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可靠情报, 十天后将会有一批价值两个亿的货进行交易, 你的任务是——”他手指屈成节,在地图上轻轻点了点。
“找出交易地点。”
林厌拧眉:“上次我从茶楼出来,有人追杀我,他们已经起疑心了,这么核心的机密不可能告诉我。”
冯建国摊手:“正因为是核心, 所以才需要一枚钉子深深插进去, 一击毙命。”
林厌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谁出的起两个亿这么大的手笔?”
不愧是心思缜密滴水不漏的法医,一下子问到点子上了, 冯建国面不改色。
“这我们要是能知道, 还用得着卧底?能出的起这么大手笔的, 多半也是涉黑势力,正好一网打尽。”
林厌手指拢上眉心:“时间紧迫,你让我好好想想。”
她目前能接触到最高级别的人物是库巴和老虎,至于再上面的顶爷, 则是连面都没有见过, 既然是核心机密, 说不定连老虎都不知道, 要想得到情报,还是得从库巴下手。
冯建国从档案袋里抽出了一张上世纪的黑白照片, 放在了桌面上。
“这个机会, 我送给你。”
“这是——”
林厌瞳孔一缩。
冯建国缓缓点头:“没错,是顶爷。”
***
雨夜里的青山别墅似蒙了一层淡淡的轻纱,静静矗立在那里。
宋余杭靠边熄了火, 缓缓降下车窗,偏头看着它,仿佛还能看见往昔灯火通明的样子,也能看见过往的那些好时光。
林厌去世后,只有两个地方能让她的内心彻底平静下来,一是她的墓碑前。
二,就是这里。
很多个失眠辗转反侧的夜晚,不是在她的墓碑前站一整宿,就是在路灯下抽烟。
她从前不是爱抽烟酗酒的人,如今却几乎一天一包了。
宋余杭把座椅背调下去了些许,仰头看着雨水溅在别墅的屋檐上,滴滴答答往下淌,很快在门口汇成了水泊。
那倒影里仿佛还能看见一双人并肩而立。
她微微弯起唇角笑,把烟头摁熄在了烟灰缸里。
自从在郊外遇险回来后,她连着两天没怎么合眼,此时此刻喝了点酒,困意才翻涌上来。
宋余杭靠着座椅,偏头看着她们曾经的家,想着她,逐渐睡了过去。
她如愿以偿梦到了林厌,梦到了她们即将结婚,穿着白色婚纱。林父托着她的手把人交给她的时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吞噬了一切。
宋余杭睡得极不踏实,微微偏过头去,脸色苍白,额头渗出了薄汗。
她呢喃着:“林厌……不要!”
眼角忽地滚下泪来。
她跌入了一片浩瀚深海里,画面一转,世界变得灰白。
她看着年幼的自己推开了书房的门,揉着眼睛:“爸爸,你们在聊什么呀?”
胡子拉碴的中年人将她抱上了膝盖,亲亲她的脸蛋。
“余杭,叫林叔叔。”
“这就是你女儿?”坐在对面的男人和父亲年纪相仿,柔和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小女孩略有些害羞,扯着衣角对上陌生人的眼睛。
那张脸……
她早就见过!
宋余杭迫切地想要发出些声音来:爸、林叔,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可是她似站在了一个透明玻璃罩里,眼睁睁看着外面发生的一切,却无法说话,无法动弹。
宋余杭听见那个小姑娘甜甜地叫了一声:“林叔叔。”
随即被放下了膝盖。
“好了,明天还要上幼儿园,去睡觉吧,乖。”
小女孩不敢违背父亲的意思,不情不愿往外走。
她看着她站在门外,把自己的眼睛贴上了门缝,竖起了耳朵偷听。
“顶爷……”
“七天后……”
一些模模糊糊的字眼飘进了耳朵里。
女孩子妈妈走了过来,牵着人往卧室走。
“怎么又不睡觉,半夜跑起来,小心你爸揍你喔。”
女孩子做了个鬼脸:“他才不会揍我,他还带我认识了一个新叔叔呢。”
宋余杭张了张嘴:“妈!妈!是我啊!我在这里!”
她使劲拍着那层看不见的玻璃,嘴里冒出了咕噜咕噜的气泡,可是最终也没有人回应她。
宋余杭闭着眼睛,额头渗出了豆大的汗珠,猛地偏过了脑袋,迷迷糊糊之中听见了一阵“砰砰啪啪”的声音,她以为是枪响,下意识就去摸放在副驾驶的机械棍。
“谁?!”
车窗外扫马路的清洁工被吓了一大跳。
“我还以为没人呢,停在这儿让一让,挡路了。”
宋余杭一睁眼,东方泛着鱼肚白,微弱的晨曦透过风挡照了进来,雨已经停了。
原来……自己睡了那么久吗?
她不好意思地冲着窗外笑了笑,手指松开棍子。
“抱歉,现在就挪。”
重新开着车上路的时候,她的大脑无比清晰,潜意识将早已发生却逐渐忘却的细枝末节又重新浮现了出来。
原来,她早就见过林又元。
原来,她的父亲和林厌的父亲是旧交。
还有,他们提到的这个顶爷是什么人呢?
看来,想找到答案,就务必要去一趟那个地方了。
进入闹市区,宋余杭瞅着路边电线杆上的小广告,随便找了一家办假证的,拨通了电话。
半个小时后。
市图书馆。
宋余杭亮出证件表明来意后,管理员打了个呵欠。
“这大清早的,您还是头一位。”
“工作需要嘛,我就在这里看,不带出去。”宋余杭乖乖拿出了手机放在柜台上。
管理员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示意她快去。
宋余杭点头,把假记者证收进兜里,装模作样掏出了一个笔记本走了进去。
市公立图书馆,江城市内现规模最大、藏书最丰富的地方,前身是江城市档案馆,进入2000年后所有文书档案统一电子归档处理便逐渐没落了,遂市政又改建成了图书馆,供市民读书学习消遣时间。
不过来的大多数人也是在这里打卡喝咖啡的,认真看书的只是少半部分。
清晨刚开门,并没有人。
宋余杭甫一走进去,一股书籍特有的油墨味儿就飘进了鼻腔。
她按照索引往前走,目光一一掠过了书架上的古籍孤本,在这里能找到许多内网上看不到的东西。
比如四十年前的旧报纸。
她若上内网查,对方必定有所动作,倒不如另辟蹊径。
图书馆还算大,上下三层,她沿着走廊走了许久,才找到楼梯上去,按照管理员说的,顺利摸到了三楼的阅览室。
门口还有一个登记的,她把证件递过去。
“你好,我想找一下旧杂志,报纸什么的。”
对方抬头看了看她的脸,又对了对证件,把那小本本往旁边一扔,没还给她。
“进去吧,第六排最里面的角落就是。”
宋余杭看了看自己的假证:“那……”
对方埋头在电脑里打牌,玩得不亦乐乎。
“一会登记,现在没空,你出来再拿。”
“好吧。”
宋余杭从善如流往里走,找到了他说的书架,蹲下身来搜寻着自己想要的东西。
她只找法制报。
目的性十分明确。
很快就从堆积如山的旧书刊报纸里整理出了一大摞,抱到了旁边的座位上,翻开了笔记本开始摘录。
“1994年,汾阳码头碎尸案……”藏在笔尖里的针孔摄像头闪了一下。
宋余杭接着往前翻,略过了一些无关紧要的案件和日期,一直到了1978年,瞳孔猛地一缩,硕大的标题版面写着:
“滨海省警方近日破获一起特大制毒、贩毒案,当场缴获海洛因20.3千克,涉案车辆5辆,抓捕同案犯14名,当场击毙毒枭——“顶爷”,至此横跨中缅两国的特大犯罪团伙已悉数落网。”
***
林厌靠在书桌上,手里端了杯红酒,彻夜未眠,想着冯建国昨晚说过的话。
“顶爷不是死了吗?!”
老人摇头:“顶爷只是香港那边黑社会传过来的一种称呼而已,并不指代某个人。”
“也就是说,旧的“顶爷”在若干年前警方肃清剿匪的那场战役里已经死了,现在活下来的,是另一个顶爷?!”
“没错,当年的我只是一个小警察,并没有资格参加这样的战役,只是听我的前辈们说,那场围剿的仗打得相当惨烈,警方损失惨重,是以并未大肆报道。”
“从那以后,边境太平了很长一段日子,毒贩销声匿迹,谁知现在却又——”
他说到这里,咬紧了牙关。
“卷土重来了,还带来了‘醉梦’这样的新型毒品,真的大肆推广开来的话,后果不堪设想,边境安全危在旦夕,不知道会有多少家庭破灭……”
一阵风过,摇动了烛火,映照得老人眉眼染上了一层金色。
林厌沉默,过了半晌,她才说。
“能造出‘醉梦’的,一定是个化学高手,你们有怀疑的人选吗?”
冯建国苦笑:“有就好了。顶爷其人,神龙见首不见尾,替他出面办事的,是这个库巴。”
他又摆出了一张照片。
林厌瞥了一眼:“还有老虎,亦是打手之一,负责和线下各买家联系,确定交易地点。”
她拿过一张照片,摆在了正中间,那张照片上只有一个黑色的轮廓头像,并没有人脸。
“现在我们已经知道的是,库巴,顶爷的亲信,老虎,贩毒集团打手,我,裴锦红,负责替他接货,物色合适的买家。”
“顶爷,集团龙首,未知;幕后制毒的人,未知;负责运送毒品的人,未知;‘醉梦’生产地点,未知;交易地点,未知。”
林厌把笔一摔:“什么都不知道,还搞个瘠薄!”
“别急嘛,虽然这些都不知道,但我们已经得到消息,顶爷会在三天后入境来和这位神秘的买家会面,到时候就是你打入犯罪团伙内部核心管理层的绝佳机会。”
***
“顶爷已经死了,那会是谁呢?会是谁呢?”宋余杭嘴里振振有词,飞快翻着报纸,却见另一面详细的报道被人完整地裁掉了。
她只来得及拿针孔摄像机拍下了照片,就被人拍了拍肩膀。
“这个证件是你的吗?”宋余杭回头一看,还是刚刚的那位管理员拿着她的假证,脸色不善。
“怎么录入不到系统里啊?”
宋余杭干巴巴地笑了两声,不着痕迹阖上了自己的笔记本,把藏有针孔摄像头的钢笔揣进了兜里。
“是吗?我看看。”
她说着,从对方手上拿了过来,假装仔细翻看着:“不可能啊。”
对方也有些疑惑,看她面相又不像坏人。
宋余杭突然眸中一亮,往窗外一指:“你看那是什么?”
管理员下意识回头,她拎着包就跑,从桌子上一跃而过,留下了两个脚印。
“对不住了!”
“喂,别跑!”
管理员踉踉跄跄推开桌椅追出去,人已经消失在走廊尽头了,不由得暗骂:“神经病吧!”
等拿到这些珍贵的资料,宋余杭一回到家就开始洗照片,把它们钉上了自己的白板,退后一步端详着这些线索。
有些不甚明朗的东西也逐渐清晰起来了。
她还得去一趟上次发现制毒工厂的那个物流园,说不定能找到新的线索。
宋余杭拆开了一包方便面,也没拿碗,就这么把热水倒进了袋子里,拿个塑料盒子装着,筷子搅合两下,三两口吃完,拿起钥匙就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