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渺然用了药还在昏睡, 叶兰桡很懂事的搬了个小凳子坐在床边,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他身上的伤多是外伤,并没有伤到根本, 修养一些时日便好了。殷云度摸摸她的头:“不用害怕,你爹爹没事,很快就能醒过来。”
小姑娘很认真的点头:“爹爹从前也经常受伤,我会安安静静等的。”
……
难得回来一次, 殷云度打算把这边积攒的问题全都处理好再离开去做别的事。
毕竟是刚发展起来的宗门, 变宗有太多地方还不完善。
比如每位长老到底负责什么该怎么分工,比如宗门里一些必要的建筑该在哪里落地,这些都需要从头规划考量。
殷云度在面前的纸上写写画画,不时划掉几笔。
还是有些难以决断……
岑丹溪就坐在他旁边, 姿态很放松。他无意识的倚靠着殷云度,也在纸上写着些什么。殷云度扫了一眼,笑起来:“阿圆, 字该练一练了。”
岑丹溪听完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表情不变, 似乎没有听见,可他的手却伸到了殷云度的纸上画了个王八。
于是殷云度干脆将这张纸推到了岑丹溪面前:“好好写两个字出来给我看看。”
岑丹溪看他一眼,坐正写了几个字。
殷云度点头:“进步的空间还是很大的。”
岑丹溪把笔撂下:“是笔不好用,不听使唤。”
殷云度从背后环抱着他, 握住他执笔的手:“善书者不择笔,控制好力道和笔锋就够了。”
岑丹溪并不认真看字,而是不安分的侧着脸看他。
殷云度无奈:“不要看我, 看笔。”
岑丹溪这才不情不愿移开目光, 将注意力转到纸面上。
殷云度握着他的手写下了“含章未耀”四个字,刚松手, 岑丹溪便把笔一放从他怀里转过身,正对着他,撒娇似的用脑袋蹭了蹭他的下巴。
殷云度失笑:“不喜欢练字吗?”
岑丹溪嗯了声:“写得好看也没什么太多用处,能认出来写的是什么就已经足够了。”
“有些道理。”殷云度不再继续强做要求,而是抱着他将下巴搁在他肩上:“我打算以星宿为各长老的称谓命名,只是还没想好是用北斗七星更好一些,还是南斗六星更好一些。帮我参谋参谋。怎么样才合适?”
“北斗主死,南斗主生。”岑丹溪又提笔画了个王八:“南斗更好。”
“那就设六位长老,司六堂。”殷云度也执笔写录:“先是上生长老掌天机堂,然后司禄长老掌天相堂。司命长老掌天府堂,延寿长老掌天梁堂,益算长老掌天同堂,最后七杀长老掌天刑堂。”
“天刑长老我已经有了人选了……只等虞司务养好了伤,我去同他商量。”殷云度手指点了点纸面:“只是其他几位长老的人选……”
说着,他的目光落到岑丹溪身上。
岑丹溪察觉到他的视线,了然抬眸:“你想要我做什么?”
殷云度愉悦于岑丹溪对他的了解,缓缓笑道:“遇善则善,逢恶则恶,天相星恰与你相配。”
岑丹溪没有拒绝,只是沉吟片刻后道:“我不知道该做什么。”
“我懂的也不多,也还在学……不过,既然要整,那就整个大的出来。”殷云度微微眯起眼,看起来憋了一肚子坏水:“你陪我一起好不好?我们一起搞点动静出来。”
岑丹溪似乎有了些兴趣,扬眉看他:“你想取代仙盟?”
“说取代不妥,说摧灭更合适。”殷云度道:“不只是仙盟,还有那些氏族……它们就像一个人身上溃烂的脓疮,若不及时剜去,伤处只会越来越大,最后殃及性命,回天乏术。”
岑丹溪语气里没有轻蔑,只是给出了一个目前来讲较为中肯的评价:“蚍蜉撼树。”
“计利当计天下利,求名应求万世名。”殷云度勾唇微笑:“激扬清波,涤荡瑕秽……也只有这样的事做成了,才能说得上是万世留名吧。”
岑丹溪微微歪头看他:“你摧灭了现在的仙盟,怎么保证百年后变宗不会变成第二个仙盟?”
“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殷云度垂眉敛目:“盛极必衰是必然的,变宗不会永世如今日,但今日的变宗却可以在日后有第二个,第三个……”
殷云度笑起来,语气轻缓却坚定:“后来之人亦有丹心如你我。”
岑丹溪眸光沉静,如许下什么承诺般郑重:“我会帮你。”
……
嘴上说起来简单,但真做起来光是宗门账目这一项就能让两人焦头烂额。
他们两个都不是会打理这些东西的人,硬着头皮看了两天,最后殷云度决定专业的事还是得交给专业的人来干。
但介于变宗现在实在没什么靠谱的人可用,殷云度只能用传讯的玉牌联系上殷桓。
殷云度莫名的有些心虚:“爹啊……”
殷桓就比较直接了:“缺什么了?灵石还是丹药?”
“确实有缺的……但不是那些。”殷云度道:“爹,你拨两个人来给我用呗。我记得你不是教了一批专门管账的,叫什么来着……会计对吧?我就借一段时间,让他们把我这边的人教会了就给你送回去。”
殷桓也没问他借人干什么,只问道:“给你往哪儿送?”
殷云度道:“扬州变宗。”
“那正好,我也不用给你往那边送人了,咱们家最好的会计现在就在锦州。”殷桓道:“你大师兄一个顶仨,够你用的。”
锦州就在扬州以西,虽与扬州极近,但却距北茫宗所在的济州甚远。
凌朔只会打架,宗门里的事平日里都是谢见隐在帮殷桓处理,再加之谢见隐身子骨不好,按理说殷桓轻易不会给他外派什么任务。
“大师兄怎么在锦州?”殷云度心下一沉:“是宗门里出了什么急事我不知道吗?”
“别老杯弓蛇影的,有要事会通知你,你大师兄就不能有自己的私事吗?”殷桓低声道:“谢家家主突然不行了,虽然消息还没外传,但估计也就这几天的事了。他们急急忙忙把你大师兄叫去交代后事了。”
经殷桓这么一提醒,殷云度才记起,锦州正是谢氏本家所在之地。大概是自他记事起就没怎么见过谢见隐离开北茫,故而哪怕谢见隐姓谢,他也基本不会将谢见隐与氏族谢氏联系到一起。
谢见隐的父亲早在二十多年前就故去了,现在的谢家家主是谢见隐的哥哥。
“我记得谢氏那位家主正值壮年……”殷云度蹙眉:“怎么会这么突然。”
“谁知道呢。”殷桓似乎不是很想聊谢家的事:“回头问你大师兄吧。”
切断传讯,殷云度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
线索太碎了……一时间拼凑不起来。
想得头疼,殷云度摇摇头索性不再想。
虞渺然也已经醒来了,让他躺着似乎是种罪过,自能下床活动以后他就开始忙着往藏书室跑,帮忙指导宗门律法条文修订。
好在修真者身体恢复也快,没几日虞渺然就修养得差不多了。
见他健步如飞的样子,殷云度总算没了压榨伤患的顾虑。
“虞兄啊。”殷云度跟他商量:“你现在伤也好的差不多了,我之前说过的天刑堂长老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虞渺然摇头:“贵宗予我的恩情已经难以还清了,长老之位实在愧不敢当。”
殷云度与岑丹溪对视一眼,岑丹溪了然点头。
殷云度一捂脑门就往旁边倒,岑丹溪一把将他扶住,开始念事先准备好的台词:“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回去休息休息吧。”
殷云度义正词严:“不行,宗门还有那么多事等着我处理……”
虞渺然问道:“殷长老这是怎么了?”
殷云度摆手:“没什么大碍,就是宗门事务太多,又没什么可用的人,有点累罢了。”
岑丹溪面无表情接道:“长老已经三年没有睡……”
殷云度拉拉他的衣服小声打断他:“三年前还没有变宗呢。”
岑丹溪马上改口:“长老已经三个月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了,每日为宗门殚精竭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虞渺然微微有些动容:“诸位大恩在下没齿难忘,如有需要,哪怕在下不是贵宗长老,也会尽全力帮忙。”
岑丹溪摇头,与殷云度一唱一和:“那怎么行,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若不持长老金印,门中弟子怎么会听你调遣?”
殷云度虚弱的靠着岑丹溪,捂着脑袋喊头疼。
虞渺然神色游移不定。
见他松动,殷云度试探道:“我眼下实在有些忙不过来,虞兄暂时帮我分担一二如何?只当是暂时将长老金印保存在你那里,待我寻到了这个位置合适的人选,虞兄再将金印交还……如此可好?”
见他没有一口回绝,岑丹溪将早就准备好的长老金印掏出来塞给他:“你先收下,我突然想起来还有点事要处理,我们先走了。”
然后虞渺然就眼睁睁看着两人生怕他反悔一样,风驰电掣离开了。
虞渺然看了看被硬塞到手里的金印,总觉得自己似乎被诓了,但又没有证据。
从虞渺然那里离开,殷云度心虚道:“他没跟出来吧?”
岑丹溪回头看了眼,松了口气:“没有。”
“现在,宗门里终于有第三位长老了。”殷云度表情虚脱:“我再也不要看账本了,虽然有点对不起虞长老,但是……”
“但是千万要记得把书房里的账本都收拾干净送过去,一本也不要有漏掉的。”岑丹溪是和他如出一辙神游天外的表情。
“快走快走,别让他反应过来追上来了。”殷云度边说边锤了锤太阳穴:“头疼还真没骗人,这两天看账本看得我头涨得都要裂开了。”
虽然殷云度有许多个分身,但他有多大本事他的分身就多大本事。他本人不擅长算账,他的分身也不可能比他多长个脑子出来变成理账天才。
岑丹溪摸了摸他的头检查了一圈:“还好,现在还没裂开。”
殷云度短促的笑了声,弯腰把人背了起来转了个圈。
岑丹溪搂紧他的脖子:“突然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高兴。”殷云度语气放松:“一个不够,得多抓几个靠谱的人来给我们干活。”
岑丹溪深表赞同。
殷云度背着人往回走,想一句是一句的跟岑丹溪说着话:“现在还有件事,有点奇怪。”
岑丹溪问道:“什么事?”
殷云度道:“按仙盟那群人的德行,发现虞渺然跑了以后必然要第一时间大张旗鼓去找……但现在事情都过去五六日了,仙盟居然毫无动静。他们绝不可能轻易把人放过,只能是有人将这件事压下来了。”
“刚把虞渺然救回来的时候我就觉得有些奇怪了,牢里见他第一眼我只觉得触目惊心,怎么会伤得这样重……但医师查过伤后才发现那些伤都是皮外伤,比起想要伤人更像是做给别人看的。”
岑丹溪听完,若有所思道:“你同我说过,救人回来的路上基本没有遇到什么阻拦,过于顺利了。”
“对,那时审判司的修士说,东边路上的人都被盟主调去修葺大殿了。”殷云度神色凝重起来:“可我回来后去查过才发现,仙盟盟主那几日不知为何并没有留在仙盟,而是在千里之外的别院居住,那晚他根本不可能那么及时下达命令把人调走。”
“事情顺利得有些诡异了,就好像……有人故意在暗中帮忙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