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清辞对苏钰是满怀愧疚的。
纵然一开始是因为她不想过多和书中人有太深的牵扯,随后又因为阮璃处境太过危险,不得不围着她,但眼下她早就融入了这个世界,也不再把苏钰当成一个普通角色,而是活生生的人,也该多花点心思。
她是苏钰的师尊,又得苏钰照顾和尊重,于情于理都应该履行作师尊的职责。
可是回想过去,她替苏钰做的,也不过是教导她二十余年,助她得了那根竹鞭,除此之外着实没替她做过什么,甚至反过来让她替自己和阮璃担忧。
洛清辞不是石头,她并非不心疼苏钰,只是她所处的境地,实在没办法做到两全其美。
她敛着眉,眼里满是心疼,任由苏钰在她怀里哭。没办法是一回事,不在意是另一回事。
苏钰为人敦厚温良,不争不抢,亦不曾表露出对阮璃的嫉妒,但是只要是人就有情绪。
她不嫉妒,不等于不需要,没有人不希望自己是能够得到偏爱的。
洛清辞的偏爱注定无法给她,但是关心和在意,却是不需要吝啬的。
所以她脱下了以往遮住温柔的清冷外衣,把本应该给自己徒弟的温柔和心疼悉数传达了出去。
苏钰是情绪压得太久了,看到洛清辞一下绷不住了,下意识想寻求依靠和安慰。
而洛清辞的放纵更是让她彻底释放了心里的压力,当下也忘了原本的师尊应该是如何清冷,痛快地宣泄着。
她哭得委屈又让人疼,跟上来的程素站在她身后,听着她这哭声,眉心止不住拧了起来,眼圈也没忍住红了起来。
她站了许久,盯着像个孩子一样依恋洛清辞的人,不知是心疼还是什么,觉得心头闷闷的。
这些日子里苏钰带着天衍宗那些弟子风雨无阻地练功修行,每日做完晨课,就同梵音阁和南华仙宗弟子一起巡查扶风,巩固阵法,早出晚归,辛苦得很。
也就那日阮璃的纸鹤来了的时候,程素才见到她那般失态,此后她当真像门派大师姐一般,把支离破碎的天衍宗撑了起来。而如今洛清辞回来了,她好像只是离开师尊太久的小徒弟,寻求师尊的安慰和庇护。
原本程素是顾念她和洛清辞的关系,才将她们安置在此,可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她倒是很喜欢苏钰。
比起洛清辞扮作池青时的慵懒随性,她更像原本的她显露出来的模样,只不过清冷感少了许多,显得一板一眼的。
她待人真诚而贴心,看着呆板,却甚是懂得尊重人。程素南来北往见过无数的人,轻而易举地窥探到她那正经沉稳到有些呆板的性子下,有一颗分外诚挚的心。
素灵酒楼的伙计,对她甚是客气周到,毫不用她叮嘱。
苏钰和她印象中仙门弟子大有不同。少了那些清高孤傲,倒像是游历仙门的散修侠客。
若要说,就不得不让她感慨,当真是洛清辞的徒弟,骨子里和她一般都是纯善之人。
想到那个还没露面的小徒弟,程素眉头皱得更厉害了,只是,这一个两个的怎么都像离不开师尊一样,这般哭,不成体统。
不过终归是知道苏钰承受了很多,又与洛清辞久别重逢,于是她默默看了片刻,便轻轻退出去,替她们关上了门。
她思忖了下,洛清辞来了没道理不带阮璃,扶风的阵法想困住她大概不大可能,说不定偷偷带进来了。
于是她吩咐身边的侍从,开启了后院的灵阵,暂且压住后院不该有的灵力波动。
苏钰哭得太厉害了,洛清辞一直轻轻拍着她的背,似乎忘了她袖子里还有一条糖醋龙。
阮璃也心疼苏钰,所以师尊安慰苏钰,她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眼看苏钰扑洛清辞怀里这般久了还不起来,她有些按捺不住了。
于是她悄悄自洛清辞袖子里爬出来,然后顺着洛清辞衣服爬到了苏钰肩膀上。
洛清辞察觉到动静,扭头一看,就看到了阮璃已经站在苏钰身上,探头间,抬起一只爪子戳了戳苏钰。
苏钰抬起头,哭得通红的眸子看向洛清辞,然后余光却看到了一条长得眉清目秀的漂亮小龙站在自己肩膀上,顿时眸子蓦然睁大,打了个嗝,张着嘴愣住了。
“师姐。”
苏钰被这一声师姐唤回了理智,眼里的惊讶化为惊喜,随即便是百感交集。
她伸手想摸阮璃,又想起天衍宗那天阮璃的可怕模样,一时间又缩了回来,她看着这般娇小的小龙,忍不住看向洛清辞。
“师尊,阿璃她怎么变成这般了?”
洛清辞眼里有些嗔怪,“你放心,阿璃现下很清醒,并未入魔。”
苏钰听罢都顾不得哭了,连忙直起身仔细打量着的阮璃,眸子里都亮了起来,“真的吗?真是太好了。之前在天衍宗,你状态糟糕极了,当真是吓到我了。这些天我一直很担心你和师尊,还好你没事。”
说罢她伸手忍不住摸了摸阮璃,“阿璃,你怎么变这般小了。”
阮璃低头看了眼自己这不足三尺的模样,有些脸红,总觉得在苏钰眼前这样有些羞耻。
洛清辞伸手将苏钰扶起来,“莫要再跪着了,先起来。阿璃身份在仙门人尽皆知,这般进城怕是惹麻烦,我便让她幻化成这般。”
苏钰心里彻底松了口气,阮璃这模样实在太可爱了,她又忍不住将她捧在怀里,红肿的眸子里涌出惊喜的笑意,“阿璃你这般好可爱啊,师尊把你揣身上带过来的吗?”
她摸了摸阮璃的角,又忍不住摸她的爪子。
阮璃本是想让苏钰暂且不要黏着洛清辞,没想到自己被苏钰上下其手了。
“师姐,我……”
她又不好阻止,只能求助般看向洛清辞。
洛清辞抬起手,不动声色把阮璃从苏钰手里捞了过来,“有程素在,在这里可以化形能够掩盖气息。你可以化形,好好让你师姐看看。”
阮璃如释重负,一转身化作了人形。而苏钰也不傻,意识到自己方才有些痴汉,红了脸颊,解释道:“我就是觉得阿璃太可爱了,一时间得意忘形了,不是有意冒犯你。”
毕竟阮璃是龙族公主,身份尊贵,即使是师妹,方才那般也不妥当。
阮璃脸颊微红,赶忙道:“师姐,我只是有些不习惯,并非觉得你冒犯。况且,你是师姐,用不上冒犯二字。”
洛清辞在一边看着自己两个乖徒弟,将目光落在阮璃身上,语气稀松平常地道:“怪不得你,那般的阿璃,的确是惹人喜爱。”
苏钰单纯,并不明白洛清辞话里那藏着的情愫和暧昧,还颇为赞同地点头,“长大的阿璃威武霸气得很,这般却又十足可爱,怎样都让人喜欢。”
可是当事人却是一清二楚,阮璃脸越发红,偷偷瞅了眼洛清辞。
“师尊,眼下你的灵力可都恢复了,有没有留下病根?”想起天衍宗时洛清辞的身体状况,苏钰还是担忧。
洛清辞忍不住看了眼阮璃,思绪突兀地想到了不该想的地方,忙挪开目光道:“已然完全恢复了。”
“师尊那日和阿璃掉入幽潭,怎么逃过一劫的?”当时人龙混战,苏钰想去找洛清辞却被江月白强行带走,她只知道墨焱让龙族围住了幽潭,寻了几次都没找到洛清辞她们。
她心里抱着期待,也许幽潭别有洞天,可又害怕她们已然出了事,至今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洛清辞没有瞒她,将幽潭地下有暗流一事告诉了她。
“我就知道师尊常年在幽潭,对那地方熟知,竟肯定有办法躲过。那竟然真的另有出路。当真是上苍垂怜,留了一线生机。”
她满脸庆幸,一心替她们开心,神色间毫无异色,也没有疑心。
可是回想起当时的情景,阮璃满脸歉意地和苏钰道:“师姐,那日我在天衍宗,被体内恶念控制,又被魔气侵蚀,以至于神志不清,差点伤了你。此后也没有带你离开,留你一个人面对那般境地,是我的错。师尊灵力受损严重,我醒后又几度克制不住魔气,也没能及时寻你,直到我稍微能克制自己,才让纸鹤去找你,又白白让你担惊受怕。”
听她说着苏钰眼泪又止不住了,她摇了摇头,哽咽道:“这怎么是你的错,当时的情况我都知晓,你能……你能带着师尊离开,便是最替我做了我最想做的事。说起对不起,该说的是我,是我没用,身为师姐帮不了你,也帮不了师尊,只能看着师尊只身犯险。是如果不是你,我只怕要抱憾终身。”
洛清辞听着她这是师姐妹二人在那互相道歉,心里酸楚间又满是欢喜,她打断两个人的自我反省,开口道:“你们两人莫不是忘了我是师尊,天下间只有师傅保护徒弟的,哪有要徒弟保护师傅的,就莫要忙着说对不起了。这事已经过了,就莫要再提了。”
苏钰和阮璃都有些不好意思,点了点头,只是这番话阮璃却不赞同了,在她心里洛清辞便是头等需要保护的,她总受伤,太让人不放心了。
师徒三人总算相聚,其中的辛酸和欢喜只有苏钰知晓。她看着依旧戴着面具的洛清辞,还有身边的阮璃,心里感慨又惊疑。
在洛清辞和阮璃失踪的日子里,她自己独自消化了许久池青就是师尊的这个事实,同时也产生了一肚子的疑惑和不解。
她的犹豫和打探的目光洛清辞尽收眼底,这一次她选择戴着池青的面具,就已经做好坦白的准备了。方才她和苏钰见面,苏钰的表现已经表明她知晓自己的身份了,但她还是需要给她一个解释。
“可是想问池青的事?”洛清辞主动开了口。
苏钰有些紧张,点了点头,“所以师尊一早就知道阿璃是龙,师尊对阿璃不同,也是因为知晓她的身份。在阿璃拜师之前,师尊便认识阿璃了,是吗?”
洛清辞点了点头,“屠龙大战后我带着还是龙蛋的阿璃自幽潭入柴桑之东,以池青的身份和她在那里待了一些日子,所以……”她看了眼阮璃,其他的不需要多说,她们都清楚了。
苏钰心情无比复杂,她看着洛清辞,心里那个困惑了她许久的问题,总算得到了回答。所以师尊才会待阿璃那般特别。
“那师尊是师尊,还是池青呢?”苏钰问出了她也曾纠结许久的问题,以至于她没能忍住,也跟着快速看向了洛清辞。
洛清辞沉默了片刻,随后轻轻一笑:“我是洛清辞,池青是我,淮竹仙君亦是我。只是有些时候我更愿意做池青,有些时候我需要是淮竹仙君。你们只需知晓,池青也好,淮竹仙君也罢,都是你们的师尊。我的心思,我的立场,从未变过。”
苏钰看着眼神柔和的洛清辞,彻底释怀了。
的确是,纵然是曾经让她敬畏的师尊,骨子里也是温柔的,只是从前内敛清冷,而眼下,她的冷意,三分化作了温柔。
而且她唤阿璃都不连名带姓的叫了,她想到了什么,脸禁不住红了起来,抿了抿唇,略有些结巴地和洛清辞讨价还价,“师尊,你如今唤师妹作阿璃了,你可不可以也唤我阿钰?”
她这个要求完全出乎洛清辞和阮璃的预料,眼前的苏钰已经是个漂亮又稳重的姑娘了,她似乎也很羞涩于自己的要求,但是那双看向自己永远带着信任和敬重的眸子,此刻忐忑中又带着期盼,干净得叫人一眼能忘记她心里。
她只是想和阮璃一般,在这等称呼上也显露出洛清辞对她的一点偏爱和亲昵。
洛清辞心里倏然有些酸涩,她从不曾要求过自己公平对待她,这一点洛清辞拒绝不了。
她叹息着笑了起来,随即嗓音温润道:“好,阿钰。”
苏钰脸都涨红了,而洛清辞听着阮璃好感度在那加加减减,虽然根本没动,可也知道有的小龙崽子,此刻纠结着酸透了。
屋外端着灵茶过来的程素自鼻腔哼了一声,然后嘶了一下,“这师徒三人,当真不嫌酸得慌。什么阿璃,阿钰,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她看了眼灵茶,转身下了楼,嘴里淡淡嘟囔:“想来哭得不够厉害,还不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