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铃声炸起,在这死寂的房间里,如同密鼓,激得耳膜阵阵发疼。
白鹤徒然醒神,发红的眼睛直愣愣的看着放在枕头上的手机,牙尖已经刺破下唇,血慢慢渗出,他却似乎察觉不到一丝疼痛。
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个字,来电是他的亲生母亲。
白鹤的身体仿若被抽走了魂魄,枕上的手机响了又停,没一会儿又响,锲而不舍,催命般。
终于,浑身颤抖的白鹤花尽力气捡起手机,接通了电话。
他没说话,那边的声音万般温柔,完全没因为白鹤迟迟不接电话而生气。
“小鹤,你还在睡觉吗?”
白鹤忍着抽心扒皮般的心悸嗯了一声,那边的人欲言又止,还是拾着柔和的语气:“我们理解,你的工作需要熬夜,不过现在都下午了,你没起来吃点东西?”
“………”
白鹤眼里密布血丝,眼睛干涩,他的唇动了动,顶着疲惫与无尽的复杂心情问:“你们有什么事?”
那边沉默了。
许久,白母叹息:“妈妈关心你,你照顾不好自己,要不要我过去给你做饭?”
白鹤不说话,沉默已经不是他第一次面对父母时的招数,每次都很管用。
长久没得到回应,白母终于是耐不住,她斟酌语言,柔着声,却不是在与白鹤商量,是陈述的语气,这件事摆明了不是来和白鹤商讨,只是通知他一声。
“白宁他要去私立学校上初中,还有个钢琴兴趣班要上,我和你爸打算把那些钱先用在弟弟的学费上。”
那些钱?
白鹤回忆,目光倏地阴冷:“我打给你们的钱,你们没全部拿去还款?!”
他的声音高了几分,手机对面的人顿时收了音,紧接着接电话的人换了,一阵嘈杂后,传来了道中年男人的声音。
“我和你妈决定的,本来那个还款就是分期还,不用着急全部还完。”白父的声音比白母更浑厚,也更理直气壮:“我们总不能一点钱都不剩,万一哪天要用钱,兜里没有怎么办?这不,现在你弟弟要上初中了,他成绩不错,去那个什么私立学校上课,我们都觉得行,所以来告诉你一声。”
白鹤胸口闷疼:“你们只是通知我?”
“你是家里的一份子,又是白宁的哥哥,当然得来告诉你。”白父道:“我和你妈还商量,过段时间搬过去和你一起住,正好你妈可以照顾你。”
“你们商量?”白鹤颤颤的笑,那笑声震得胸口生疼,似有铁锈般的味道上涌,仿佛马上要咳出一口鲜血。
这种感觉很不好,让有过一段时间好身体的白鹤警铃大作。
他伸手抚着心口,咬字清晰,曾经从不会对父母说的话,此刻全部倾倒诉出。
“从我毕业到现在,我一共给你们打了两百二十万,我让你们把欠款还清你们不还,现在你们告诉我要拿这个钱去给白宁读私立报兴趣班?接下来没还完的那些款怎么办?还找我要?”
“我没欠你们什么,也不会再给你们打钱,你们有手有脚不工作,在家呆着倒也没什么,但别以为我不知道爸还在赌!”
“想搬来和我一起住?照顾我?”白鹤哼笑,那笑里满是讽刺:“到底是真心要照顾我?还是怕我不给你们钱?怕没办法掌控我?”
“爸,妈。”白鹤的声音颤抖,惨然崩溃的情绪抵达顶点,声音里黏着湿漉:“我以前也提过想读私立,你们说读私立和读公立一样,我妥协了,可我是想去的,我也想报兴趣班,我喜欢读书,我学的文学专业,我的工作很挣钱,但熬夜直播是拿命在换钱,这些你们都不知道。”
手机对面沉默着,许久,白鹤听见他爸叹了口气,将手机塞给了他妈。
“……小鹤,”
白母的声音颤抖,含着哭腔:“妈妈不知道你这么痛苦,妈妈是真心担心你的身体,咱们不干直播了,我们小鹤有能力,找别的工作一样可以挣钱,你弟弟那里……”
白母顿了顿,为难道:“以前没你弟弟的时候,我们也是第一次当爸妈,没经验,那时候我们没钱,就…其实私立和公里都一样,你也懂事,对,你一直很懂事,小鹤,你是哥哥,你也知道爸妈小时候对你是不对的,现在总不能再拿错误的教育方式对弟弟,你说对吗?”
白鹤阖上眼,仿佛坠机的飞鸟,跌入谷底:“对,你们说得对。”
白母破涕而笑:“那妈妈过几天就去你那……”
“你们现在知道怎么教育孩子了。”白鹤此刻的声音携着平静的死感:“既然我是你们拿来试错的,那以后,你们用你们所谓的教育方式对白宁,自己负责,别再想从我这里拿到分毫,我不欠你们。”
“妈妈,我也是你的孩子。”白鹤埋着头,他看着床单:“你为什么不知道心疼我呢?”
“妈妈心疼啊!妈妈可以过去照顾你——”
白鹤挂断电话,一直未充电的手机终于电量告捷关了机,漆黑的屏幕,灰蒙蒙的房间,死气沉沉。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白鹤眼前的事物聚散,屋里的木质气息中参杂着些许芳香,让他恍惚的神经骤然从濒死崩溃的情绪里拉扯出来。
他的眼球慢慢收缩,恍惚着抬起手,慢慢覆盖在后颈上,腺体隔着皮肤微微发烫,那上面有一圈浅浅的齿印。
秦玚的标记并未散去,白鹤闻到的气息是秦玚的白兰地。
他的后颈上还有腺体。
白鹤猛的掀开薄被翻身下床,光脚踩在地板上踉跄几步,他仓皇的来到洗手间,面对半身镜,他看到自己的脸。
穿越去秦玚的世界,白鹤发现自己和原主完全是一模一样,但他其实根本没见过原主,只是他主观以为自己是魂穿。
或许原主根本和他长的不一样呢?
难道是身穿?
要是身穿,为什么穿过去,没人对他样貌的改变感到奇怪?还是说白鹤穿过去,就成为其中的一部分,他自然而然成了那个世界的人,所有人都将他纳为本该就有的存在?
是这样吗?
可他后来拥有的腺体,总不能是这个世界带去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鹤失神的想,他忽然记起了原著。
他的呼吸骤然凌乱,匆忙的回到房间,从床铺上翻找出手机,接上充电器,却又不能立刻开机,他只好又去开电脑,着急的连上网络点开浏览器,抖着手指打出那几个字,点击搜索。
屏幕卡顿了几秒,弹出来一连串不相关的搜索结果,最上面一排小字十分扎眼——暂无搜索结果,已为您提供以下词条。
白鹤大脑宕机。
他换了各式各样的浏览器,市上的阅读网站逐一寻找,内网外网,得到的结果都是,没有《这个alpha好坏》这本小说。
能证明那个世界存在过的证明消失了,唯有白鹤知道,他手里的戒指骗不了人,秦玚的标记也骗不了人。
他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无端回到这里,无端找不到原著,一切的一切,都足以让他失心发疯。
白鹤缩在椅子里将自己抱成一团,试图将尚存的秦玚的信息素留下,那些信息素在渐渐消散,过不了几天就会完全消失。
他明明才答应了秦玚。
他回来了,秦玚怎么办?秦玚会伤心吗?
白鹤将头埋在臂弯里,指甲掐进手心,直至流出鲜血。
时至黄昏,充满电的手机亮起来,白鹤木讷的抬起头,看见他爸发来的消息。
爸:[我们等会儿到你那里去,今天电话里没说清楚,你要相信爸爸妈妈是爱你的。]
白鹤盯着这段文字,手机熄灭,他眼里映照的光也消失了。
许久,白鹤僵硬的身体动了动,等发麻的双腿缓过来,他才慢慢站起身,去柜子里拿了套衣服换上,拿着手机出了门。
他爸妈知道他住那,白鹤出门没有目的,他不想见到那两个人。
这个世界还是夏天,夜晚的热风中裹着丝丝黏腻,天上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层层黑云,应该是要下雨了。
白鹤穿了件白色体恤,沿江边一直走,手机沾染了不少手心湿漉漉的汗水。
很热很闷,白鹤后背却在流冷汗,他的脚步虚浮,仿佛马上就要倒在地上。
身体不好,心情落到了低谷,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他有那么一段时光触及了爱,短暂过去,又失去了。
白鹤只觉得很对不起秦玚,他何曾想过真有一天会离开秦玚,而他的离去,又会给予秦玚多少痛苦。
他停下脚步,赤红的眼眸看着被风吹得波浪滚滚的河面,有那么一瞬间,他荒唐的想,如果再死一次,能不能回到那个世界?
白鹤荒谬的想法被一声猫叫唤回来,他仿佛应了激般浑身猛颤。
霎时间,柔风转急,浩渺的江面掀起涟漪,结队的归家白鸽划过江面 ,浮荡扫过白鹤,阵阵风拉扯他的黑发与衣裳,仿佛心里照应,他随风回身,在由远及近亮起来的路灯旁,发现角落里一个很大的纸箱子,虚柔的猫叫声,激得白鹤心里一阵波涛。
他没有走近,双腿灌铅般定在原地,风平静下来,那箱子里的猫叫也渐渐平息,隔了一会儿,白鹤艰难的往前走两步,忽然瞧见,一只爪子从内里攀着纸箱,扒拉了两下,箱子徒然往侧面倒去,哐当一声巨响,声音闷厚沉重。
白鹤怔忪着,忽然,纸箱里面走出来一只猫,一只黑虎班缅因猫。
那缅因猫踩着虚浮的步子,摇头晃脑,似被刚才的摔倒震昏了头,左摇右晃的走出纸箱后,缅因猫四处张望,最终,那目光落在了白鹤身上。
夜幕降临,缅因猫幽蓝的眸子如同晶莹剔透的宝石,散发着荧光,那双眼睛直直的望着白鹤,一猫一人,遥遥相望。
白鹤忘记了呼吸。
是猫先走向白鹤,缅因猫徐徐来到白鹤身边,挨着他的小腿缠绕,蓬松的大尾巴立着缠在白鹤腿上,仰头,细长的喵叫仿佛在述说什么。
白鹤心尖发抖。
他终于蹲下来,手抬起,慢慢抚摸缅因猫的头,接着,他的手心被猫蹭了一下,缅因猫在白鹤的左手戒指上舔了舔。
“……铃铛?”
“喵~~”
白鹤忽然笑了,那笑好像含着哭声,鼻根酸的要命,眼泪不受控制的落下来,砸在缅因猫的身上。
“怎么还是这么夹呀?”
白鹤笑着笑着就哭了,缅因猫攀着白鹤的膝,努力的用头蹭白鹤的眼,喵叫柔和不断,就好像在说:别哭了,我来找你了。
浓云散去,月光撒下,这天晚上没有下雨,月亮只是藏了起来,没消失,一直在。
白鹤抱着铃铛,深夜的时候才回到家,手机上有几十个未接电话,确定那两个人离开了,他才返回家中。
门关上那一刻,怀里的缅因猫倏地跳到地上,瞬息之间,白鹤眼前压来人影。
没看清秦玚是如何变回人的,白鹤只感受到对方的急切,他被秦玚轻轻抵在门上,汹涌的吻密雨般落下。
白鹤被亲到腿软,站不稳,被秦玚抱起来,那吻里夹着迫切,以及两人内心深处的痛。
尽管分开不久,但他们曾实质性的感受到对方的消失,他们曾隔了一个世界。
而此时,秦玚奇迹般出现在白鹤的世界。
失而复得的心悸,混合着前不久分离的担忧和忧虑,全部化作这个又凶又狠的吻。
白鹤搂着秦玚的脖子,无比配合着对方的动作。
月光闯进屋里,恍惚间,白鹤才看清楚秦玚没穿衣服。
呼吸乱糟糟,终于分开了,白鹤被秦玚掐着腰抱起,他们头抵着头,一起无声的平复着呼吸。
许久,白鹤捏捏秦玚的耳垂,哑着声:“铃铛。”
“嗯。”秦玚用鼻子碰碰白鹤的鼻尖:“我是铃铛。”
白鹤抿着唇:“你怎么来这里了?”
“来找你。”秦玚说:“来带你回家。”
“秦玚,你不怕回不去吗?”白鹤声音有些抖:“你有家人,南哥秦叔,还有点点和秦爷爷,万一你回不去怎么办?”
秦玚安抚似的亲吻白鹤的唇角:“能回去,也能带你一起回去,相信我。”
白鹤眼睛很热,他环着秦玚的脖子,把头埋在对方肩膀上,任由秦玚就这么抱着他去床上。
“小宝。”秦玚亲他的眼皮,鼻尖,慢慢游离往下:“我说过,我会找到你。”
秦玚真的找到了白鹤,很快就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