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云宗主峰。
宗门大典被迫中止, 宗祠被毁,人群疏散,前来观礼的他宗弟子陆续下山。
一些有主见,行事果断的弟子, 听从 苏紫君的建议后, 当天晚上就离开拂云宗。
剩下一些拿不定主意, 有些三三两两结伴,商议是去是留,有些则寄希望于峰主或别的长老 ,怕离宗之后再无 宗门庇佑, 希望还能继续留在拂云宗。
毕蓝运气好 ,没有受伤, 在药神子吩咐将受伤弟子转移到医馆时,她自发参与进来, 从 大战结束一直忙碌到明月高悬,等人散得差不多了,她才有空歇下来。
到夜深人静时,峰顶上一片残垣。
人已散尽, 只剩满面疮痍。
毕蓝怀着极其复杂的心情走上破败的高台, 一眼就看见倒塌的宗门大殿。
断壁残垣之间, 残留着乌黑的血迹,步东侯的尸体不知道被谁拖走, 整个 拂云宗, 寂静得可怕。
谁能料想,这场盛大的狂欢, 竟然是一个 古老 宗门的落幕。
毕蓝心生 感怀,一个 家族, 一个 宗门,兴衰更迭尚且无 可预料,又何况一个 人的性命呢?
人分明是这世间最渺小 的存在,可这世上许多人似乎都忘记了这一点。
无 论云道子,步东侯,还是先前惹出事端的道灵和轩辕恺。
甚至仙界、仙盟,以及千千万万,不断斗争,不断抢夺修炼资源的修仙之人。
这些人拥有了足够多的权力,同时欲望也 随之膨胀。
他们总想爬得更高,贪婪之心永不满足,当入道的初心被时间泯灭,人性成为欲望的俘虏,所谓修行便成了一场自欺欺人的表演。
增长的只有力量、寿元和不断膨胀的私心,善良、清正则变成伪装和面具。
淡漠生 命,藐视规则,必然会遭受惩罚。
所以他们有如今的下场,不过是因果轮回,不可怜,也 不可惜。
但毕蓝也 没感觉到大快人心,因为这场大战死了很多人。
其中不乏像她这样天赋平平修为普通的拂云宗弟子,他们没有背景,没有依靠,只能老 老 实实勤勤恳恳地 修炼,或许一辈子也 达不到多高的成就,偏安一隅只为平稳。
可是,都被这场人祸毁掉了。
今日之后,她又该何去何从 ?
毕蓝拿不定主意。
便在这时,一道豆大的灰色小 点儿映入眼帘。
毕蓝定睛一看,原来是个 巴掌大的小 东西正从 远处朝她飞来。
离得近了,她方看清此物并不是灰色,而是金色。
只不过在月夜昏暗的光芒下,暗沉沉的,皮表泛着冷光,看起 来像灰色。
“小 金?”毕蓝惊讶。
此物不就是颜昭先前找她,说要想办法取出封灵钉的远古龙。
彼时颜昭走得匆忙,给小 金施了幻形就抱着南宫音走了,没检查小 金是否跟上。
而小 金沉浸在同族死亡的悲伤中,等它回过神时,已到这个 时候。
虽有主仆契约相牵,但离得远时,只能大致感应到方位,它四处寻不见颜昭,扑腾着翅膀到处飞,撞见了毕蓝。
毕蓝认识颜昭,小 金径直飞到毕蓝跟前。
见毕蓝朝它伸手,它便朝前轻轻一扑,落到毕蓝手上。
毕蓝仔细观察,确认这只小 小 的远古龙就是颜昭养的宠物,不由疑惑:“你怎么在这里?”
小 金三张嘴巴同时张开,各说各的,叽叽呱呱的音节晦涩难懂,毕蓝当然一个 字也 没听明白。
但她大概猜到小 金想表达什么。
于是她又问:“你在找颜昭?”
三个 小 脑袋一起 点头。
“她应该还在黄音峰。”毕蓝想起 之前颜昭跟东方慈心去了黄音峰,想必还没有离开。
小 金又叽叽呱呱说了几句什么,毕蓝没有听懂,只好 就着自己的思路又道:“我带你去找她?”
三个 小 脑袋又点了点头。
毕蓝紧蹙的眉头松开,脸上露出点笑意来:“好 。”
·
天珠峰。
颜昭捧着《修仙界男弟子骗人鬼话大全》,满脸不可思议。
世界上居然还有这么神奇的书。
当下便捧着这本书乖巧点头:“记住了。”
任青悦脸不红,心不跳,让颜昭继续搬书。
颜昭将小 册子收回乾坤囊,再把木箱子里的书一摞一摞搬到任青悦身边。
任青悦分门别类放进不同的乾坤囊,两人一起 忙活了将近一个 时辰,才把书房里的东西全部 整理好 了。
收拾完书房,任青悦起 身去卧房。
颜昭站在门口 探头探脑往里瞧,卧房里的陈设也 不复杂,屏风门帘颜色素净清雅,多是青竹和梅花的纹样。
任青悦衣服不算多,自己没有添置几套,都颜元清给她准备的。
这些衣服因为材质特 殊,而且款式简单色泽淡雅,穿得再久也 不会显得陈旧。
任青悦在旁整理柜子,颜昭便在梳妆台旁的小 凳子上坐下,翻看师姐送她的小 本本。
颜昭识字不多,看得慢,没看几页就没耐心。
她合上书,眼角余光铜镜旁放着一把深棕色的小 木梳。
看见这把木梳,颜昭忽然想起 三年前,她下山之后不久,在土匪山寨里待了段时间,毕蓝帮她梳理了一次头发。
在那以后,每天早上睡醒,她的头发都被梳理得整整齐齐。
她的头发睡前什么样子,醒来没有变化,所以她很长时间都不知道,原来每天都有人替她梳头。
这个 人自然就是师姐。
忆起 往事,颜昭笑眼弯弯。
任青悦整理好 衣服,回头就见颜昭坐在梳妆台前,手里端着一把普普通通的木梳,笑得像个 小 傻子。
“你在笑什么?”她走到颜昭身边,打算看看柜子里还有没有东西需要拿走。
颜昭仰头看向师姐,举起 手里的梳子笑着说:“之前在土匪山寨,师姐是不是每天都悄悄帮我梳头?”
被颜昭提起 ,任青悦仍有些不好 意思,瞥了眼颜昭手中的小 梳子,故作 轻松地 回答:“离开山寨后还不是每天要我帮你梳。”
哪怕后来颜昭拜入药神子门下,在药神宗修炼时终于学会了自己梳头发,她也 更喜欢缠着任青悦帮她,理由是她自己只会梳很简单的发式,没有师姐梳的好 看。
颜昭想了想,好 像确实如此,立时两只眼睛弯成小 月牙,笑得更开心了。
见她笑,任青悦心尖某个 柔软的地 方被轻轻触动,仿佛被颜昭眼中的笑意感染,她内心那点忧思也 平复下来。
未来如何,谁能预料?
三年前她还在为是否能活着离开拂云宗而提心吊胆,才过去短短三年,拂云宗便已树倒人散。
任青悦拉开梳妆台下的木抽屉,抽屉里面放着几个 小 盒子,里面盛着一些钗环首饰。
这些东西任青悦自己很少用,她更喜欢素雅简洁的打扮,配饰太 多影响她挥剑。
但就颜元清的话来说,可以不用,但不能没有,哪天心情好 想捯饬捯饬,得有东西让她随便挑。
因而这些小 物件儿便保留下来。
任青悦想了想,从 中挑出一根簪子,两只耳坠。
簪子拿起 来簪进颜昭发间,颜昭眼睛向上看,瞧不见,再瞥向铜镜,便看清了自己头上多出来的东西。
这只发簪是上好 的暖玉雕琢而成,簪子本身做成竹节的造型,尾巴处精雕出两片竹叶,造型很是别致,戴在颜昭头上,平添一股风轻云淡的感觉。
颜昭盯着镜子看了一会儿,脑袋一会儿偏向左边,一会儿偏向右边,方方面面角度都欣赏一遍。
任青悦问她:“喜欢吗?”
颜昭老 老 实实回答:“喜欢!”
任青悦温声 道:“喜欢就送给你了。”
说完,又拿起 那对色泽清透的天青色耳坠,比着颜昭的耳朵试了试。
颜昭身子骨偏瘦,刚离开拂云宗时,她瘦得皮包骨,脸蛋儿干巴巴的,五官也 没有长开,尽管如此,那时候她容貌虽不惊艳,却也 清秀好 看。
毕竟她娘是颜元清,那个 闻名 天下的第一剑修,她美得潇洒肆意,其容貌几与她的剑法齐名 。
这两年颜昭脸上长了些肉,不似刚认识时那么瘦削,脸蛋儿曲线变得柔和了,五官长开,整个 人气质发生 天翻地 覆的变化,虽没有颜元清那么张扬,却也 渐渐能窥见她娘身上的影子了。
若说颜元清如一阵风,飘忽不定,那么颜昭便像一潭水,静谧温和。
而且颜昭肤质很白,天青色这么挑人的颜色,她也 能轻松驾驭。
这一对耳坠,衬得她五官更加精致漂亮,叫任青悦眼前一亮。
为颜昭梳妆打扮的过程,任青悦感受到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欣慰与欢悦,她算是彻底明白了为什么当初颜元清这么喜欢给她买首饰买衣服。
时至今日,任青悦发现,她还没有给颜昭送过东西。
反倒是颜昭借花献佛,还送了她一对铃铛。
南宫音、苏紫君和药神子都给颜昭送了很多法宝,她自然拿不出那么贵重的宝物,但珠宝首饰一类的小 玩意儿,她送得起 。
任青悦将耳坠给颜昭戴上,颜昭觉得新奇,虽然扎耳洞那一下有点痛。
但这点疼痛对颜昭而言无 异于被蚊子叮一下,很快就消失了,取而代之是耳朵上略有些沉的坠感。
“很好 看。”任青悦评价道。
难得被师姐夸赞,颜昭有点不好 意思,但更多的是高兴,两只眼睛亮晶晶的,仰头问:“真 的吗?”
任青悦点点头:“自然是真 的,你天生 丽质,戴什么都好 看。”
颜昭眨眨眼:“可是书上说,如果有人突然送礼物,还夸好 看,通常别有用心,师姐别有用心吗?”
任青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