,闹得全国沸沸扬扬,虽说大部分乘客得救,但依然有一艘救生船不幸发生了爆炸……夏熠自然是知道这件事的,只是,他没想到徐华浩也在船上。
夏熠凑过脑袋,瞄了一眼屏幕:“哦?竟然还有这么巧的事?这姓徐的也是够倒霉,看来福临寺的香火不灵啊?不不不,应该说,做人还是要行善积德,花钱买通佛祖是没有用的!”
邵麟:“……”夏警官你的重点?
但此刻他也想不了那么多了,邵麟起身,眼底尽是倦色:“……我得回去一趟。”
夏熠以为他累了,表示非常理解:“去吧去吧!邵老师,讲道理,咱们加班是职责所在,没有办法。但你真的不必跟着一起熬,昨晚已经一宿没睡了,这都上午了,你快回去休息吧。哦对了,就是今天得委屈你自己打车了,我这太忙,没法送你……”
邵麟一回家,就从保险柜里拿出了一袋他很久不曾打开的档案。
档案里的第一张列表,是十二条灰色的乘客列表。
确实有一位姓季的。
第九位,季鸿,房间A03。
第十位,芦飞飞,房间A03。
邵麟心想,他应该记得的。
只是他又花了太多时间,来让自己努力忘掉。
邵麟把档案翻了翻,后面还有一份更长的列表。果然,他在第二份名单里找到了季彤,以及徐家三口的名字——当时,季彤与徐赫光睡一间房,也就是说,那时候两户人家就已经有了关系,一块儿去海上度假。两户人家可能就是在那时敲定的婚约。
邵麟松开手,任名单散了一地。他就这么背靠保险箱,呆滞地坐在地上,半晌,邵麟弓起身,将脸无声地埋进了臂弯里,内疚得几乎窒息。
那十二个名字,他看都不敢再看一眼。
……
那天下午,阎晶晶才从美格里回来。
一进门小姑娘又是大呼小叫的:“对上了都对上了!我查了季彤手机上记录GPS的APP,案发那天晚上确实就活跃于美格里这块,位移没有超过两千米!另外,我还调了商场监控,晚上8:07 EJI家对门的摄像头拍到她进商店买东西,8:15分就出来了,和小票都对得上号。我还特意拿照片问了收银员,对方说对她有印象!”
“周六晚上芦花湾暴雨,燕安高架还堵车,假设她八点从城东出来,最快也要10点才能抵达西城华锦。根据徐赫光的聊天记录,七点半就已经烧烤上了,10点应该一家人都已经昏过去了。季彤的不在场证明成立!”
同时,法鉴中心主任郁敏带队,连轴转了二十几个小时,终于将尸检结果做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