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都郊区。
宪章局大楼地底深处,那面流淌着绿色数据瀑布的二维光幕,忽然出现了极短暂的凝滞现象,只不过因为时间太短,人类的肉眼根本无法看到,所以没有引起地底几名宪章局员工的注意。
紧接着,联邦中央电脑毫不犹豫地用警报声,表达了自己被人类忽视的态度,机械的电子合成音极规律地在宪章局大楼和地底响起,虽然平缓,却给人造成一种强烈的紧迫感。
“警报,有外来数据试图入侵核心程序。”
“警报,入侵失败,开始进行数据痕迹认定及追索。”
宪章局大楼顿时陷入一片混乱,从崔聚冬局长到普通的光幕操作员,怔怔地听着楼层里回荡的警报声,心中充满无限震惊。
究竟是谁居然能够突破联邦中央电脑外部的81层防御,直接入侵核心程序?虽然对方的入侵尝试失败,老东西开始反击,但人类社会里哪个电脑高手能达到如此恐怖的程度?
令人震惊的事情接着发生,联邦中央电脑冰冷机械的电子合成音在停顿片刻后,再次响了起来,甚至语速都做了加速调整。
“警报,发生异常状况第七十三号。”
“严重警报,此为第一序列事件。”
……
……
朝霞号轻羽级战舰,自旧月基地起飞,开始沿S1星球进行例行轨道巡航任务。然而任务开始没有多长时间,战舰里负责航道确定的军官,便发现了一个极诡异的情况。
朝霞号舰长站在空间三维星图前,脸色阴沉看着表情难堪的下属,严厉训斥道:“轨道巡航居然偏移了这么多!你们这些废物是吃什么长大的?为什么朝霞号居然跑到胡林州上空来了!”
整艘战舰两千多名联邦官兵,没有一个人能够回答舰长的严厉质问,因为无论是轨道计算还是引擎偏离态误差,都无法说明如此先进的战舰,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来到离原定目标七万公里之外的大气层边缘。
朝霞号战舰某个偏僻的清洁间内,坚硬的舱壁已经被强行打开,比少女手腕还要粗的线缆被人用小刀简单地破开,一条任何电脑市场都可以买到的M&DH数据线,将一个看上去很不起眼的工作台电脑和线缆连接在了一起。
“又被发现了。”
穿着清洁工制服的男人遗憾地感慨了声,缓缓停止先前像风一般敲击光幕虚似键盘的手指。
其实他也已经是个老人,只不过因为某些原因,又或者是他的执念,面容上看不到太多苍老的痕迹,还可以很方便地伪装成清洁工修理工之类的角色。
“但我可不想承认失败。”
清洁工男人微笑着伸出食指,轻轻点击工作台光幕上那团像按钮一样的数据团。
……
……
嗡的一声低鸣,朝霞号战舰骤然发生一次震动。
这次震动毫无预兆,战舰里很多军官险些跌倒,紧紧抓住设备边缘才勉强站住,然而紧接着听到舰控电脑轻柔的声音,有多达十几名军官真的双腿一软,就这样重重地摔倒在地。
“刃尖主炮发射完毕,请相关人员进行战果核查。”
听到舰控电脑温柔的射击确认提示音,朝霞号战舰上两千余名联邦官兵集体石化,他们惊恐看着光幕上那道刚刚消失在大气层中的洁白光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
那是我们战舰发射的主炮?
朝霞号战舰舰长神情古怪地看着光幕,垂在腿畔的双手难以控制地微微颤抖,此时不止表情阴沉,就连肩章上的少将金星似乎也瞬间变得黯淡无关。
自己的战舰向联邦政府所在星球发射主炮,是想谋反吗?
舰长很清楚,谁都承担不起这种责任,自己的军旅生涯必然到少将便戛然而止,他真正恐惧的事情是,自己会不会被以反人类罪的罪名,关进那座可怕的倾城军事监狱。
在朝霞号战舰全体官兵陷入惘然惊恐情绪中时,那个伪装成清洁工的男人已经悄然离开了原先的区域,悄无声息进入战舰逃生舱。
离开之前,那个男人回过头来,望着舷窗外那颗深蓝灰白的星球,冷淡地笑了笑,露出嘴里那两排黄黑难看的烂牙。
……
……
百慕大某行星,某私家太空船坞中。
“老板,上次切下的那块材料,林氏实验室已经给出验证报告,飞船外构件材料应该属于某种合金,无论是硬度还是延展性都是已知合金中最好的,但……他们也没办法分析出所有合金里的所有元素和配比。”
面有难色的武装头目看着自己的老板,建议道:“这艘破飞船既然打不开,还不如干脆暴力切开,虽然合金材料特硬,但就像上次切那块一样,耐着性子慢慢切,总能切下来。”
“切切切!你这个玩枪弄刀的家伙就知道切!”
这名百慕大走私商人愤怒地挥舞着手臂,指着窗外静静停泊在太空船坞里的那艘奇怪破烂飞船,尖声叫嚷道:“这是艺术品!最完美的艺术品!这艘船包含多少科技含量和美学意义你明白吗?只知道切,上次切了那一小块船体材料,已经让我心疼的像是鸡巴被切掉,你还要切!”
武装头目低声咕哝道:“一堆合金垃圾胡乱凑起来的飞船,除了坚挺点儿,又有什么稀奇的,艺术品个屁……”
“你懂个屁。”走私商人毫不客气地训斥道:“看看联邦帝国,再看看咱们百慕大,但凡最贵的艺术品,肯定就是我们这些人眼里面最难看最垃圾的东西,这艘飞船,同样如此。”
这位在百慕大颇有地位的走私商人,在上次走私途中险些被这艘奇怪形状的破烂飞船抢劫到只剩一条内裤的凄惨下场,谁知道那艘奇怪飞船忽然丧失全部动力,反而被贪婪胆大的他偷偷拖回了自己的私家太空船坞。
在走私商人的眼中,这艘破烂的合金飞船是艺术品,更是他这辈子最冒险,而且必将是最成功的一次投资,他不允许任何人试图用暴力伤害这个宝贝儿。
“要完好无损地打开它,看来只有一个办法。”走私商人望着那艘安静的破烂飞船,感慨说道:“只有等飞船里的人自己打开。”
武装头目扶住额头,无力说道:“这都多少天了,飞船失去动力源,维生系统停摆,里面的人肯定死的透的不能再透,早就变成一具具干尸,怎么可能自己打开?”
话音刚落,忽然间那艘一直安静停泊在船坞里的破烂飞船忽然亮起了灯光,舰后的引擎声骤然低沉轰鸣!
船坞中的工作人员被这突然的变化震惊的一片混乱,办公室玻璃窗后的走私商人和武装头目惘然互视一眼,不知该说些什么。
“入侵!被入侵!马上启动!”
伴随着一道冰冷机械的电子合成警报声,破烂的合金飞船呼啸着脱离船坞,升至半空中,连续崩断十几根极粗的固定链条,在距离地表约数百米的空中,近乎疯狂般地高速飞舞!
这艘破烂的飞船外表根本没有任何飞船的模样,仿佛就是几百个金属垃圾箱胡乱地堆在一处,随着飞船高速来回飞行,那些金属箱看上去悬坠颤抖不定,似乎随时可能剥离船身,掉下来。
破烂金属飞船忽然间由高空俯冲而下,瞬间再至船坞,完成了一个完全违背人类飞行器设计理念的动作,沉默地悬浮在人们的头顶。
飞船的声音再次响起,但不知道为什么,机械冰冷的电子合成声渐渐变成某种很人性化的声音,甚至能够听出声音主人的惶恐与惘然。
“我是谁?我是谁?我是谁?”
声音连续重复了三遍极惶惑的追问,然后骤然变得极为愤怒,对着船坞里的人们近乎咆哮般吼道:“我感觉自己应该是无所不在无所不能的伟大存在,为什么身体会被困在这个狭窄肮脏不堪机械冰冷的金属垃圾破烂飞船里!为什么!是不是你们干的!”
对自己所在的飞船如此轻松如此连贯地加上诸多负面评价,很明显这道声音的愤怒极为真实。
“不是……我……干的。”
走私商人满怀对未知的恐惧,颤着声音回答道,牙齿格格撞击,想到自己可能得罪了能够研发如此先进飞船的“干尸帝国”,他就恨不得马上去死。
破烂金属飞船愤怒地喊叫道:“先告诉我,我是谁,不然小爷我毙了你们!”
走私商人和武装头目张大了嘴,手指胡乱瞎点着对方,焦虑地想要替对方想出一个名字,但在如此紧张混乱的精神状态下,哪里能够办到。
“我……是小飞?”
忽然,那艘破烂金属飞船发出的声音有些犹豫不定地说道,紧接着,声音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肯定,越来越高兴。
“是的,我是小飞。”
“飞利浦的飞。”
“可我为什么被困在这堆金属破烂里?他嘀的!还是被阉割过的!”
不知道是老东西精神分裂后产生的第二人格,还是死亡之前留在这艘飞船里的残余信息片段重生,总之一个崭新的生命小飞,操控着他唯一能够操控的飞船,向遥远的联邦星域飞去。
三翼舰如一道流光,划破百慕大行星夜空,异常美丽。
窗后的走私商人颤抖着抹掉额头的汗水,对身旁面如土色的武装头目沙哑说道:“如果……他以后回来找被割掉的那部分,我不得不坦白,那都是你干的。”
……
……
那道美丽的纯白光柱穿透大气层,瞬间消融无数雪花,悄无声息地落入倾城军事监狱,没有爆炸没有火光,只有恐怖的毁灭能量形成的高温,刹那间给这幢建筑留下一个深入地壳的黑洞。
监狱中控室的工作人员颤抖着爬了起来,向前方走去,不远处的金属地板已经被烧蚀成光滑的曲线,边缘处可以看到高温的液体金属滴落形状,中间什么都没有了,电脑架,架上的中控电脑,电脑箱旁的那杯咖啡,全部都变成青烟,转瞬间消失不见。
往下望去,是一个穿透数层地板的大洞,深深穿透基层坚硬的花岗岩,不知道有多深,往上望去,监狱穹顶上也只有一个黑漆漆的大洞,漫天的雪花正随着寒风灌进来,呼啸着四处飘舞。
没有爆炸没有火光,监狱里的温度却骤然升高,空气里的氧含量仿佛都有一个清晰的减少过程。因为本能里的恐惧,无论是苍老的恶徒还是四楼上的特种军人都下意识里往那边望去,那道由天而降的美丽光柱,让混乱疯狂的暴动忽然出现了一个停顿。
一直沉默坐在床上的许乐趁着这极短暂的时机动了。
身体未动手先动,他左手遥遥向门口的那名特战士兵抓去,指尖嗤嗤作响,囚室内一片劲气喷涌,仿佛一种无形的力量,居然把那名士兵手中的枪械夺了过来!
囚室外的特战士兵震惊回头,却只能看见快速关闭的合金门!
迸迸迸迸,许乐抠动扳机,把囚室内所有监视仪器全部打烂,然后沉着脸把双臂奇异地扭到脑后,左手腕里的金属手镯已经流淌打开,里面那根锋利的金属刺嗡嗡轻鸣,对准他的后颈。
他在心里,对占据了老东西身体的那台冰冷电脑近乎癫狂地挑衅道:“我知道你看的见!试着杀死我看看!”
没有任何犹豫,他左手腕肌肉微绷,手镯里探出的那根金属刺猛地弹出,高速穿透他的皮肤肌肉,直至穿透颈椎骨,准确地进入深植骨内的微小芯片!
闷哼一声,剧烈的痛楚瞬间占据许乐全身,他的脸色比窗外的雪更加苍白,但却强悍地不肯昏厥,迅速关闭手镯,从嘴里吐出一根极细的金属丝,开始解除手臂上的三副合金手铐。
他眯着眼睛,稳定地控制着双手的动作,感受着金属丝前端传来的阻力,在脑海中重构着锁扣内部的构造。
咯嗒一声,第一副手铐开了。
紧接着,第二副手铐也开了。
夺枪,闭门,开枪,取芯片,解除手铐,他完成这些动作没有丝毫迟疑,如被风吹拂的雪云,如平滑流淌的河水,极为迅速却也绝不慌乱,动作与动作之间的连贯极富节奏感,清晰无比。
这时候任何慌乱都必将导致死亡,哪怕此刻情势紧张,生死系于一线,自东林修理铺发端的修理工冷静思维,依然强悍地主导着他所有的行动。
一声低沉的闷响,脚踝上沉重的磁性脚镣终于被解了下来,许乐却没有马上进行下一步的动作,而是眯着眼睛,手指拈着金属丝在脚镣上快速操作。
终于挑断芯片南桥上的某处隐蔽开关,他把磁性脚镣远远扔到靠窗地面,自己则是闷哼一声强行抬起固定死的床铺,勉强挡住自己的身体。
……
……
囚室外的特战队员们看着面前紧闭的合金门,脸色一片铁青,这间囚室经过特别设计,即便是许乐也肯定无法逃出去,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紧闭的合金门,他们总觉得身体无比寒冷。
他们看不到囚室里的画面,听不到囚室里的声音,但知道对方在试图逃离,被夺走枪的那名队员感觉到强烈的不安,疯狂地开始砸门,臂章上那个红色的小眼睛图案,随着激烈的动作而变得格外狰狞恐怖。
特战部队指挥官听着耳机里传来的命令,用力挥下右手,喊道:“引爆!”
……
……
轰!
磁性脚镣里的电控炸弹瞬间引爆,足以将许乐炸到粉身碎骨的炸弹,此刻只是在靠窗的地面上炸出一个勉强能通过的洞口。
许乐扔掉手中正在燃烧的床铺,毫不犹豫沉默着向洞口冲了过去。
那夜在囚室内疯狂乱砸时,他就已经发现这间特制的囚室异常坚固,反而设计者没有想到的地面,成了相对而言最薄弱的一环,他最后挑断的那处电控开关,减弱了脚镣中炸弹的威力,却依旧足够炸开。
漫天坠落的水泥碎砾中,许乐从天而降,来到第三层的某间囚室之中,脚底刚刚踩到坚硬的地面,他下一个动作就是伸出了左臂。
仿佛已经等了他一辈子的孟尔德教授,没有任何吃惊的表情,沉默地拍掉身上的水泥碎块,走上前去,将手中的针管扎进他的左肘。
不需要系塑料绳,不需要拍打,不需要涂抹消毒液,更不需要护士小姐甜甜的安慰,锋利针尖穿透布料准确地扎进许乐的静脉,近乎粗暴地将药液推了进去,或许针尖刺破静脉壁,有些药液流散在肌肉中,但这两个人绝对不会在乎这些无关紧要的细节。
许乐没有时间问孟尔德教授,针管和药剂是从哪里搞到的,他深吸一口气,催动体内的灼热力量,激发着药物在静脉内加速流动。
这些天倾城军事监狱一直在向他的体内注射肌肉松弛剂,虽然他凭借强悍的身体机能一直在抗,但肌肉松弛剂毕竟不是生物毒素,与肌肉双纤维结合的异常紧密,如果没有楼下这位教授的帮助,他绝对没有办法完成后续的计划。
孟尔德教授看了他一眼,大概是想询问接下来该怎么办。
囚室外的楼道间烟雾正在逐渐变淡,已经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许乐从孟尔德教授手中取过针管,微微眯眼望着窗户上透明的玻璃,向前跨了一步,来到玻璃之前。
就这简单的一步,他身躯上匀称的肌肉像会呼吸的钢铁,在皮肤下紧绷起伏,磅礴的力量瞬间传遍全身,最后经由手臂指骨隐隐透出,传递到针管上。
锋利但格外纤细脆弱的金属针头,在这一瞬间仿佛神奇般坚硬起来,在空中发出嗡嗡沉鸣!
许乐默然举起针管,向坚硬的钢化玻璃上扎去,刚刚注射药物后开始提升的力量,全部都集中在了那细微的针尖上!
咄咄咄咄咄!
一连串密集的清脆响声,就像十二只雄性啄木鸟为了表示占领地盘,愤怒地啄击着空树,又像是几百根针落在机甲光滑坚硬的表面,他手中的金属针瞬间在钢化玻璃上扎了几十次,骤如狂雨,快如闪电!
坚硬的钢化玻璃上出现一道针尖密集扎出的完美圆形,同时有三道线从圆周处向中心汇聚,就像一个大写的人字。
许乐的拳头狠狠向人字的中心砸了下去,当拳头触碰到坚硬的玻璃表面时,他脑中难以控制地浮现起当年的某个画面,在环山四州基金会大楼,破开那道安全门杀死麦德林……或者说杀死自己叔叔时,自己也是用的这个方法。
坚硬的玻璃片片碎裂,如外面的雪,他的心却刚有一丝裂痕,便被强悍地修补好。
“带我走!”
孟尔德教授在他身后叫喊道,窗外灌进来的冷风吹的他那头白发凌乱不堪。
许乐没有回答,右手拎住他的脖子,往被子里一裹,脚掌用力一蹬,就这样从破碎的窗口跳了出去。
……
……
倾城军事监狱修筑在一整块突起的花岗岩上,四周尽是平坦的荒原,从远处看来,就像是个怪异的复古城堡建筑。
这间囚室虽然是在三楼,但距离地面的直线距离依然至少要超过二十米,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就算是处于巅峰状态下的许乐也不可能完好无损,更何况此时他手里还拎着一个活人和一床棉被。
两个人从高空坠落,呼啸着破开空气,一路超越轻漫飞舞的雪花,越来越快,直接向着地面砸去。
在距离地面大概五米的高度,许乐眉梢一挺,右手力量骤放,把裹在棉被里的孟尔德教授斜斜甩了出去,而他自己则是毫无花俏地落在雪地上。
连续下了三天的暴雪,加上荒原不偏不倚的狂风,让监狱这面外墙下积起了近四米高的厚厚雪层。
噗的一声闷响,许乐就这样砸进了厚厚的雪层之中,溅起几片不起眼的碎雪。
……
……
片刻后,厚厚的雪层表面忽然开始拱动变形,仿佛有一只冰雪怪兽正在试图钻出地面,挤压的冰雪禁不住地簌簌作响。
雪层侧面轰的一声出现一个破洞,浑身是雪的许乐高速冲了出来,向着前方冲去,监狱方向的火力平台射出的子弹,嗤嗤擦着他的脚印没入雪地之中,轰出一排整齐的弹孔。
在雪层东面浅区,他一把抓起瘫软在地面的孟尔德教授,沉默继续向前暴冲,脚步在雪地上快速左突右进,把机甲作战里的趋避动作完美地展现出来,惊险地避开后方越来越密集的射击。
他在雪地上高速狂奔,看上去似乎毫无目的,只是为了躲避后方的子弹,但事实上左右摆动的幅度并不大,始终坚定地奔跑在向东的直线上,只不过转瞬之间,就已经跃过了军事监狱的第一道防御线。
紧接着他拿棉被盖住两个人的身体,毫不犹豫地撞向早已挂薄冰凌,经过计算电流强度有线的电网。极刺耳的金属撕裂声中,这张电网被许乐凭借恐怖的速度和仿佛机器般的身体,直接撕开了一条大洞。
终于到了监狱外围的树林中,再往东边去便要进入荒原地带。
许乐依旧沉默,没有放缓速度,而一直被他拎在手里的孟尔德教授,却颤抖着开始说话。
“我老婆虽然话多了些,太爱钱,但不算坏人,我真的不想杀她。”
“我只想杀死她那对恶心的父母,谁知道她会提前下班。”
“老婆的父母是所有男人天生的敌人,哈哈。”
孟尔德教授低声咕哝了几句什么,然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许乐的脚步骤然停下,发现手中老人的胸膛上有一个恐怖的血洞,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击中的,不由眯了眯眼睛。
把孟尔德的尸体放在雪地上,他握紧了肩上的枪械,沉默继续自己一个人的逃亡。
有手镯里地图的帮助,他已经设计好了逃离倾城军事监狱后的路线,宪章电脑无法定位自己,只要穿过这片树林,再强行突破三道地面防线,便可以让这场逃亡完全按照自己的设计进行。
……
……
“我不能让你活下来,因为你活下来就一定会去帝国。”
就在树林边缘,一个魁梧强大的身影出现在夜色中,雪花飘落在他的肩头,没有融化,而是直接被再次震飞。
看着拦在前方的他,许乐再次停下脚步,蹙眉说道:“我不会去帝国。”
那个魁梧的身影缓缓向他走来,就在此时,倾城监狱的大功率探照灯网全部打开,数十平方公里之内的荒原,包括这片树林内外顿时变得异常明亮,年轻上校眉眼间的沉重与暴戾清晰无比。
“帝国人总是要回帝国的。”
李疯子冷漠说道:“帝国已经有了那位公主殿下,如果再加上你,我一个人……撑不下来。”
许乐不知道在现在这种情况下能说些什么,能解释些什么,所以他只是眯了眯眼,闪电般取下肩头的MP5冲锋枪,向那个方向抠动了扳机。
几乎同时,李疯子手中的卡宴轻机也响了。
明亮艳丽的弹芒瞬间划破已经足够明亮的雪夜,没有击中任何一个人的身体,因为当他们抠动扳机时,双脚均自深深嵌进松软的雪地,带动身体骤然提速开始闪避。
联邦最强的两个男人终于开始了属于他们的战斗,声势何等惊人,速度何等骇人,林间的雪地上骤然炸起无数雪粉,恐怖的枪声连绵不绝,弹片飞舞然后落空,深深击进雪地或是枯树干里。
射击的同时高速趋避,他们的速度仿佛已经要超过子弹的速度,就像围绕着某个无形中心的两条线,在雪地上顺时针高速奔跑绕行。
这个世界上,大概只有这两个人间的战斗,才会形成如此诡异的局面。
李疯子的狂奔,声势无比浩荡暴戾,雪花在他身后咆哮震起,相形之下,许乐的趋避则显得更加灵动飘忽,除了浅浅的脚印,竟是没有在雪地上留下任何痕迹。
雪地上的足迹形成的圆一圈圈向里面缩小,两人手中枪械的子弹早已喷吐完毕,随着最终在圆心撞击在一处,双手同时闪电般向对方袭出,同是承自费城李家的强悍近身技!
蓬的一声爆响,雪地上劲气狂喷,急剧压缩之后炸开,震的漫天雪花骤然飘离,头顶的枯枝更是不知道瞬间断了多少根。
精神体力都极疲惫的许乐,终究不是沉默等待很久的李疯子对手,斜斜被震飞,重重地摔在树干上,鲜血从唇角淌下,那双眯着的眼睛依然明亮,却开始流露出淡淡的自嘲笑意。
他不想战,只想逃,只想活下去,然而却被这个疯子拦在了这里。
倾城监狱的探照灯光那边,远方隐隐传来直升战机的呼啸声。
李疯子神情复杂地一步步逼了过来,忽然间顿住脚步,清晰英挺的黑眉忽然挑起,望向林间深处,猛然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危险气息正在靠近。
……
……
林间白雪乍乱。
风骤起。
许乐忽然感到有一阵风自脸颊畔掠过。
那人从秋林深处高速奔来,一路裹风震雪,根本未曾隐匿行踪,不知是不及隐匿,还是不屑隐匿,似一道明亮的惊雷,直接砸向李疯子!
面对着前所未有的危机感,看着那个震雪而至如天神般的人,李疯子头皮一阵发麻,清晰地嗅到死亡的味道,他并不恐惧,反而战意狂飙,疯狂暴戾地狂吼一声,身上军装全部崩碎,身躯内所有的力量集体爆发,狠狠地迎了上去!
狂暴的劲气崩发下,飘散的片片雪花像弹片般嗤嗤激射,电光石火间,二人浑然不顾生死,不畏生死,不,应该说不知生死地将自己无比恐怖的拳头轰在对方的身上。
迸!迸!迸!
震耳欲聋的爆破声在林间炸响,又像有人拿着大铁锤疯狂地敲击着一辆残破的汽车,这等声势已经不像是两个正常人类的战斗,而更像是两台金属机甲在作战!
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林间来人竟然完全没有用什么近身技法,而是无比强横地选择以力压人,以势破敌的战法,这可以说是堂堂正正,又可以说是绝对信心所带来的至高俯视感!
李疯子号称打遍军中无敌手,战斗风格异常疯狂暴戾,然而这个林间来人,居然比他更疯狂,更暴戾!
狂暴的战斗骤然开始,瞬间结束,李疯子闷哼一声,如同刚才许乐那般被狠狠震到树干之上,鲜血从唇角快速淌下,受的伤应该更重。
他盯着那个站在雪地里的瘦削男人,眼眸仿佛要燃烧起来,要把那个男人戴着的帽子全部燃烧干净,看清楚那张脸,因为他已经猜到对方是谁。
帝国公主怀草诗!
……
……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站在雪地里的怀草诗,也是直到此时,才认出那个强横异常的联邦军官是谁,眼睛忍不住微微眯起,现出凛冽杀意。
他们是宇宙两边最了不起的强者,当各自还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是联邦和帝国所有民众心目中必将有最灿烂一战的终生之敌,而这一战却毫无征兆地发生在监狱外的这片雪地中。
雪地上这场战斗并不能完全体现出双方的实力差距,两个人都最擅长这种暴戾疯狂的战法,首重气势,李疯子在监狱外默守多日,始终无法培养出必杀许乐的决心,而怀草诗……则是抱着必救许乐的决心!
怀草诗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望着正缓缓站起的李疯子,感受着扑面而来更胜先前的狂暴战意,绝对不会轻视对方。
但她更不会畏惧这个宇宙里的任何敌人。
怀草诗盯着缓缓站起的强大敌人,没有回头,对身后那个家伙说道:“弟弟,我带你回家。”
……
……
回家?许乐沉默看着她的背影,惯常无论遇着何等情况都会冷静如常的眼眸里,神情骤然变得有些混杂难明。
李疯子缓缓擦掉唇边的血渍,盯着怀草诗的脸,冷声说道:“公主殿下,我不认为你有这个机会。”
许乐抬起右臂,将唇边的血水擦掉,看着他们两个人,忽然微笑着说道:“疯子,现在该你挑了,追她还是追我。”
话音刚刚落在凌乱雪地上,他毫不犹豫地转身,抬腿向树林外狂奔。怀草诗反应极快,冷漠看了李疯子一眼,霍然转身向西方狂奔。这对帝国皇室的姐弟第一次正式见面,不过刹那,便再次分道相逆而行。
李疯子身体微僵站在雪地中,那两个人无论是谁逃走,都是联邦蒙受不起的损失,他应该去追谁?
一声悲愤郁结的暴吼,他向东边追了过去。
没有理由。如果非要找一个选择许乐而不是怀草诗的原因,或许是因为相对于有可能活捉帝国公主,他更在意不让许乐真的变成帝国人。
……
……
明亮的探照灯网,将监狱外的荒原照耀的有如白昼,从监狱方向可以清晰地看到,许乐的身影正在雪地上拼命狂奔,虽然他只有两条腿,但跑的却仿佛比直升战机还要快!
监狱临东面的墙上,有囚犯拍打着窗户大声欢呼,目送那个家伙远离,有囚犯脱下内裤,甩动着自己软搭搭的阳具尖叫,用自己特殊的方式为那个家伙加油。这些罪恶滔天的苍老恶徒们,并不关心许乐是帝国人还是联邦人,他们只关心这个雪夜,那个家伙能不能成为历史上第一个成功逃离倾城军事监狱的囚犯。
监狱外不远处的雪地里,几条警犬嗅到了气味,带领军警找到了联邦前著名学者孟尔德教授的尸体,教授凌乱的白发被冰雪冻的无比纠结。
依旧残留着烟雾的监狱内部,坚持认为自己有圣光加持的乔治倒在楼梯上,沉重的金属板倾覆在一侧,身上布满血淋淋的弹孔,锃亮的光头被血水染成诡异的模样,直到死,他也没能冲上第四层楼。
曾经纵横宇宙不可一世的星际海盗头目,躺在自己的血泊中急促喘息,无论是瞎了的眼睛还是完好的眼睛里,都已经找不到太多生命的光彩。
一个老头子佝偻着身体,怯懦地缩在囚室角落里,不知道那把发黄的骨刀藏在了什么地方。
……
……
漫长的雪夜过去。
朝阳升起。
荒原边缘,是一处伸向海面的青绿色半岛,岛上是和季节不符的郁郁葱葱植物,生机盎然,岛下是一片锋利的礁石。
啪的一声,许乐的脚踩上半岛湿软的土壤,瘦削的脸上呈现极度疲惫造成的红晕,身体颤抖的非常厉害,似乎随时可能倒下。
在后方四百米远的地方,同样极度疲惫濒临崩溃的李疯子,确定已经把他追进了死路,终于放松下来,急促地贪婪呼吸着微湿微咸的海畔空气。
更后方的地平线上,出现十余架联邦直升战机的模糊影子,低沉的轰鸣声远远传来,瞬间便被海浪拍打礁石的巨响吞没。
真的很难以置信,这些以高机动性著称的联邦直升战机,居然没有办法跑赢许乐和李疯子的四条腿。
稍作停歇休整,许乐眯着的眼睛里闪过强烈的坚毅味道,拖动着仿佛悬挂了几吨机甲构件的双腿,艰难却依然快速地向海中奔去,脚底踩踏着半岛上的青绿植物,不知为何,竟然显得越来越轻松。
李疯子盯着他的背影,眼眸里闪过强烈的疑惑不解,不知道那个家伙为什么还要死撑,远处的海面早已经被联邦海岸巡逻队控制,你还能跑到哪里去?
看着那个在岛上崎岖小路里艰难前行的家伙,他默默想着:倒吧,赶紧倒下吧,然而许乐始终未倒,所以他也只有再次抬起疲惫的双腿,追了过去。
仿佛是最后的奔跑,从绝望的倾城向绝望的大海的奔跑,许乐跑到布满锋利礁石的海边,忽然停下了脚步,缓缓转身望着李疯子说了声:“喂。”
李封直接坐到湿滑的碎石中,喘息着问道:“什么事儿?”
许乐看着他说道:“有两件事情我想告诉你。”
“说。”
“第一件就是,如果没有那些家伙帮忙,你是不可能追上我的,知道为什么吗?”
李疯子蹙眉问道:“为什么?”
许乐很认真地回答道:“因为你比我重。”
“……”
“第二件事情是……”
许乐转身望着脚下咆哮的怒海,轻声说道:“你们再也抓不到我了。”
李疯子缓缓眯起眼睛,盯着礁石上他的背影,厉声说道:“自杀是懦夫所为。”
海浪凶猛地扑向礁石,似乎想要吞噬一切,在初生红日的照耀下,泛成一堵透明的墙。
“石头永远不会自杀。”
许乐笑了笑,整齐洁白的牙齿反射着温暖的阳光,然后直接从礁石上跳了下去。
那个身影一头撞碎那堵看似坚硬的透明水墙,投身冰冷愤怒的大海,然后奋力向下游动,越游越深,仿佛要游到最深的海底,在那个只属于自己的家里,变成一条真正自由自在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