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素赶去地府时，李平安在暗中护持了一段。

反正也同路。

他注视着师父的倩影，心底冒出一些胡思乱想；想到玄武界的那家血案，又有点冒肝火。

李平安自然知道，世上总有奸恶之徒，也总会有这般悲剧发生。

最让李平安恼火的还是，天庭的机制像是坏掉了。

这还是刚建的天庭！

就因吸纳了人族的旧势力，也就有了这种通病？

那干脆从上到下清洗一遍算了！

王母瑶池不断收紧天规，他闭关后的这几百年内，新增天规天条一千九百余，但这些天规当真能走出主天地吗？

现在若说天庭新建，诸事刚起步，那也太滑稽了，现在的天庭，已控制了天地间的七成之地！

这场惨剧发生的根源，说白了还是天庭内部出现了烂点！

天庭烂一点，外面就烂一片！

这个宗门血案就是个现成的抓手。

李平安已决意把此事彻底搞大，看能震出多少老虎。

目送清素飞入地府，李平安远远瞧了眼酆都城，心情也随之恢复了许多。

这几百年的时间，地府的发展着实不慢。

——天地间的大半生灵死后都会被天道接引来此地，鬼魂数量数不胜数，只要把建设和劳作作为一种惩处和赎罪的方式，再大的城池也能快速建起来。

相比于酆都城内的景观，李平安更想去看看东安城。

东安城被老李建设了几百年，已成了现在洪荒名副其实的文化经济中心，更是无灵之术最为繁茂之地。

只是可惜，去看人造奇景不急于一时……

“先办正事要紧啊。”

李平安转身赶去了圣母宫。

他在玄都城闭关时，对天地间的变化都大致了解，紫遥也会将每段时间内发生的大事尽数禀告。

但南洲一直游离于李平安的视线之外。

天庭只是大概知晓南洲总体平稳，没有大的灾厄，平日里也不会多管南洲；就算天庭想管，没有李平安出面，左侍首也不会轻易让天庭仙官进入南洲。

道仙劫说来就来；

南洲又是道仙·封神大劫的主舞台，提到封神大劫，那就必然会有武王伐纣之事。

天地能否走向圆满，封神大劫至关重要，这是李平安当前必须面对的最重之事。

所以，李平安所说的做些布置，其实就是去南洲埋下一些种子。

他隐匿踪迹，悄悄抵达了圣母宫中。

绝天大阵他破不开，不代表着圣母宫的护持大阵他无法突破。

李平安并未惊动左侍首，如入无人之境，溜进了女娲娘娘的寝宫之中，熟门熟路地钻进了衣柜，寻到了那个进入南洲的漩涡。

他低头钻入其中，身形被挪去南洲。

几百年风霜吹打，凡俗已是沧海桑田。

原本的小院已成了一片荒漠，李平安自黄沙中站起身来，入目皆是断壁残垣，更远处还能见一座屹立于沙漠绿洲中的新城。

他仙识扩散，略微松了口气。

他还以为南洲因为人口爆炸、过度毁林导致大片荒漠化了，仙识扩散数万里，才发现各处地貌改变不大，只有小部分区域出现了漫漫黄沙，又有小部分区域化作了汪泽。

似乎是降水分布更改了。

‘人祭之事不多见了，此地应该是商国的诸侯国吧，改成牛羊祭祀了，很不错。’

李平安顿时觉得，他之前当玄龟大神的折腾，也是挺有意义的。

随后，李平安一步迈出，无垠大地自他身下快速划过，转眼已抵达了南洲的中心，那更加繁华、更加庞大、外城蔓延数百里的商国新都，朝歌。

商人好像挺喜欢迁都。

李平安如此想着，嘴边的笑意迅速散去，皱眉瞧着脚下城池，看向了王宫东侧那人声鼎沸之地。

人牲。

好多人牲。

只是一眼看去就有数千人牲，或被关在笼中，或是被挂在高杆上。

一名名手持屠刀的壮汉，头戴高冠，身着长袍，正在那磨刀霍霍，为接下来的一场祭祀准备足够的材料。

屠宰人牲的高台外，就是车水马龙的街市。

行人对此视若无睹。

还有一些远来朝歌的百姓贵族，慕名前来这王城东侧的屠宰之地观摩，不少人还会因低头呕吐而被同伴取笑。

李平安脸黑成了锅底。

他皱眉凝神，身形连续闪烁，须臾之间已是将南洲大半区域逛了一圈。

好消息是，祭祀人牲之事，在大部分区域都已断绝，人祭规模比他干预南洲之前缩减了八成。

坏消息是，以朝歌城为代表的商国要地，人牲之事依旧在持续。

过去六百年，不知已祭多少人！

李平安立刻就要打上神庭，把神王的脑袋拽下来问问，他当初百般叮嘱南洲逐步断绝人牲，为何现在还是如此！

但他很快压制住了怒火，微微眯眼。

他现在去神庭也于事无补。

商人既自寻死路；

那就别怪他操弄众生。

李平安刚要离去，心念微微一动，看向了商国王宫，那里似有与他有关联之物。

他略微皱眉，一抚衣袖，身形落向王宫中。

王宫的规模比之前大了许多，新增诸多高台大殿，王宫另一侧原本的九座高塔都已被拆除，改建成了一座祭天台，王宫北侧的祭祀之地，此刻倒是建造了一座高楼。

李平安很快就寻到了牵扯自己心念的那物。

那是在商王宫后院正中，有个庭院被彻底封死，做成了灵柩模样。

灵柩前石碑耸立，上书……

妇好墓。

“小念？”

李平安落在这庭院门前，守在此地的十多名甲士同时站立昏睡。

他推门而入，迎面而来是一座石碑，其上篆刻着古老的金文。

内容大概是说：

妇好为先王之妻，率军征讨四方，战功赫赫，为商国武神，为防被妇好征伐时死去的亡魂报复王宫，故将妇好之墓立于此，震慑诸亡魂，护持商王。

绕过石碑，入目是一个四方的院子，居中是十丈见方、由青铜浇筑而成的方台，台中摆着一口四足大鼎。

李平安屈指轻弹，一点微光遁入鼎内。

少顷，这点微光带出了一道虚淡的身影。

她身穿戎装、头戴盔甲，高挑的身形十分威武，只是双眼有些茫然。

好小念。

李平安叹了口气。

他突然意识到，为何好小念会成为商国武神。

因为他此前替好小念改善了体质，明明自己只是随手而为，却让她有了碾压凡人的武力。

“小念？”

李平安温声呼唤，那残魂并无回应。

李平安抬手点在残魂额头，像是轻轻推了她一下，点点金光汇入好小念残魂。

她突然面露凶色，一拳就朝李平安砸了过来。

李平安就任由她砸了几拳。

好小念的神念在迅速恢复，她突然认出了眼前这人是谁，竟禁不住哭出声，捶打了李平安十多下后，就无力地跪坐了下去。

“玄龟大神……小念好难受……”

“委屈你了。”

李平安叹道：

“我本以为你能一生富贵，没想到也是劳碌之命，死了还要被怨魂折磨。

“跟我来吧。”

好小念只是不断抹着脸上的泪痕。

片刻后。

城外已废弃的女娲庙后堂。

李平安摆了两个蒲团，好小念有些拘谨地站在一旁。

她容貌定格在了三十多岁的模样，战场划过的兵刃让她面容多了浅浅的疤痕，生育过数个子嗣的她，也已不负青春韶华。

李平安问：“你喜欢现在这样，还是喜欢嫁人前的模样？”

“自是嫁人前的，那时很自在。”

好小念轻轻叹了口气。

李平安指尖飞出一点鲜血，这鲜血瞬息间化作一层掺了金粉的血色薄膜，将好小念包裹其中。

下一瞬，好小念的灵体恢复成了刚做大祭司时的模样，顺带着还有了几分血肉之感。

“坐吧。”

李平安拍了拍蒲团，叹道：

“我让你盯着南洲人祭人牲之事，为何人祭在商地尚如此兴盛？”

“只能说，积重难返。”

好小念轻轻叹了口气，坐在了李平安面前，轻声道：

“我也不知该如何说，您现身过后的那十几年，确实都是不错的，大家祭祀神灵改用牲畜。

“在我死后不久……他们祭祀且囚禁了我的魂魄，我一直注视着他们。

“我嫁的那位大王可能是昏了头，他重新启用了此前参与的巫祭势力，并将那些无法处置的战俘，都贬作了人牲。

“甚至，他在位几十年，是商国人牲最多的几十年。

“不过我也能感应到，各地的人牲在不断减少，女娲庙和玄龟大神的传说在不断流传，神灵偶尔也会现身。

“只是，神灵们因为玄龟大神曾在商都的原因，都不太来商都这边。”

好小念微微抿嘴：

“辜负您期待了。”

“这也不怪你，是你死后陋习又复辟了。”

李平安揉了揉额头。

此间到底又祭祀了多少人牲？

女娲即将归来，若是南洲断了人牲之事，圣母该何等开心。

现在虽说也是大有起色，但效果总归是差了很多。

李平安突然问：“你觉得，商国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好小念微微怔了下，随后低头思索，小声道：

“我毕竟也曾是商国的大巫祭与国母，自是偏向商国的。”

“商人人祭人牲，此事我是不允的。”

李平安淡然道：

“我已决议替换商王。”

好小念小心翼翼地问：“是要用东夷部落吗？他们发展很迅速，虽然常年被商王讨伐，但他们的族人不减反增，几乎统合了东面大片区域，那里曾是商人的故居。”

李平安摇摇头：“具体还没定下来，我此次来南洲就是四处走走看看，培养一些势力和部落，现在的商王是谁？”

“文丁，子托。”

李平安：……

他只记得纣王是帝辛子受。

他道：“不管是谁，离亡国都不远了……你是如何打算的？”

好小念微微抿嘴，低声道：“若是能解脱就很好了，我被困在那个狭小的墓穴中，还是蛮难受的。”

“不用这么小心，你以前那么活泼，敢说敢做……我之前说过收你做记名弟子。”

李平安道：

“除了玄龟大神，我还是这个天地间的天帝，天、地、人间，我都能管。

“你是我两个弟子之一，自是不能委屈了你。

“若你愿意，我稍后送你去转世重修，等你成仙就接你去天庭修行，你看可好？”

好小念虽不知具体，但心底浮现出了此前的一幕幕情形，不由得泪眼婆娑，忙对李平安行跪礼。

“你这一世已经过完了，接下来随我来吧，刚好带我认识下商国周边的这些势力。”

“是，师父。”

好小念答应一声。

李平安自袖中取出了一只自走仙甲，让好小念灵体进驻其中，这自走仙甲先做她躯体，等他忙完玄武界之事再送她去轮回。

他抬手摁住自走仙甲的肩膀，只是轻轻迈步，带着好小念消失无踪。

他们先去了东夷之地，见证了东夷部落的强大，见到了商国东部的两百路诸侯，以及那个屯兵数百万却不北上与东夷部落交战的东伯侯姜家。

李平安远远眺望，姜家豢养了大批奇兽，此间更有一小部分有修为在身的炼气士。

当然，这些炼气士实力低的可怜，在凡俗能称奇人异士，放在东洲都没有出门闯荡的资格。

姜家这不臣之心，有点膨胀。

好小念虽被困在王宫中，但她年年被商王祭祀，是商国的女武神，自也有些灵性，说起这些大诸侯国的来路和家底如数家珍。

在这边逛了一圈，李平安对当代东伯侯点了一指，随后便带好小念去了北面。

如此，东、南、北三大诸侯国各走一遍，李平安留下了十多处布置。

最后一程方才抵达了商国西面。

那里有个新兴的诸侯大国，周。

好小念轻声介绍：

“周国是最近几百年才发展起来的，他们祖上其实是羌人的一支，后来归顺于此间的诸侯国，再后来就是取代此诸侯国而自立为周国，得了那一代商王的封赏。

“不过比起东伯侯和南伯候，周没多少底蕴，此前他们因发展的太快被新的商王盯上，杀了他的国主季历。

“周国也因此更加臣服了。”

李平安反问：“杀了人国主，周国就变得更听话？”

好小念抬手揉了揉额头：“商王的想法一向如此，因为自古以来就是这般。”

李平安皱眉看去，瞧见了一个年轻男人坐着牛车，回返那有些寒酸的王宫。

看周国各地，无高楼、无高墙，大多都是低矮建筑，虽人口不少、衣食不缺，但挺难让人相信，这会是取商而代的周国。

李平安略微思忖，记下了那个年轻周王的面容，微微颔首。

好小念问：“师父，您不在这里做布置了吗？”

“在这的布置可不能随意做。”

李平安收回视线，缓声道：

“走吧，先去处理一些事，再送你去地府。”

好小念恢复了一点当年的活泼：“您要去处理什么事呀？我方便跟着吗？”

“没什么大事，杀杀人、吓吓仙。”

李平安笑容略带森然：

“才六百年就给我搞出这种幺蛾子，我要这些老贵族何用？”

好小念不明所以，却察觉到了李平安目中杀意。

下方，那辆车架晃晃悠悠到了一座大院前，这就是周国之王宫了。

有兵卫掀开门帘，里面的年轻男人动作飞快地将两只小巧的木板塞入袖中，低头钻出车架，踏入前方院落。

那木板上写的是……

飞龙在天，利见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