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津义学的魁星阁内,林逾静心脏怦怦地跳着,哪怕外面是已经天光大亮的上午,可是宋天耀说出的话却让她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不可能是二哥……他怎么会……”
宋天耀接过纪文明递来的那张登记表,递给林逾静:“这是我托了人去澳门查来的。”
冯允之的伤已经好了,已经回拔萃女书院读书,林逾静母女从医院出院后,被宋天耀安置到了九龙城寨附近的住处,一是允之一直想要与自己的祖父宋成蹊住到一起,二则是这附近是福义兴的地头,有任何风吹草动,福义兴的人都能迅速照应。
“是……是我娘。”
林逾静脸色煞白的打量着登记表上的女人照片,她认识这张表格的字,除了母亲的照片,上面的文字已经告诉她,母亲被赶出林家后的下场。
“老人家已经在爪哇故去,林家大夫人昨天也去世,办这件事的林孝洽听说昨晚也已经畏罪自杀,至于那些江湖人,也都已经被该抓的抓,运气不好的,也早就已经横尸街头,也算是因果报应,三婶,节哀。”
林逾静的手紧紧抓着这张纸,这张纸是她这么多年来唯一一次与自己母亲拉近距离,只不过照片在眼前,人却已经辞世。
宋天耀后面说的话,她完全没有听进去,只想着是林孝洽亲自经手安排的这件事,再想想林孝洽往日对自己母女的和善亲近,林逾静忍不住后心生寒。
“二哥……林孝洽他自杀了?”
过了良久,林逾静才茫然的抬起头,对宋天耀问道。
宋天耀点点头:“昨晚自杀的,用腰带吊死了自己。”
“林家……林家……”
林逾静嘴里轻轻说了两声林家,却都没有继续说下去。
宋天耀语气有些唏嘘地说道:“林家还在,林孝则是聪明人,最终没有被林孝洽牵着鼻子走,我看林家很可能会去台湾定居,三婶如果想见见林家的什么人,我可以帮你安排,毕竟如果真的林家以后去了台湾,以后山高水远,再想见就很难了。”
“阿康死了,林孝洽也死了,剩下的往日又没有来往,我这个林家的女儿,都不知道去林家该见谁。”
林逾静把母亲的照片从登记表上小心的揭下来:“何况,我娘如果活着,应该也不希望我再与林家有瓜葛。”
“我想求三婶一件事。”
宋天耀等林逾静把她母亲的照片小心收起来之后,这才对林逾静说道。
林逾静望向宋天耀:“怎么了,阿耀?”
“林家现在手中有八千万港币,是我在银行借来的钱,我想让三婶帮我在法庭提诉,分林家的家产。”
宋天耀帮林逾静倒了杯热水,开口说道。
“你……你借了那么多钱?”
林逾静听到这个数字有些慌,林家寄人篱下的生活,一万块就能让她们母女辗转反侧,求之不得:“我去提诉,然后争取分到钱,让你去还给银行?”
“分到多少,都留着帮允之做嫁妆好了。”
宋天耀拍拍林逾静的手背:“不用担心,三婶,钱的确借了不少,不过赚了也不少,我只不过是想,林家可以人去台湾,但是钱没那么容易离开香港,只要三婶你提诉,后面的事全部可以委托律师处理。”
林逾静虽然听不太明白宋天耀说什么,但是她却知道整件事不会是说的这么简单,她出面提诉控告林家?
寻常人家家人吵架还能引来街坊围观,林家如果把家事吵上法庭,会有多少人看林家的笑话?
想拒绝宋天耀,却又担心宋天耀欠银行的那一大笔钱在林家手里,自己如果提诉打赢官司,分得一部分钱财,宋天耀或许就能暂解燃眉之急。
想想女儿脖颈处的一刀,再看看桌面上那张已经泛黄发脆的登记表,林逾静苦涩笑笑:“三婶答应你。”
得到林逾静的同意后,宋天耀长身而起,向楼梯的方向叫道:
“九纹龙,你收拾一下,和四叔一起陪着我三婶和纪律师出门,照顾好我三婶和纪律师。”
……
宋春忠神色匆匆的带着几名和安乐成员赶到了香港大酒店的套房,套房内,苏文庭的遗孀常月娥正等着他们的消息。
“阿嫂……”
苏文庭怅然若失的对女人张了张嘴,最终颓然说道:“让阿震同你讲吧。”
他身后的年轻壮汉,正是昨晚动不动就要挥动斧头劈了他的阿震,看到常月娥把目光投到他身上,阿震有些紧张的低着头:“我找了当差的兄弟问过,水房九个堂口全都被差佬扫了,汽水工厂里安稳做工的兄弟听说也都被拉了进去,更不用说鸦片馆,妓寨那些,现在外面都在传,水房是铁了心靠向大陆做义士,所以鬼佬才准备杀鸡儆猴,把水房在香港赶尽杀绝。不止抓人,很多堂口大佬正当放出去收租的店面也都被查封,连银行里的存款据说也会被冻结。”
常月娥当然不可能蠢到只听宋春忠他们带回来的一面之词,之前也安排了其他人去打听消息,此时把各种来源的消息相对比,说的并无大差错。
看起来鬼佬这次对水房扫黑,是玩真的。
“阿嫂,这处房间是用我的名字开的,我是大马人,差佬暂时不会查这里,房费我也付的起,就算住三年五年也无所谓,可是这里不是长久之地,阿震也讲了,现在连银行存款都要快冻结,鬼知道会不会牵连家属,我性子直,不妨直说,各位家属哪个未做过些见不得光的事?所以不如还是早做打算,离开香港,我这个外国人的身份趁现在还勉强得用,可以帮忙订邮轮船票之类,最多我出钱包下几个包厢,买通水手偷偷放各位上船,只要大家偷偷上了船,船离开码头,就算再发现有问题,到时一大笔小费也能解决,阿嫂你吩咐一句,我马上就去安排。”
宋春忠等常月娥思索了一会儿后,主动开口。
仍然是一副义薄云天,大义凛然的模样。
常月娥对宋春忠已经没有了当初的怀疑,如今香港的局势,不是宋春忠一个马来人能搞出来的,现在看来,水房只不过是受林家的影响,被英国人拿出来杀鸡儆猴,廷爷的死,怎么也算不到这个宋春忠头上。
“跑路急什么,最要紧是银行里的存款!”
一个圆脸富态的中年女人尖着嗓子在旁边说道。
她是廷爷的大女儿,之前与这位年龄相仿的继母井水不犯河水,也很少来往,苏文庭死后,这个女儿却急着跳了出来,在常月娥身边打转,对她那点心思,常月娥很清楚,无非就是为了苏文庭留下的钱财。
“存款……”
宋春忠咋着舌,面容泛苦的朝常月娥说道:“阿嫂,打探消息跑腿的活我能勉强帮手,可是我在香港没有银行方面的门路,不如还是先走吧,钱财身外物……”
“没钱能去哪里!身外物,没有这些身外物,早就饿死啦!钱不能便宜鬼佬和差佬!”
苏文庭的大女儿在旁边不耐烦地说道。
她靠着苏文庭的名头,在九龙地区开了几处妓寨,结果昨晚被差佬查抄,连自己在现场的丈夫都被拉进了差馆,她运气好才逃过一劫。
常月娥其实也舍不得银行存着的那笔钱,那笔钱总数大概有两三百万,真的就白白丢在香港,只靠此时身上这些金饰,现金就远逃海外避风头,终究不如带着巨款心中感觉踏实,何况很多地产,物业单位都已经带不走,如果连存款都带不走,就算去了大马也不好立足……
常月娥面容平静的开口:“孙先生,你一向四处做生意,这种事应该遇到过,帮忙想想办法?等水房过了这次的关口,以后少不了回报。”
宋春忠挠挠头,半天才下定决心似的抬起头:“有个方法,不过我说出来阿嫂你们不要以为我有二心,只不过是事急从权。”
“说来听听。”
“大笔资金取现要提前好久申请,现在已经来不及,所以不如趁差佬还没冻结,抢在前面把所有存款转到同银行我的账户内,这样不涉及现金,只不过是走一下账目的问题,非常快捷,而且我是外国人,香港警队就算是想冻结我的账号没那么容易,要先向大马调查我的资料,文书资料在两地间来来回回总要有一段时间,利用这段时间,我们赶去大马,从大马的分行里取出这笔存款。”
宋春忠双眼坦然的平视常月娥:“只不过我担心阿嫂你们,怀疑我讲这番话的目的。”
“把钱存到你名下,到了大马你再取出钱给我?”
常月娥琢磨着宋春忠说出的这个方法。
苏文庭的女儿开口说道:“你到时不想拿出来怎么办?”
“所以说,阿嫂问我办法,我就只想出这一个,这就讲究个信字,我说我一定会拿出来,可是你们又都不相信,我也没办法,所以不如干脆舍掉存款,直接……”
“我当然信孙先生,钱转到你名下可以,不过你的人,这段时间可就要在我们的眼皮下。”
常月娥说道:“如果孙先生到了大马真的说话算话,我愿意拿出一成当谢礼,可是如果孙先生别有怀抱,水房虽然被差佬扫了……”
“阿嫂,我懂你意思,到时你就知道,我这个人真的是最讲江湖道义,钱财对我而言是身外物,我此刻想的是……”
宋春忠叹了口气说道:“最重要是让廷爷一家整整齐齐,平安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