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去换个休闲服，”叶瑜走到自己房门前，对周美泽说，“大概需要半个小时，到时候咱们大堂见？”

“现在就去玩吗？”周美泽犹豫道。

叶瑜挑了挑眉，“也可以等会儿。”

周美泽缺根少筋的脑子想了想，觉得放孙央央一个人离开非常不妥，“我还是先去看看她们吧。”

这人主动要求去关心别人的次数比叶瑜主动冲着人笑的次数还少。

叶瑜没有阻拦，反而靠在一边看着，以目光鼓励她快去，“她应该挺需要人安慰的，你快去吧。”

周美泽“嗯”了一声，可脚步还没迈开，又收了回来。

她思虑再三，自言自语道：“算了，还是让她们自己静一静吧。”

叶瑜低下头，隐晦地翻了个白眼。

“那我去看看吧，”叶瑜越过周美泽往前走，“反正我和她不熟，你可能会尴尬，我没事。”

周美泽终于找到个解释的借口，连忙点头，“对，我夹在孙黎和她中间很为难，还是你去比较好。”

叶瑜头也不回地摆手，等转过几道弯，彻底看不见周美泽之后，她卸下所有的表情伪装，面无表情的脸上流露些许嘲讽。

孙央央的容貌不能算上乘，只能说小美，身边经过的服务员都能拉出个比她好看的，但胜在性格。

也许一直在孙家这种环境中长大，孙央央对于普通程度的欺辱并没有平常人那样敏锐的感知，孙黎和她说话的时候总是高高在上，就连周美泽也下意识看轻她，把她当做个玩物对待。

孙央央知道自己求什么，无非是金钱和势力，她要是能陪着这群纨绔长大，等她们执掌了家里的权利，从手指头缝里漏出一星半点都够她一辈子受用。

所以她一直当做看不见、不知道，让自己做一个“笨蛋美人”，傻白甜地留在她们身边。

直到孙黎对她出手。

要不是孙黎动她妈，孙央央只怕会一直忍下去，也不会反水。

叶瑜打了个哈欠，给方知乐留言让她沿途给自己拍拍风景，然后，眼角的余光忽然瞥到两个人，一个是刚才带着孙母离开的经理，另一个有点面熟，却想不起来是谁。

叶瑜正要上去查看，就撞上忽然出门的孙央央。

她身上衣领歪着，身体以不正常姿态行动着，尤其是那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前方，让人看了心里发毛。

叶瑜下意识拉住她的胳膊，“你做什么去？”

孙央央低声说，“放开我。”

叶瑜朝屋子里看了一眼，孙母躺在床上睡得正熟，开关门的声音没有惊动分毫。

刚被人推搡了一番，现在怎么睡得这么熟？

叶瑜压低声音问，“她喝了安眠的东西？”

孙央央没说话，身子一侧，要从叶瑜身边穿过去。

“你要是现在冲出去，但凡孙黎破一点油皮，我保证你和你妈谁都跑不掉。”叶瑜冷静开口。

这句话让孙央央眼中隐晦的执拗更加深沉了，脚步却实打实地停下，没有再往外面冲。

叶瑜率先一步走进屋子里，头也不回道：“还不进来？”

三分钟后，叶瑜坐在单人沙发上，手里拧开一瓶矿泉水。

“说说吧，孙黎这些天为什么针对你？”叶瑜开口。

孙央央在叶瑜面前很难放松，尤其是她被孙黎挑唆在叶瑜房间里放了针孔摄像头之后。

放进去的那天晚上，叶瑜就搬离了宿舍，而那个摄像头至今还被某件衣服挡着，没有人敢取，没有人敢连上它的信号。

它像是一个没有发挥半点用处就疑似被人发现的暗器，放置暗器的人终日惴惴不安，又因为暗器确实没有伤到人而心怀侥幸。

此时，看着叶瑜，孙央央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她大概，是知道点什么的。

“我，我不知道。”孙央央最后只是憋出这样一句话。

孙黎针对她的原因，与叶瑜有莫大的关系，孙黎害怕她说出来摄像头的事，还非常厌恶她跟在周美泽身边。

叶瑜像是听见什么好笑的事情，眼眉微微扬起，呈现一个带着戏谑的弧度。

她轻轻靠在沙发后面，眯着眼睛打量孙央央，半晌，“你是个聪明人，我不和你兜圈子。”

孙央央没有抬头，手指不自觉搅紧。

“冤有头债有主，我的行事作风向来是斩草除根，但不喜欢搞株连那一套，”叶瑜伸出一根手指，她的指甲修剪良好，呈现红润健康的色泽和圆润的弧度，抵在略微有些发白的唇角上，并没有盛气凌人的气势，反而显得平静又随和，“跟着孙黎是挣不出未来的，她这次可以把你妈妈诓出来，说明她做事毫无下限，而你又彻底和她撕破脸，周美泽肯定不会站在你这边，以后的日子，你想好怎么做了吗？”

四面楚歌的处境被叶瑜一语道破，孙央央当即忍不住呜咽了一声，心理防线近乎崩溃。

叶瑜给她留了一会儿整理情绪的时间，继而开口，直接点明，“想好要投靠谁，怎么做了吗？”

孙央央抿着嘴摇头，“你会放过我吗？”

在她眼里，叶瑜既然可以与周美泽站在一起，比孙黎的地位还要高一些，属于她惹不起的那种人。

与虎谋皮的教训她已经受过一次，现在草木皆兵，不敢再次冒险。

“说实话，我觉得有点冒犯。”叶瑜的表情一怔，在意识到自己竟然被孙央央划分为和孙黎类似的人之后，甚至出现那么一丝扭头就走的冲动。

孙央央脑子确实不聪明，也看不清眼前的局势，一个弃子要想活下去最好的办法就是寻找新的下棋人，她自己不主动找人也就算了，自己抛来橄榄枝，她还犹犹豫豫。

叶瑜垂下眼，掩盖自己眼中多余的情绪，不咸不淡地抛下最后一个筹码，“会。事成之后，我能帮你妈妈和孙家小叔离婚，那笔债务你们也不用担心，除此之外，还会给你一笔钱，足够应付你出国上学的花销，你带上你妈妈，出国生活吧。”

孙央央怔愣在原地，反应了好一会儿，才认出面前这个大饼，“你说的是真的？”

“不信就算了。”叶瑜懒得再说，今天的说话量已经透支，她作势就要起来。

孙央央连忙拦在她面前，神色前所未有地坚定起来，“只要我们母女俩能一起好好生活，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叶瑜盯着她看了几眼，忽然一笑。

“那就让我看看，你的投名状到底有多少分量。”叶瑜说。

她睁着好看又无辜的眼睛，看向门口，目光像是越过了厚厚的门板，直直落在某个让她如鲠在喉的人身上，“喏，记住了，凡是要讲证据，我想要的，是因果报应，罪有应得，让她彻彻底底消失在我面前。”

孙央央咬牙点头，“好。”

-

叶瑜伸着懒腰猫回自己房间，端了一大杯水灌进去，颇觉口干舌燥。

她还是不适应这种人际交流，不知道别人是什么情况，反正她从小到大的精力总体来说不算多，在每件事上面的消耗速率也不一样，让她坐在凳子上练一天字，从早到晚精力也够用，让她去运动跑步，最多一个小时，可要是让她去和人交流相处，十分钟就能厌倦。

他人即地狱，叶瑜心想，古人诚不欺我。

她打开手机，叶父把这些年属于她的股份分红都打到她的卡上，她从没有钱的学生摇身一变，差点就成千万富翁。

钱多的好处，就是能让磨推鬼，以前势单力薄干不了的事情，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韩琪被欺凌的证据她已经全部掌握，就差孙黎。

叶瑜有些期待，孙央央到底会给她什么样的惊喜呢，孙黎这些年坏事做尽，她上学晚，早半年就过了十八岁，未成年人保护法对她的效果到底有多大呢……叶瑜想着想着，又忽地生出一股担忧。

脑海里蹦出“方知乐”这个名字，叶瑜按亮手机屏幕，好几次无意探听的消息都告诉她，方知乐很有可能被孙黎拍过不雅照。

孙黎毕竟是学生，如果她欺凌方知乐的时候还没有成年，孙家的律师团队能把公安局给吃了，也得把人捞出来。

所以她要对孙黎出手，就必须大张旗鼓，吸引舆论。

那与此同时，受害者的消息会面临暴露的风险。

她自然会竭尽全力避免，而警察也会好好保存证据，那些照片不会流传出去。

可方知乐会信吗？

那是她的照片，被孙黎捏在手里的时候，双方都默认一切事情暂时潜伏在众人目光之下，可一旦引爆，无论是受害者还是加害者，都会惶惶不可终日。

叶瑜罕见地生出一丝自我怀疑。

釜底抽薪，以牙还牙，毫不留情，这是她的行事作风，可这种刚烈的做法，会不会太过幼稚、太过片面？

要是换做别人，例如雪叔，会不会有更好的处理方式？

说做就做，叶瑜拨通了雪叔的电话，很快那边就有人接起。

“雪叔，我有一个问题想请教您……”

-

【葉】：有信号了吗

给方知乐的留言没有回复，她没有拍下旅途的照片，要么是太累了睡着了没看见她的消息，要么就是信号不好，拍了但是传不过来。

叶瑜抱着手机躺在床上，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直到周美泽来敲她的门，她才半睁不睁地起床开门，准备去野餐露营。

这时候，方知乐依然没有回复。

叶瑜瘪着嘴戳了一下方知乐的头像。

然后又被“毒”死了。

“她怎么说啊，”周美泽追问叶瑜，“孙央央和孙黎之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叶瑜挑眉看她，“你是八卦，还是担心呢？”

“我这是出于朋友的关心。”周美泽撇嘴道。

叶瑜笑了笑，“得了吧，先不说我这边，孙黎怎么说的？”

叶瑜一料一个准，周美泽为人虽然凉薄，但有点护短，尤其是自己从小到大的朋友，除了杀人放火，很难对她们做出什么正常水准的道德判断。

刚才她临时调转脚步，让叶瑜去安慰孙央央，自己肯定跑去孙黎那边了。

周美泽叹了口气，摇头道：“她就说看不惯孙央央，问她为什么，就是一通骂人的话。哎我是不是年纪大了，总觉得她们斗来斗去好幼稚。”

“同意你的观点，但保留我的意见，”叶瑜说，“孙央央那边倒是挺冷静的，她说以后想好好学习，不跟你们混了，我单方面同意了她的要求，你说呢？”

周美泽愣了愣，首先是有点可惜，但想起孙黎的态度，还是点了头，“好吧，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叶瑜走在前面，闻言又忍不住一阵恶寒。

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不是惩罚施害者，而是压下受害人。

在周美泽眼里，问题的出现不在于孙黎，而在于孙央央，所以解决问题很难，解决提出问题的人却很简单。

叶瑜加快脚步，把周美泽甩在身后。

“诶小瑜你走这么快做什么，等等我。”周美泽追了上去。

叶瑜自然不愿意等她，而是走到另一边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刚才她兜里的手机颤了两下，拿出来一看，果然是方知乐的消息。

叶瑜的脸上瞬间挂起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笑容。

经常听见别人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可要不是亲身体验到这种每时每分都惦记对方的感觉，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理解这句话的深刻奥秘，叶瑜觉得自己像个无法浅尝辄止的瘾君子，贪到方知乐几点好，就食髓知味，再也没办法忍受没有她陪在身边的日子。

这种感觉，来势汹汹且无法阻挡，叶瑜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已经离不开她了。

【laugh】：[图片]

【laugh】：刚才睡着了，马上要下高铁，就拍了个菜地，你凑合看

照片是透过高铁的窗户往外拍，厚实的玻璃折射出拍摄的人，隐约晕了个淡淡的人影。

就是那样一个看不出五官，甚至不仔细看看不出是个人的影子，叶瑜着迷般一遍又一遍看了很久。

她的手指停顿在照片上方，似是在凌空临摹。

让她拍个旅途照片，她还真的实心实意去拍，其实自己只不过想看看她罢了。

叶瑜长按保存，给方知乐发了条消息。

【葉】：等会儿去野餐

【laugh】：吃烤肉肉肉肉肉

叶瑜直接一个电话拨了过去。

“想我没！”方知乐人直气壮，百无禁忌，半点没意识到这句话有多么引发歧义、令人遐思。

叶瑜眼眸沉了一些，垂下来看着面前的脚尖，“不告诉你。你呢？”

“诶你这人，”方知乐故意抱怨了一句，笑嘻嘻地接上，“我可是一直想着你呢。”

“我这次来办点私事，是个穷乡僻壤的地方，但是在路边看见卖烤红薯的也会想起你，想着等冬天，天气冷下来，最好是下了初雪，外面一片白茫茫，咱们就站在街头，跺着脚缩着头你一口我一口吃着烤红薯。”

方知乐兀自怀念自己之前和叶瑜一起经历过的事情，忍不住笑出了声，“到时候，没准你会弄得一手黑，脏兮兮地蹭脸上，成了一只小花猫。”

不知为何，随着方知乐的叙述，叶瑜好像眼前真的展开这样的景象，自己曾经在某个冬天，某个街头，甚至是某个小院里，和方知乐一起围着一堆干柴，在黑灰里刨出一个个圆滚滚的红薯。

那时候，方知乐会伸出手，不顾滚烫的温度，撕开外皮，让里面的热蒸气迅速散到空中，再捏着剩下的皮拿起来递给自己，嘱咐自己小心烫。

天边飘下几片雪花，打湿方知乐的睫毛，她透着朦胧的水汽看来，模样很乖，很惹人疼。

叶瑜的心尖颤了一下，真心话不受控制地冲了出来，“我也很想你。”

话说出口的瞬间，叶瑜就后悔了。

这样浓烈直白又不带任何修饰的话，几乎是从心窝里掏出来，带着滚烫的心意，吐露之时竟连自己都会烫到。

她的心性比一般高中生都要成熟，在对待人际关系的时候，虽然一片空白，没有任何实践经验，却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彼此暧昧、相互试探。

而在她与方知乐的这段关系里，她就像那个渐渐深陷而不自知的一方，而另一方对她的陷落毫无所知，以至于无法回应。

方知乐的取向未明，她又从未有过越矩的行动，叶瑜能感受出来，她目前对自己的情感只是纯然的好，并没有掺杂任何爱欲的杂质。

这样近乎表白的话，方知乐听见了，会作何反应？

叶瑜张了张口，想说句话圆融过去，可还没等她开口，反射弧比日月距离还长的方知乐没心没肺地大笑起来。

像是占了便宜般洋洋得意，带着炫耀的意味，“我就说我魅力不减吧！”

“想我就说想我嘛，”方知乐老神在在，拖长了声音臭屁道，“我又不会嘲笑你，对吧？”

方知乐自我感觉很美，“再说我这么有魅力的人，加上咱俩这关系，不用藏着掖着！”

好不容易吐露一回心声却被人张口污蔑成“藏着掖着”的叶瑜：……

“信号又不好了，”方知乐的声音断断续续，笑声接不上片儿，以至于听起来颇有鬼片的效应，“马上下高铁，到时候和你打电话哈！”

方知乐说完不等叶瑜回话就挂了电话，盯着中断通话后的手机屏幕，叶瑜眼中满溢着细碎的光，近乎宠溺地低笑一声，几不可闻道：“惯得你。”

周美泽追了半天才找到人，“诶叶瑜，我正找你呢，问咱们野餐要吃什么，先拿过去。”

“烤肉，”叶瑜念出一个刚刚看见的答案，眼睛眯起来，“还是肉肉肉肉肉那种。”

“就是多要点肉对吧，”周美泽说，“牛肉羊肉海鲜……海鲜可以少点，有多少种都来点。”

周美泽冲电话里的人吩咐完，转头问叶瑜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再加一个吧，”叶瑜走到周美泽面前，“烤红薯怎么样？”

周美泽从小到大锦衣玉食，饭桌上很少见不以“摊在盘子里”形象出场的食物，是以想了几秒才冲电话道：“再加点红薯。”

说完她自己都有点震惊，上下打量叶瑜片刻，摇了摇头。

看来这些年叶瑜生活质量堪忧啊，连烤红薯这种东西都惦记着。

叶瑜忽然想起什么，又加了一句，“这个度假区的工作人员名单，可以给我一份吗？”

周美泽问，“应该有，为什么要这个？”

“没什么，”叶瑜笑了笑，“就是看见一个人，觉得眼熟。”

“那我帮你要一下，不过出现在这里的不一定都是工作人员。”

叶瑜点了点头，没再接话。

刚才看见经理和一个眼熟的人待在一起，那个人身上穿着工作制服，要是工作人员更好，可以看看他的身份，可要不是工作人员，那就更蹊跷了。

想了想，叶瑜给保镖发了条消息，让他去查一查这个人。

晚上的野餐乏善可陈，叶瑜看见好吃的就给方知乐发过去，她那个挂电话前许诺的“来电”迟迟不来，叶瑜兴致缺缺。

周美泽拿着串烤肉走过来，坐在她身边，“今天就咱们两个人。”

“本来想着大家一起出来玩，你、我，孙黎孙央央，和李姿、刘昧，但最后就剩咱们两个在这儿野餐。”

周美泽是个心大无脑的人设，难得发出点什么有用的感慨，叶瑜扫了她一眼，轻描淡写地安慰道：“这次不凑巧，等开学了大家又能聚在一起。”

孙黎已经成为叶瑜的眼中钉肉中刺，迟早连根拔起，一毛不留，而孙央央是她制衡孙黎的一枚重要的棋子，所有人都看不起她，忽略她，殊不知正是这种人倒戈相向的时候能给出致命一击，所以孙黎和孙央央两人暂时不提。

剩下的李姿，因为一组照片被家里人扣在家里，据说要关足一百天的紧闭，叶瑜对这个有零有整的禁闭天数不置可否，据说在周母的加持下，李姿过年前都别想出来兴风作浪了。

刘昧嘛，也不知道是不是那顿饭让她幡然醒悟，加上她本来就是这几个人较为“正常”的，属于主动退出小团体的那类“叛徒”，虽然为了不伤和气还是会偶尔在一起出没，但碰上私下的事，跑得却很快。

来来回回，周美泽回头一看，身边簇拥的人散的散走的走，竟然就剩自己一个。

“还能聚在一起吗，”周美泽喝了一口杯中的饮料，皱眉道，“真难喝。”

说完周美泽眼神一晃，身子也踉跄一下，差点从坐姿上跌下来。

“你怎么了？”叶瑜问。

周美泽甩了好几下头，面色流露几丝艰涩，“不知道……有点头晕。”

“是不是没睡好，还是住酒店不习惯，要么叫个医生来看看吧。”叶瑜提议道。

周美泽明显不愿意现在回去，撑着头晕摇了摇头，“这几天有点累，没事。”

叶瑜眼中闪过思索之色，起身道：“回去吧，我也临时有事，玩耍不要紧，还是身体更重要。”

周美泽仔细想了想，还是点了头，“按照你说的做吧。”

此时此刻，叶瑜等了一晚上的电话终于打了过来。

叶瑜看了眼距离自己三米远一手抱着膝盖一手拿着烧烤，做深思状望银河的周美泽，偏头接起电话，“喂？”

方知乐还没开口，眼前忽然落下一片阴影。

周美泽突然撑着头晕走了过来，定定地看着叶瑜。

叶瑜发现她脸有点红，血气上涌那种。

“你怎么了？”叶瑜捂着手机，奇怪道。

周美泽盯着她，“你好好看。”

“谢谢……”叶瑜吓得把手机捂得更紧，往后退了半步，“夸奖。”

周美泽本来一动不动，可叶瑜一动，她后退的动作就像按下了某个启动键，周美泽忽然冲到叶瑜面前，拉起她的手腕。

“小瑜，你现在还喜欢我吗？”周美泽问。

这趟动作太快，她下意识抓紧手机松了捂着的手，周美泽的话语清晰无比地传了进去。

叶瑜用力抽手，发现抽不动。

周美泽什么时候力气变得这么大了？

叶瑜低头看了眼她杯中的饮料，又扫向另一边倒着的空瓶子，无语凝噎。

3°啊，333啊！这都能醉！？

周美泽喝醉后的德行显然不行，拉着扯着让叶瑜说喜不喜欢。

叶瑜敷衍着“哎呀这怎么好意思说出口”，另一边连忙招呼距离两人几十米远的服务员。

“她有点头疼，估计是喝醉了，你们快点把人带走。”

服务员跑过来的半分钟里，周美泽见得不到回应，便开始撒泼。

“你之前都说喜欢我，现在为什么不说了。”周美泽怒道。

叶瑜默默无言，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身体里的那道声音很久都没出现了。

也许是彻底消失，毕竟只是道残念，可叶瑜总觉得没那么简单，要是能轻而易举消失，也就不会影响她这么多年。

所以叶瑜轻而易举不爱招惹周美泽，可周美泽脑子人不行，脑子却不傻，时间长了自然能感觉到叶瑜的若即若离，此时借着喝醉酒和头晕，一股脑发作起来。

“你看，我以前说喜欢你，没说过从今往后我不喜欢你了之类的话，对吧，”叶瑜开启忽悠模式，“那这说明什么？”

周美泽酒精麻痹的大脑思考了三秒，咧嘴一笑，“嘿嘿嘿说明你喜欢我。”

叶瑜一把将人推给上前的服务员，得空的那只手上捏着通话中的手机。

方知乐不知道听到了多少，一直没挂断，也一直没出声。

“那个，”叶瑜知道方知乐很介意她和周家的婚约，战战兢兢把手机贴到耳边，声音发虚道，“不好意思刚才出了点小差错。”

方知乐安静问，“你跟着周美泽出门了？”

听着语气没什么异常，叶瑜点点头，回过神发现对方看不见，就“嗯”了一声，老实交代，“我和她，还有几个人。”

“谁？”方知乐继续问。

叶瑜犹豫几秒，“孙央央，和……孙黎。”

“孙黎？”方知乐陡然提高音量。

叶瑜感觉自己半张脸都麻了，一阵耳鸣声里，方知乐的声音明明灭灭起起伏伏，好似脱出一长串国骂，又似老妈子喋喋不休地说些什么。

“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叶瑜！”方知乐说了半天对面没回应，惹得她气不打一处来，“你去医院了吧，你看见韩琪了吧，我和你说过吧！”

三“吧”结束后，方知乐需要换气，叶瑜刚刚反应过来，连忙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见缝插针道：“对，你说的对……”

“你明明知道学校里面有个霸凌小集团，他们有个小群，把霸凌者的照片和信息发在群里，定时清理那些没有递交‘新鲜物料’的人，而孙黎就是里面的群主！”

“这种人从高中就这么可怕，你怎么敢一个人跟她出去！”

叶瑜适时纠正她对自己的事实陈述，“我不是一个人跟她出去的。”

“谁跟着都不行！”方知乐吼道，“尤其是周美泽，她一个人祸害你还不够，还让孙黎欺负你……”

说到后面，方知乐动作大了些，好像牵扯到什么，声音一停，直接过渡到最后的总结陈词，“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个道理你肯定懂，我不管你是为了周美泽还是为了谁，你得先保证自己的安全。”

“你声音怎么了？”叶瑜敏锐发觉方知乐说到最后，一些音被她给吞了，像是在抽气，“你没事吧？”

“没事。”方知乐沉默几秒，“我只是很担心你。”

叶瑜捏着手机，指尖用力到泛白，小指甲深深陷在硅胶手机壳里。

“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当，”叶瑜直接道歉，语气无比诚恳，“下次再也不会了。”

她不知道如何开口，方知乐这样草木皆兵，提起孙黎的名字都会气成这样，加上叶瑜手上还没有掌握实锤证据，无法如实告知，这种瞒着重要的人担心受惊的滋味，简直比直接给自己一拳都要难受。

“你信我，今天以后，我没有必要再接触孙黎，我再也不会接触她。”叶瑜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楚，似是重若千钧。

也许是叶瑜很快给了反应和承诺，方知乐那颗鼓噪震颤的心在一片骚乱中渐渐安定。

“小乐，你相信我。”叶瑜说得很轻，丝丝缕缕的声线透过电子信号传递到很远的对面，好似贴着人低声道歉，也像轻声哼唱的某种悦耳的音调，一下子就把方知乐打回记忆深处。

二十多年相知相伴，叶瑜的声音、叶瑜的语气、叶瑜的思维逻辑，早已熟悉到骨血里，而那份熟悉不因时间久远而褪色，反而浸透在她所有的时间里，随时可以转变成治愈任何不良情绪的良药。

“嗯，”方知乐的声音小了下来，“我相信你。”

“你现在哪儿呢？”叶瑜问，“哪个站下的高铁？”

方知乐报了个站名，“离咱家隔了大半个市区呢，我现在坐地铁回去。”

“城东吗，那你待在原地，我在东郊的度假区，正好捎上你，一起回家。”

“那敢情好啊。”方知乐喃喃道，“那我在站口等你。”

叶瑜挂断电话之后，方知乐刚从车站出来，路上车辆拥挤，交通有些混乱。

方知乐看了眼时间，不到晚上六点，她动了动胳膊，让背部的肌肉松快开来。

车站对面有个奶茶店，可以歇脚。旁边传来喇叭鸣叫，方知乐背上有伤，没有转头，下意识让开路。

下一刻，头顶天桥掉落东西，刚好擦着她肩膀而落，“朴簌”一声，极其轻微。

方知乐立刻转头，刚才站的地上有几点碎裂的石渣——掉下来的，是块石头。

方知乐迅速抬头，天桥人来人往，看不出任何异样。动作间牵扯到背部的伤，惹得人倒抽一口凉气。

刚才下高铁，有人从后面撞了她一下，差点把她推下站台。

那时候人太多，人挤人忙着下车，方知乐认为是个意外。

直到这时候，她的背后凌然浮上一层厚厚的寒意——到底是意外，还有有人在跟着她？

方知乐看向刚才的位置。她刚才挪动的方向让她离石头更近了半步，要是她按照原路走，那块石头不会挨着她，只会在她背后砸落。

瞬间，她脑海里闪过各种猜测。

第一，有人跟着她，知道她的行踪，在警告她。第二，她在查孙家。

警告她的不一定是孙家，黑脸是个bug，除了她谁都不知道，而且如果孙家知道她在查的事，绝不是警告这么简单。

从未有过这样近的威胁，方知乐往后退了几步，眯起眼睛看向天桥。

这点小手段威慑不到她，方知乐心里盘算着跨国快递的时长，最多三天，她就能拿到证据搞垮孙家。

到时候就算她被盯上，孙家也势必会垮。

只不过，她要是有了情况，叶瑜怎么办？

一时间，方知乐找不到合适的解决办法。

孙黎是书中后期蹦跶最欢的反派，没了她，书中的黑化线就会受到巨大影响。

黑化线受阻，如果再加个解除婚约，叶瑜就能彻底脱离书中的剧情线，起码可以保证人身安全。

刚才电话中，周美泽明显对叶瑜存了心思，婚约解除困难重重，为了这个，方知乐也不得不做。

想通这一点，方知乐装作没有看见地上的石块，面色恢复如常，径直走进奶茶店。

置身奶茶店，方知乐给卫悠青留言：“最近咋样呀？——来自很关心你的唯一的员工。”希望你心里有点数，再不开业我要另寻他家。

最后一句没给方知乐发过去，但事实差不多，这份奶茶店的打工是她刚刚穿过来，为了应付日常花销和每天的伙食费才应聘的。

后来拿老屋抵了贷款，只要她手头上有了钱，就能钱生钱，现在虽然不说有多少，但起码应付高中生的日常开销完全够。

要不是知书和卫悠青两个人实在不错，奶茶店的工作时间又无比灵活，没准方知乐早就辞职了。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如今受了知书姐这么多照拂，连孙家犯罪的证据都帮着找，真心实意帮自己的忙，外加卫悠青作为新时代不以赚钱为目的的老板，身上没有传说中吹毛求疵、雁过拔毛、事儿妈等深受广大打工人厌恶的标签。

总体来说，还行，能过下去。

卫悠青估计没看手机，还没有回她消息。

想了想，方知乐又给知书发了条日常感谢的话语，顺便祝她每天都比前一天更加开心，容貌更加美丽，存款更加丰厚。

这一次，知书姐倒是没有回复，反而是卫悠青把电话打了过来。

“方知乐，你乱发什么消息呢！”卫悠青张口就是讨伐，“老实交代。”

“谁发消息了，我没有啊。”方知乐装无辜的水平炉火纯青。

卫悠青迟疑几秒，在电话那头冲另一个人问，“到底是谁，你笑得这么灿烂，到底是哪个小贱人天天给你发消息！”

“小贱人”这种撕13的词汇都用上了，方知乐确定卫悠青现在已经完全恢复正常。

“姐，你先等等，咱积攒点口德，不要妄造口孽可不可以，”方知乐扬声打断，“找准机会就吃醋的醋缸是没有女人要的！”

卫悠青反应半晌，火力调转，“果然是你！你@#有病啊！天天给知书发什么消息，老板娘是你能勾搭的吗！”

“我没有勾搭啊，”方知乐这次真的无辜，“我说什么了我。”

知书笑够了，走过来接过电话，笑意吟吟道：“小乐，我是知书。你别在意，她这几天有点后遗症。”

方知乐迷茫道：“啊？”

“一种回到阔别太久的家里，发现一切都在自己眼里变得陌生，开始患得患失，怀疑窗户上的多肉都要在大半夜行刺她。”知书的遣词造句就是如此唯美和哲学。

方知乐以同样的画风回了过去，“行刺她的不是窗户前面的多肉，而是一颗流浪在外千疮百孔人心不古的心。”

“你们两个有病啊！”卫悠青学习不好，听不懂两人说什么，但能明白这两人竟然当着她的面聊上了，当即怒火三丈高，夺走手机开始发威。

“你明天就去给我上、班！”卫悠青大声嚷嚷，“准、时、准、点，迟到一分钟我扣你半个月工资！”

方知乐毫无反应，“可是老板你真的草木皆兵了吗，我作证知书姐在你离家出走的日子里没有找别的小姑娘哦。”

“你闭嘴！！”卫悠青恼羞成怒地挂了电话。

方知乐施施然放下手机，把焦糊注水奶推远，心情好了不少。

然后下一刻，肩膀就被人拍了。

“怎么不喝呀？”

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听见这熟悉悦耳的声音，方知乐身体快过脑子，直接从凳子上跳下来，张开胳膊往前一扑，“叶瑜！”

人形抱枕叶瑜倒退几步，脸颊微红：“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