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了。
大宇衍圣微不可查地后退半步。
虽然是说对方受到李长生的影响属于正常情况,通过岁月窥探对方的道法就不可能不受影响。
盘瓠从未明说,可大宇衍圣也不是瞎子。看久了自然知道其中道法的变化,以及岁月之地是如何窃取他人之道。
通过天地中还残存的修行界岁月,以在破碎修行界所收集到的历史,将过往的李长生投影到自己身上。
如此下来相当于曾经的李长生在手把手的教导盘瓠道法,这段时间能明显感觉到他的气息在不断的攀升。
隐约间已经给大宇衍圣一丝丝的危机感。
盘瓠无疑是在变强,在斗法方面越发精进。
短短的一年时间,相当于其他人千百年的磨练,这也是岁月之力最为不可思议的地方。
能够跳过繁琐重复的事情。
他不需要努力,他只需要去学习努力的人。
而代价就是会受到影响。
现在已经变成了李长生的形状,从一开始的道法气息,到后来的行为方式与逻辑,如今口中竟然吐出盛世二字。
“我若不给呢?”大宇衍圣问道。
“为何?”
盘瓠愣了一下,没想到自己的兄长竟然会拒绝,这可是他的本命法宝。
时间与空间自从开天辟地后分离,二者各为一道。而空间实际上是有两块,大的一块变成了大宇,小的一块则是乾坤钟。
大宇衍圣不会拒绝乾坤钟,就算是把修行界那轮大日摆在他面前,他也会选择乾坤钟。
上升到法则层面,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
大宇衍圣摇头,没有正面回答。
盘瓠眼睛微眯道:“你试探我?试探我是不是变成李长生了。难怪敢把这宝贝直接拿出来给我,我本以为你我已然可以彼此信任。”
“呵呵,你我本兄弟,但亲兄弟还得明算账。比起你,我个人更信李长生不偷不抢。”
大宇衍圣依旧没有明说,但其意思已然不言而喻。
二者僵持数秒。
盘瓠问道:“兄长,你与他斗是为了什么?”
“怎么,如今你想倒戈?”
“不,我会与他斗,但并非因道尊之言,只关乎胜负。”
盘瓠身躯微微向前倾,眼中一缕雷霆闪光,那种压迫感几乎化为实质。恍惚间大宇衍圣仿佛看到了另一张脸庞,一张平平无奇,又威压仙道万年的脸。
“兄长,我与你们不同,我与李长生斗已经抛弃了一切利害,纵然性命也难以相提并论。”
“这个还给你,我自是不会贪你半分。”
盘瓠轻轻放开手来,仿佛握住的并非他彻底融会贯通亿万香火的契机,而是路边的石头。
天枢仪又回到了大宇衍圣的手中。
他竟然真的不强拿?
如果是以前盘瓠不会在意小节,特别是涉及自己,反之他也是如此。因为两兄弟斗了上万年,几乎是用尽手段,根本没有任何顾忌。
坑蒙拐骗不在少数,就如一开始盘瓠说没有乾坤钟一样。
他们之间保持着一种独特且异样的亲密,一种对各自肆无忌惮的亲密。
李长生究竟有何魔力?竟然让他有如此改变。
大宇衍圣沉默良久,随即又将天枢仪丢了回去。
“把乾坤钟给我。”
盘瓠翻手间手掌上出现了一个漆黑的“小钟”,巴掌大小,无数的空间叠加在一起组成了深邃的黑色,宛如星空的颜色。
乾坤钟,空间至宝。
而这小小的乾坤钟,重量达到了十万万吨,只能通过特殊手段才能拿起来。
曾经盘瓠将其放到宇宙中,刚刚脱离天道的范围,其重量瞬间膨胀了无数,仿佛要化作一个黑洞一般。差点让盘瓠握不住,让其遁入宇宙的深处。
忽然乾坤钟飞出,转瞬间便落到了大宇衍圣手上,而盘瓠没有丝毫反应的机会。
这也是为何当初他没拿出来的原因?
一旦拿出来,那么这件宝贝必然会落入兄长手中。而对方不会讲任何道理与报酬,就如自己骗对方一般,根本不讲任何脸面。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大宇衍圣端摩了一下乾坤钟,双方都透露出些许欣喜的情绪,转瞬间便炼化完毕。
“给你。”
天枢仪又回到了盘瓠手中,如此下来算是各得其所。
大宇衍圣收起乾坤钟,神色变得严肃:“弟弟,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你现在的状态非常不对劲。虽然保持着基本的本我,但李长生对你的影响是无法反驳的。”
“你我都知道他非常的强,强大到疑似打碎了天地。而如今天地仍有一劫,乃无量量劫。”
盘瓠眼眉微抬,来了些许兴趣,问道:“如今天地乾坤明朗,何来的无量量劫?还是说你的意思是李长生便是无量量劫?”
“长生劫,这是天地的启示,从转世之初便有许多人感悟到了,其中包括道尊。”大宇衍圣点头道
“哈哈哈可笑,劫数难不成还能成精?道尊之言又拿何物作证?我且问你,李长生会灭世?”
“不会。”
“天地仍在,如何算作无量劫?是天地的无量劫,还是道尊的?”
“或许都有。”
“那么兄长你觉得我们该如何?”
“……”
大宇衍圣沉默了。
他其实是想静观其变,如今虽然已经与道尊合作,可这不代表自己会坐以待毙,或者听命于他人。大宇衍圣向来是选择性听从,利好自己的就去做,不利的就跑。
就比如如今铸造斩仙剑一样,反正以后冲锋的不是自己。
但盘瓠显然不是这么想,他突然变得好战起来。
他等不及了。
“兄长,我不会倒戈,但你们也别来妨碍我。”盘瓠郑重的再度重复一遍。
“一切的算计皆可,唯独不要妨碍我与李长生一决高下。我能胜过他,以他过往万年,以我修行之道。”
“随你。”
大宇衍圣不再劝阻,带着自己的本命法宝转身离去。
……
香火神庭恢复平静,还未等这份宁静持续下去,身负香火气息,身姿柔美的地母走了进来。
她的面容算不上非常惊艳绝美,更偏向于一种女性独有的柔美,透露出一股母性。
身后跟着一位香火神,此人步伐虚浮,神魂飘忽不定,身上的香火之气仿佛毒火一般熊熊燃烧。
“尊上。”
地母与香火神行礼。
随后后者抬头惶恐的望了一眼盘瓠,又用求助的目光看着地母,眼中带着祈求。
地母一脸事不关己。
无数的信息在细微的动作中闪过,最终香火神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说道:
“诚惶诚恐,求尊上予吾一命,去那香火荼毒,去那万民噬心!”
“如今天下之民皆以为我等不是那些泥塑,是篡夺神位的逆神,是天下恶神。吾日日夜夜受尽香火折磨,被万夫所指,昔日信徒无不想吃我血吞我肉!”
“求尊上赐命,求尊上赐命!”
香火神哭嚎着不断磕地,一滴又一滴的鲜血染红了地板,明明头骨堪比金刚石,可却能磕出血来。
香火神庭虽然神异,但却还没到随便一块地板都有金刚石般的硬度,能让一位元婴期大能磕破脑袋。
他很会演戏,如果能跟凡人展示一下也不至于落到这般田地。
地母暗自摇头,许多人的死都是自己作的。
盘瓠一脸漠然的说道:“一年前我曾说过,与民图利方为正神。这无关于善恶,而是因果。”
“你可有与民图利?”
“……”香火神面色一僵,但在这等无上存在面前不敢说谎,“小神糊涂,暂时还顾不得万民。”
一年前,盘瓠决定公开信仰,不再是李代桃僵。
如此自然让所有的香火神强烈反对,这涉及到名分与正统的问题。他们本就是借他神之名,如今公开了不就是自掘坟墓吗?
但个体伟力强者的社会是倒立的金字塔,连底层基础都无法影响上层建筑,更何况作为管理者的中上层。
盘瓠最终公开了神名,从天父变成了大宙,又名盘瓠。
因为天父不配,名为上帝的神配不上他所行之事。
他要效仿的是行走于地上的仙,而不是高高在上虚假的神。
如此做法自然在一开始引起了轩然大波,当时的香火荼毒犹如海啸般扑面而来,盘瓠不了受了不小的伤。但在摆脱了天父的神名后,他也变得更加强大。
强大到让大宇衍圣也隐约感觉到了一股压迫感。
因为盘瓠落到了地上,扎根于民心之中。
在他的统治之下,圣城方圆千里无饥。
至于其他香火神,盘瓠给他们改正的机会,也允许他们不改。他受到某种影响开始渴求“为万民立命”,但还不曾落魄到要求这群小孩如何做。
只是给他们一条路。
可惜很多人不听,也不屑于为民立命。口中吃香火吃的满嘴流油,享尽了民脂民膏,却如铁公鸡一般分毫不拔。
就如同凡俗那些贪官污吏一般。
世人皆俗,众生皆凡。
盘瓠如此评判。
“顾不上小民,那这神位不要也罢。”
盘瓠轻轻一挥手,香火神身上的香火正在急速流逝,而他脸上的表情惊恐至极,嘴巴微张想要开口求饶,可喷涌而出的却是无止境的香火之气。
原本化为己用的香火,仿佛熊熊燃烧的烈火彻底吞没了香火神的身体与神魂。
神明违背了信仰,化作香火的柴火,最终归于尘埃。
香火神变成了一滩灰尘。
香火有着无穷无尽的伟力,也有着与之成正比的荼毒。
地母默然,对此并未产生兔死狐悲的情绪。
他自己选的。
虽然说尊上公开神名,必将影响所有香火神。毕竟西域圣教是一神制,所有人都是依附于天父这个神名。
他不要了,其他人自然成了伪神。
但并非不可解,地母就没受影响。
地母说道:
“尊上,如今所有香火神信仰都出现了动揺,再这样下去恐怕所有人都会被香火反噬。”
“恐成叛乱,进而导致神庭崩溃。”
恐,实际上已经开始了。
短短一年,整个神庭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世上向来没有两全法,我只能让他们得到应有的。”
盘瓠淡淡说道:“神为香火,民为生活,二者各取其一。你不也未曾被香火荼毒,他们为何不可?”
“世间万物皆有因,只不过总是有庸人只想得其果,而不成其因。我不高举修士,也不低贱凡人,对我而已都一样。”
“尊我之法即可。”
民,地母已经不是第1次听到尊上说出这个字,但每一次都感觉到如此陌生。
“是。”
地母退去,见到外边一众等候多时的香火神,她只能摇头。
而盘瓠也看到了,只不过他眼中的景象逐渐发生了某种变化,有了些许的差异。
那是一个巍峨的白玉宫,觐见他的皆为仙道巨擘,元婴大能,或宝相庄严,或仙气渺渺。
入眼万里盛世景,转瞬又成人间狱。
“西域,脏了。”
天枢仪轻轻颤抖,天道之力向四周蔓延,顺着香火逐渐笼罩西域。
无数强者忽有所感的抬头,望向天空仿佛看到了千万只眼,又好似一个至高无上的意志苏醒。
一座城市早已荒废已久的法院之中,民法典缓缓翻开。
一座早已无人的监狱,虚空之中走出了一个个金色的人影,手持兵戈。
一座城市里,昔日繁荣的商业街早已成为了暴徒的聚集地,街道被喷满了涂鸦,乱搭乱建的霓虹灯闪烁不断,杂乱的电线如同蛛网一般四通八达。
宽敞的四车道上,摆满了各种地摊,有贩卖武器枪械的,有贩卖洗衣粉的,更有人口奴隶的。
除了神明管辖的区域以外,西域的各大城市都存在着大量的无人区陷入无政府状态。
而无序必然滋生黑暗,人性的丑恶纵使是人类自己都不曾否认。
轰隆!
一道雷霆划破了漆黑的天空,照亮了整个西域。
众生抬头,一种莫名的惶恐涌上心头。
嗞啦!
刹那间一道雷霆至九天垂落,天地一白,紧接着急促骇人的惊雷乍现,在满是丑恶与污秽的黑市之中闪过。
当雷光消失,当惊雷退去。
牢笼之中的奴隶睁开眼睛,鼻尖之中钻入了一股烧焦味,入眼是缕缕的烟雾弥漫,原本喧闹的声音一扫而空。
地上独留下一摊又一摊的灰烬。
咔嚓。
牢笼打开,光芒扑洒在一张张满是污垢的脸庞上。
而本就张牙舞爪的众神这一次彻底沉默了,所有人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盘瓠指尖轻点,手指的每一次落下都预示着一道天雷落下。
“李长生之雷法乃破除乱世之雷,吾以观其复之。”
他缓缓闭上眼睛,再度陷入了无穷无尽的岁月之中。
这一次他不再渴求囫囵吞枣,不再奢望一步到,谨慎而又满怀谦虚,一步一步的走过他的道。
仙历1360年,百万修真,托身烈火,熔断天地方为人。
盘瓠感受了自己从未有过的情绪。
巨大而无法自拔的悲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