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报!”后面的哨兵蹬蹬地甩开步子从大路上追上队伍来,可以很清楚地听到他肺部吸着空气的响亮的呼哧声,他张开了大嘴喊道:“魔族骑兵来了!”
半兽人的行军队列顿时混乱,天空雨雪朦胧,笼罩着一层柳絮似的薄雾,大路后方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条模糊的、迅速扩大的黑线,耳边传来了隐隐的马蹄敲打地面发出的声音。
这是一支落伍的半兽人分队,看着逐渐逼近的魔族骑兵群,他们慌乱起来,士兵们声音发颤地互相询问:“该怎么办?”“我们会没命的!”
队伍的指挥官,一名年老的半兽人军官在犹豫不决,他还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办:该立即抵抗,还是赶紧把队伍分散,各自逃生?自己该怎样跟长官交代呢?一个分队一百多人的队伍就这样不见了?他咳嗽了一声,终于下定了决心:“小伙子们,拿起武器,保卫我们的圣庙!”
“保卫我们的圣庙!”士兵们鼓舞起了勇气,回音似的响应他。他们占据了道路的两边,弓箭兵张弓挽箭,列阵准备迎击魔族的追击骑兵。
敌人骑兵越来越接近了,朦胧的雨雪中,兵马成千成千地席涌而来,他们仿佛从地狱中出现地面的魔灵,扑杀而来,毁灭一切。不知是否心理作用,众人仿佛已经可以看见魔族兵那狰狞的嘴脸和听到他们恐怖的呐喊了!
这时候队长改变了主意,敌人太多了,不要让小伙子们无谓的牺牲!他发一声大喊:“撤!我们快撤!快,我们走!”
队伍“哗”的一下散开了,恐惧控制了士兵们的心灵,众人甩开步子,向大路的前方狂奔,企图躲开背后那群可怕的死神。魔族骑兵的阵头爆发出一阵刺耳的狂笑,有人狂吼:“瓦格拉!(杀!)”
“瓦格拉!”骑兵们的叫声惊天动地,他们毫不费力地追上了溃逃的半兽人队伍,狂笑着用马刀将逃跑的半兽人士兵一个个从背后砍倒,惨叫声接连不断,殷红的鲜血飞溅在皑皑的积雪上。队长眼看逃跑已经无望了,带着几个最忠心的士兵挡在大路中央,企图狙击魔族骑兵掩护其他人的撤退。但只一个冲击,几个半兽人便被那黑色的狂潮所吞噬,铺天盖地的马蹄将他们践踏,他们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声,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微不可闻。骑兵继续追击,互相炫耀似的使出各种各样漂亮的刀式,将逃跑的半兽人溃兵们一个个砍得血流殷然。
有时候他们故意压低马速,看着半兽人出于恐惧感的驱使,使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狂奔、在泥泞的大路上踉踉跄跄地跌倒、一身泥水狼狈不堪、回头张望时候那种由于恐惧而扭曲了的面部表情……这些都让嗜杀如命的魔族骑兵们感到快活无比,一直到半兽人实在再也跑不动了只能趴在地上一点点地爬行,或者魔族兵对这个“玩具”感到了厌倦,于是他们就很干脆地上去砍断了对方的四肢,然后纵马在上面反覆践踏将他踩成一团肉泥。
往大路两边的原野中逃跑的半兽人也没能逃脱厄运,在草木凋零的初冬时节,原野中根本藏不住人。魔族的各路小分队追踪而去,将他们一个个抓了回来,用绳子绑住他们,毫无怜悯地用马拖着他们在布满尖利石头和荆棘的道路上飞奔,经过了一座座城市和乡村。
魔族骑兵走村串户地宣告:“这些叛徒辜负了神皇陛下的重恩,背叛了伟大的神族,这就是他们的下场!”他指点着马后面那一团团血肉模糊、已经看不出原样的起义军俘虏宣称。
各族平民侧目观看,妇女们眼中含着泪水,却不敢流下来,男人们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眼中喷出了怒火。在七八零年的年末,热血志士的殷红热血,汩汩地流遍了整个远东,由圣庙发动的起义,在魔族的残酷镇压下,遭受了惨重的打击。
早在七八零年的五六月间,魔族在远东的统治已经出现了不稳的趋势,因为他们的横征暴敛,各族民众一片怨声载道。由于饥荒,各地相继爆发了规模不等的民变和骚动,但很快被强大的魔族军队迅速平定了,但魔族的刀剑却没能平定人们心中的愤怒,特别在十月的沙罗行省屠杀事件以后,各地民众放弃了对魔族统治者的最后一丝幻想。
人们开始怀念当年紫川家的统治来,发现那时候的日子倒也没想像中那么坏,走村串户的卖唱老人唱起了歌颂斯特林大将军的歌曲,歌颂他在帕伊与魔族大战的丰功伟绩。人们记起来,那位年轻的紫川名将,不但战绩如神,而且风纪严明,虽然当年就是他把各路远东军队打得嗷嗷直叫的,但他统御下的军队,对各族平民却是秋毫无犯。
一句神秘的预言在各地暗暗流行:“驱除黑暗的王者,普照天下的光明,我们的王即将降临大地……”没有人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只知道这是来自云省的圣庙,这就足够了,人们窃窃私语,一个传一个地把这句话传了下去,很快流传整个远东。茶馆里,饭馆中,道路的树阴下,互不认识的人们聚在一起畅谈,悲叹当前魔族残酷、时事艰难。当谈话即将告一段落的时候,总会有人出来压低声量说出那句著名的预言:“驱除黑暗的王者,普照天下的光明……”这时候他的表情变得十分地耐人寻味。
所有人都心领神会地点头:“当我们的王降临!”大家交换个眼神,纷纷散开。
没有任何根据,但大家都确信,这样的日子绝对不会长久,很快会有一个变化来的。各个村庄、田舍、城镇出现了神秘的各种组织,乡乡镇镇刚解散的自卫队重新又自发地组织了起来,大家把埋藏好的武器又挖了出来,磨光上油。
城市、乡镇、村舍中充满了一种异乎寻常的气氛,在那些平常的清晨和黄昏,人们外表平静,就如往日一般外出工作,回家歇息,内心却是波涛汹涌,骚动不安。在那些平常的日日夜夜,人们焦急地等待着,却不知道自己期待的是什么,他们只是在等待着任何可以打破平常的事件。在等待中,紧张的乌云笼罩在整个远东的上空,越来越浓,越来越黑,从中部行省吹来的秋风中,已经带有了战争的味道。
尽管人们一直在专心地等待,但是当他们等待的事物真的来到了他们面前的时候,却往往被等待的人们所忽视。十一月,由圣庙发动并指挥的明斯克各个远东团队的兵变,起初并没有引起大家的注意。魔族还很强大,它拥有百万大军,谁也不敢希望远东能从窒息她的魔爪下那么快地解放出来。在民众的眼里,魔族是不可能以人力打败的,只有依靠超现实的神力或者身披金甲手持利剑的救世主从天而降,就如歌谣里传诵似的:“当我们的王降临……”
七八零年的十一月十七日,驻扎在明斯克行省重镇下罗的远东第一团和第三团,知道魔族对圣庙侵扰的消息后,愤怒的半兽人士兵当晚就发动了兵变,将魔族委派来的团队长和队伍里为数不多的魔族军官全部杀掉了,推举出了新的军官。远东第一团的新团队长维拉,他历来在士兵中享有一定的声望。第三团的团队长是贝特罗,他原来是云省一个大村的村长兼酒铺老板,他之所以被选举为团队长,是因为团队里百分之八十的士兵都是不可救药的酒鬼。
起义的团队当晚就开拔,直奔云省的圣庙方面而去。
第二天,驻扎在得亚行省巴格拉的加凌沙团队兵变,兵变队伍斩杀了守城的一个魔族步兵分队,冲出了巴格拉城,直接奔云省方向去了。
同天下午,在明斯克的瓦林城城郊,远东佐伊第七团发动兵变,在半兽人军官布兰的指挥下,兵变队伍在光天化日之下对守城的瓦林城魔族驻军发动进攻,将一个魔族步兵大队击溃,占领了瓦林城。在魔族的增援部队闻讯赶来之前,兵变部队已经秩序井然地撤出了城区,开始向云省转移。
民间的情绪十分激涨,在城镇和乡村的墙壁上到处可见愤怒的、粉笔书写的语句:“绿毛贼,滚出圣庙!”“还我圣庙,还我远东!”“打倒绿毛贼!”
明斯克的首府明斯克安的城墙门口,在青色的城墙砖上,有人用白色石灰写了一行字:“绿毛贼,敲落你们门牙、砍断你们右手的时候到了!”每个字都有斗大,写得高高的,离地足有七八米,正在城门口的正上方,白天里,就是瞎子也能看得清清楚楚。明斯克安的地方官员吓得连忙组织人手把标语洗刷掉,但这句话很快传遍了全城。
十一月二十日,在明斯克行省的首府爆发了大规模的游行和示威活动,游行的半兽人当众焚烧了魔族王国的国旗:黄金狮子旗帜。这引发了魔族警察与示威群众的激烈冲突,双方发生斗殴,一千多名武装警察被四万多愤怒的游行群众打得落花流水,五十多人死亡。随后,示威群众冲破了由魔族警察组成的人墙,冲进了明斯克行省的魔族总督府,将官府里所有设备捣毁一空,魔族总督只是因为躲进了衣柜里才幸免一死。
在持续五个小时的冲突中,距离城市不到三里的魔族驻军没有出动,尽管求救的信使一批又一批地来回于军营与城市之间,军队却冷冷地、默默地在一边旁观了骚动的整个过程,始终按兵不动。
比起民间的群情激涌,魔族驻军中的气氛表面显得平静,暗地里却更加的波澜汹涌,就像个装满了炸药的火药桶似的,一触即发。在魔族正规军中,魔族兵对于半兽人士兵的态度历来是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而半兽人士兵只有默默忍受的份,但圣庙事件爆发之后,仿佛是一夜之间,一向驯服的半兽人士兵开始变得难以琢磨,眼神闪烁。他们不再唯命是从,脾气变得很坏,为了鸡毛蒜皮大的事情,他们甚至敢向魔族的军官破口大骂,这令得魔族官兵上下极其震怒,在很短的时间内,争吵、打架、斗殴频频发生,紧张的对立情绪不断地升级。
十一月的十五日,就为了用餐排队先后顺序的争吵,几个魔族士兵与半兽人士兵在食堂中大打出手,混乱中,一个半兽人士兵被人用餐刀捅死了,剩余的半兽人们大叫:“同伴们,过来啊!”
午睡中被叫醒的半兽人士兵大批大批地加入了战团。开始时候不过三五人的干架,最后竟然演变成几千上万人的规模,群殴中,军用食堂被夷为一片碎砖烂瓦。就在这片废墟的上面,几千半兽人士兵和同样数目的魔族士兵相隔着几米面对面的对峙,鼻孔里呼哧呼哧地冒着怒火,那副情形,像是如果一言不合,立即就要开始一场真正的火并似的。
幸好魔族司令卡拉军团长还有几分理智,他赶到后,命令所有在场的魔族士兵立即退回兵营去,于是自尊心得到满足的半兽人士兵也答应了收队。
尽管卡拉司令在最后关头阻止了一场迫在眉睫的兵变当场爆发,但是军中的形势没能得到任何好转,魔族跟半兽人之间,那是真正的视若仇寇了。双方开始相互隔离,互相之间不搭话,不理睬,吃饭的时候,他们也不在一个食堂进食,哪怕是在路上见到了,双方的唯一的反应就是那恶狠狠的目光,再加上挑衅地吹胡子瞪眼。除此以外,凡魔族士兵单独离开大营的,都会莫名其妙地失踪,尸体几天后漂浮在了营地边上的河流里,嫌疑只能落在各个半兽人团队上,哪怕是胆子再大的魔族士兵都不敢在日落以后靠近半兽人的驻地。而魔族军也发出了禁令,严禁半兽人士兵进入魔族的军营,两军兵马靠边扎营,可俨如不共戴天的仇敌,仿佛就在等待时机放手一战了。
情形已经很明显了,各个半兽人团队虽然还停留在魔族军的军营里,但是他们已经不再受魔族的控制,对于他们,卡拉现在是小心翼翼地侍候着。他下令增加半兽人士兵和军官的军饷,下令改善他们的伙食,发给他们新的衣裳和装备……他们说什么卡拉就办什么。为了避免激怒他们,他甚至不敢下令魔族驻军出去镇压明斯克安城中的骚动,安抚他们还来不及,怎么敢下令他们出动去镇压他们的同族兄弟?那些本来就不稳的军队,要是受到示威群众的宣传蛊惑的话,说不定会当场倒戈向民众那边的。
军区司令卡拉一边进行着安抚工作,一边紧急向设立在杜莎行省的远东大总督府报告了目前的紧张形势,希望能派来增援。他十分担心,他自己的队伍里,纯粹的魔族军队并不是很多,很大一部份的军队都是由远东当地的土著和投降魔族的人类组成的。在远东民族反抗情绪逐渐高涨的这个时候,连续不断地出现的兵变和叛乱证明,远东本土军队已经明显地不可信任了,而人类士兵所组成的军队,虽然他们一向是最被瞧不起的,这时候倒显得比较可靠了。他们是不会因为“圣庙”、“佐伊族的伟大传统”、“自由”或者别的什么莫名其妙的鬼东西而感动的,那场远东本土化的暴动根本与他们无关。
卡拉正在考虑,把那些靠不住的远东本土部队加以改编,或者用比较坚强的、可靠的部队加以包围,使他们与外界隔离,但是这个命令还没等执行下去就遭到了幕僚们的反对。他们说,在这个危急的时刻,应该把为数不多的魔族部队集结起来,紧紧的捏成一个拳头,将军大人您却把他们分散到那些不稳定的部队中去,一旦事发突然,这简直是自取灭亡。面对着言之成理的反对意见,卡拉司令迟迟下不了决心,犹豫不决。
但在另一方面,他却是相当坚决的,已经参与叛乱的各路兵变部队,必须立即消灭!恰好在这个时候,从沙罗行省执行镇压任务返回杜莎行省的十三个团队的正规魔族军正好途经明斯克行省,他们集结在明斯克行省的帕罗平原一带。远东大总督府明告给卡拉,新的增援是不会来的,因为远东总督府本身已经被杜莎行省境内皮索军团的叛乱闹得焦头烂额了,但卡拉可以动员这批过路的生力军队,用于“扑灭已经迫在眉睫的可耻叛乱”。
得到授权后,卡拉迅速地行动了起来。在明斯克行省的蓝河河段岸边,魔族轻骑兵追上了叛乱的远东半兽人第三团,用马刀将叛乱的半兽人士兵砍得落花流水,尸体摆满了整个沙滩,被潮水冲刷,一具具地漂浮在水面上。半兽人的队伍完全溃不成军,士兵们争先恐后地逃跑,但却跑不过四条腿的马匹,身后那片蓝色的马刀在日光下面闪闪发光。就在远东第三团即将面临全军覆没的危急关头,前面的半兽人第一团回头增援了他们,他们以密集的队列拦截了魔族的骑兵,击退了魔族的第一轮攻势。
魔族骑兵大吃一惊,为了追赶叛乱的半兽人团队,他们已经连续赶路一天一夜了,人马疲惫,而且主力尚未到来。眼看敌人摆出这么一副拼死作战的架势,他们也不敢恋战,骑兵们掉头收队,退后三里等待增援的到来。
激烈的战斗中,双方都没有发现,在蓝河边上的那一片小山丘上,几个不速之客已经悄然而至。
“太可惜了。”紫川秀轻轻松开了手掌,掌心里全是汗。
刚才他们远远地看了激战的整个过程,半兽人错失了大好的机会。当魔族击溃第三团以后,他们自己的队列也已经分散混乱,骑兵战马的体力已经不能支撑了,追击的速度慢了下来,如果回来增援的第一团在正面狙击的同时,能分出部份兵力从河岸的右侧来个迂回包抄的话,那就形成个非常完美的伏击包围圈了。因为另外一边就是蓝河,人马疲惫的魔族骑兵根本无处可逃的。
但是第一团并没有这样,他们摆开了一字阵势,以密集的坚强人墙阻挡魔族骑兵的前进,挽救了即将覆没的第三团,仿佛他们的指挥官仅仅满足于将魔族的骑兵驱赶走,这就足够了。
紫川秀想起了离别时候圣庙布丹长老对第一团指挥官维拉的评价:“他是个优秀的下级军官,但却缺乏自己的脑子。”紫川秀想,他更缺乏的是一种主动进取的积极性。
跟在紫川秀后面的半兽人布森轻轻咳嗽一声:“光明殿下,情况不妙,我们要抓紧时间。”
紫川秀回答说:“好的。”
他从行李囊中取出了一张青铜打造的鬼怪面具,戴在头上,整个人一下子青面獠牙的狰狞起来。这张面具是临行前布丹长老的赠物,手工非常的精巧,戴上去感觉很舒服,呼吸和视野都没有受阻。据说这是出自历史上某个很有名的矮人族大师的手艺,只是紫川秀一直没能想明白,矮人族的大师做这个面具干什么?莫非他也同样的仇家遍布天下,被魔族追杀、被紫川家通缉吗?
戴上了面具,紫川秀再披上了一条很宽大的黑袍子,于是他给人的整个感觉就变了,狰狞的面目,黑袍飘飘,诡异又狰狞,充满了神秘气息,白川和罗杰差点笑破了肚皮。
山脚下的战场,两军都已退兵,收拾完战场后,半兽人开始继续向东,也就是向云省方向继续前进。追着他们队伍的方向,紫川秀一行人策马前进,入夜,他们追上了第一团的后卫部队。后卫部队的官兵被突然响起的蹄声弄得紧张兮兮的,他们以为是魔族的骑兵又回来了,一个个弓箭上弦、刀剑出鞘,如临大敌的做好了战斗准备。
半兽人布森向后卫的官兵出示了圣庙标记的令牌后,半兽人士兵们发出一片惊讶的欢呼:“圣庙来人啦!”
士兵们从四面八方围拢上来,询问圣庙的安危,询问魔族是不是已经进入了圣庙。布森做了坚决的否定回答:“圣庙安然无恙,魔族已经被击退!”
霎时间,响亮的欢呼声响彻林间,在夜晚里远远地传了出去。布森向后卫部队询问团队指挥部所在地,几个士兵抢着给他们带了路,顺着道路走了大概不到五百米,在稀疏的树林中出现了星罗棋布的用树枝盖成的窝棚和平地上张起的帆布帐篷。
一个穿着魔族发的褐色军服、光着脑袋的中年半兽人军官站在中间一个帐篷门口冲黑暗中迎面过来的来人喊:“是谁?”
带路的士兵抢着回答:“圣庙的使者到了!”
布森走前一步,把令牌往面前一亮:“我是布丹长老派来的,我叫布森。”
军官的声音很疲惫,眼睛下面有深深的黑圈:“是的,我认识你,布森团队长。”
“我想找你们的团队长维拉。”
“我就是。”军官低沉地回答,掀起了帐篷的门帘,“请进来吧,各位。”
就像所有的行军帐篷一样,里面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味道,那是种帆布、汗酸还有泥土混杂成的味道,让人很不舒服。大家围坐在昏黄的蜡烛周围,维拉团队长警惕地看了一下戴着面具穿着黑袍的紫川秀,目光中流露出惊讶,却没有出声问。他也是首先向布森询问了圣庙的情况:“圣庙是否安然无恙?”
布森肯定地点点头:“依靠奥迪大神的庇护,我们将魔族给打退了。”
维拉长舒一口气,低声说:“感谢奥迪大神,绝不能让魔族蹂躏我们的圣地!”他口中低声喃喃有词,像是在念叨什么祷告文。紫川秀看得很不舒服,心想厮杀的时候,我可没看到一个叫奥迪的家伙出来跟魔族拼马刀对砍的。
仿佛猜到了他心里的想法,布森马上就向维拉介绍:“团队长,这就是我们的光明王殿下,他在捍卫圣庙的战斗中立下了最大的功劳!”
维拉望望紫川秀,望着他那发光的青铜面具和诡秘的黑袍,迟疑地打了个招呼:“光明王殿下?”然后平静地对紫川秀说:“愿奥迪大神的荣光庇佑着你,勇敢的人类战士。”
紫川秀点头示意,却没有出声。看在罗杰和白川眼里,紫川秀这副故做神秘的样子实在很可笑,他像是恨不得在自己的胸口写上:“我是一个神秘的蒙面男人。”
“部队目前的情况如何?”
“不是很好,今天我们与魔族交战了一次……”
罗杰插口说:“我们看到了。”
维拉冷漠地瞟了罗杰一眼,自顾说下去:“第三团几乎给打垮了,他们的团队长贝特罗已经失踪,很可能——不是战死,就是被俘了。他们团剩下的已经加入我们团了,部队现在在清点人数。”
布森严肃地点着头:“我们看到了交战的过程,贝特罗和他的部队,真的很不走运,几乎给砍个精光。”
维拉低着头,呆呆地重复着:“是的,他们真的不走运,但幸好,第一团的主力还保持着完好。”
紫川秀观察着这个初识的团队长,他显得疲倦、悲观,整个人仿佛都蒙在一层蒙蒙的阴影里似的,心事重重。
布森干咳一声:“团队长,我带来了布丹长老的命令,圣庙方面已经确定了起义军司令的人选。”
维拉眼中一亮,谦逊地低下头说:“我服从来自圣庙的命令。请问,新的司令长官是谁?”
他的语调平淡,但脸上忽然出现的红晕暴露了他此时的心情并不像表现得那么平静,眼睛里闪烁着希望的光芒。
“长老已经指定了光明王殿下担任中部战区的军事统帅。今后,你和布兰、贝特罗——哦,不,他已经死了——今后,你和布兰的部队,以及明斯克地区的所有佐伊族军队,全部归光明王殿下统管,他是你们的新上司。”布森慢慢地说,“布丹长老认定,他就是预言中驱除黑暗的王者,光明王。”
紫川秀诧异地望着他,光明王的名字是布丹根据自己的外号“光明秀”改编而来的,跟什么“预言中的王者”有什么关系?他隐隐觉得,那个半兽人长老布丹好像有很多事情瞒着自己,自己有种落入圈套,一脚踩到了牛屎的感觉。
维拉有黑圈的疲惫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望向紫川秀,又望向布森,嘴巴张合两下,却没能说出声来。帐篷中紧张的肃静好像是某种不祥之兆,昏黄的灯光不安地跳跃了一下。
维拉平静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布森团队长,我有话想跟你说。”希望的火焰早已经从他眼中消失了,现在他的脸色一片死灰。
布森明白他的意思:“请说吧,维拉团队长。”
维拉看了下面无表情的紫川秀和表情冷漠的两个人类,犹豫了一下:“我想单独跟你说,团队长。”
布森立即拒绝了:“不行。”
维拉深呼吸一口气,转向紫川秀:“请问光明殿下,您的真实身份是?”
紫川秀还没出声,布森已经抢着回答了:“殿下的身份是机密,你不能知道。”
维拉胀红了脸:“可是我怎么能让一个身份不明的人类来担任军队的统帅?就算我答应了,我们佐伊族的勇敢战士们能答应吗?布森,你忘了吗?长老说过的,所有的人类都是骗子和叛徒!他们会再次出卖我们的!”
布森皱着眉:“维拉,你太无礼了!当初也是你们说需要一个长官来统帅全局的,现在长老给你们指定了一个,你却……你打算违背长老的命令吗?”
“可是布森团队长,他明明是人类啊!人类怎么能当我们佐伊族军队的首领呢?而且他还这么鬼鬼祟祟……”
“放肆!”布森低沉地咆哮道。
“鬼鬼祟祟,不敢公布身份,甚至不敢以真面目见人!谁知道他是从哪个老鼠洞里钻出来的?布森,你让我怎么放心把军队交给他?”
“维拉,你要明白,光明殿下是长老任命的军事统帅,而长老的命令是代表着十三部族的首领联合会的……”
“我并没有恶意,我也不是想违抗长老,只是……”
“以下犯上,你是叛逆行径!”
“我的一切想法都是为了佐伊族的大局着想……”
“两位,安静一下好吗?”紫川秀磁性的安详声音在两个越嚷越高的激动嗓门中间显得特别的突兀,两人一下子住了嘴,惊讶地看着那个一直没有开过口的铜面人。
“罗杰,从包裹里拿出行军地图来。”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紫川秀在桌子上缓缓摊开了行军地图,他抬起头来,面具中露出的两只眼睛,如同鬼火一样发着光:“今晚魔族会对我们发动突然袭击。”
他的声量并不高,但所有人都给震撼得说不出话来。维拉脱口而出:“你……你怎么知道的?”
紫川秀没有回答,冷漠的青铜面具全无表情,有一半处于烛光下,另一半则处于阴影中,那种半明半暗的狰狞面孔透出了一种奇异的诡异气氛。于是大家都明白了,这位“神秘的黑衣蒙面人”不屑于回答这么浅显的问题,那种了不起的成竹在胸从气势上就压倒了维拉。
维拉立即自觉惭愧,仿佛他刚才问了个很幼稚的问题,他不敢再问了,喃喃地说:“夜间偷袭,那正是魔族军一贯爱用的伎俩。今天白天他们没能打垮我们,晚上他们确实很有可能过来的。”
“我们必须马上做好准备,阻止魔族的阴谋得逞!”布森坚决地对维拉说。三个人类在肚子里面齐声嘀咕:“废话。”布森仿佛已经忘记了刚刚的争吵了,这么多人当中,他是对紫川秀最有信心的人了,在圣庙保卫战期间,他已经领教了紫川秀这个人类的厉害了。他带领二百多民众击败了一千魔族正规军,正如布丹长老对他的赞许那样:“这是一个能够创造奇迹的男人。”因此,无论紫川秀做出任何事情他都不会感到惊奇的。
“我出去准备下。”维拉起身正要出去,紫川秀又在身后说,“第一攻击点是在营地的西侧。”
维拉猛地转身,眼睛瞪得圆滚滚的:“你……”他吞了口口水,喉结上下蠕动下,却没有发出声音。他深深望了紫川秀一眼,掀开门帘出去了。
外面响起了维拉沙哑的喊话:“传令兵,通知各部队立即集合,警戒!”接着是一阵可以刺破耳膜的尖锐哨声,远处有人大叫:“传令兵!传令兵!快过来!”一阵忙乱的脚步声,被吵醒的半兽人士兵的小声抱怨就像蚊子在鸣叫似的汇成嗡嗡一片,不知哪里传来的铁桶碰撞的“匡当匡当”响声,有人在“哎哟哎哟”地大声呻吟着……
帐篷中一片寂静,摇晃的烛光将紫川秀脸上的青铜面具映得半明半暗,高深莫测,夜风吹动门帘“哗哗”作响。忍受不住这种沉默的压力,布森也站了起来:“光明殿下,我出去看看有没有可以帮忙的。”紫川秀点头,布森也出去了。
罗杰和白川两人对视一眼,罗杰急切地问:“大人,您怎么这么肯定魔族今晚会来偷袭?”
面具下面传来紫川秀懒洋洋的声音:“我猜的。”
两人差点从椅子上跌倒,白川气急败坏地跳了起来:“大人,你不是在开玩笑吧?你断言说魔族今晚一定会偷袭我们,将从营地的西边杀进来——这些,难道全部是你自己猜想的?”
紫川秀老实地承认:“全部是我想像的。”
“大人!现在什么时候了,你还开这种玩笑!你这么谎报军情,如果让维拉他们白忙活一夜,等天一亮,那些半兽人空等一夜,以为我们是在故意作弄他们……”
罗杰:“他根本就是故意在作弄他们!”
白川:“他们又累又气,会一脚把我们踢得飞过古奇山的!”
紫川秀很爽朗地“呵呵”笑着:“不会的,我是他们的统帅啊!部下怎么能打上司呢?”
“你这个白痴!”罗杰和白川异口同声地痛骂道:“现在谁承认你是上司啊?你都看到了,那个半兽人维拉本来就不信任你,你再这么乱搞的话……”
两人开始快手快脚地收拾行李:“快点,再慢就跑不掉了。谎报军情,这可是大罪!”
“真的,迟早给这个小白痴害死。”
“哎,我们能不能去跟维拉说,刚才大人是开玩笑的,叫他不要当真?”
“对啊!现在还来得及,部队还没集结完毕,让士兵回去睡觉就行了。罗杰,这个光荣的任务就交给你了!你去跟他们道歉,说这个小白痴三岁时候得过小儿麻痹症,脑子有点不灵光……”
“为什么非得要我去道歉?那些半兽人脾气都很暴躁的,去道歉的人不是很危险?”
“正是这样才要你去啊!”白川很干脆地回答。
没等两人讨论出个究竟,忽然觉得周围安静得出奇,不知什么时候,刚才集合时候外面那大片的嘈杂已经停息下来了。门帘响动,维拉那粗壮的身躯已经出现在帐篷的门口:“光明殿下,队伍已经集结完毕了,做好了战斗准备!”
“匡当”一声,罗杰手中的杯子一下子跌在地上,摔个粉碎。
按照紫川秀的意见,半兽人的队伍全部从宿营地里撤了出来,里面只留下少数的兵力来迷惑敌人,而团队的主力将埋伏在营地四周的林子里,特别是在营地西侧的道路——那里是紫川秀预计的敌人进攻方向,半兽人将保存最完好的四个大队埋伏在那里,准备一举将魔族的主力击溃。至于攻击的时机,维拉主张等敌人的主力一到,趁他们立足未稳马上发起冲击,而布森则主张说,敌人刚到时候锐气正盛,不如等敌人进入营地后发现上当了,那时他们肯定会慌张的,这才是进攻的好时机。两人起了点小小的争议,最后还是布森说服了维拉,将攻击的时间押后了。
“光明王殿下”一言不发,眼睛在面具下面骨碌骨碌打着转,没有人知道这位神秘莫测的客人在想着什么,大家望向他的目光里全是敬畏。
埋伏的队伍伏在林子里的草丛中,不知为什么,除了罗杰和白川外,几乎所有人都对紫川秀的预言深信不疑。半兽人士兵懒洋洋地四散各处,或坐或卧,有的已经发出了轻轻的鼾声,有人用沉重的低音哼起了小调:“我出生的故乡,我再也见不到……玛丽啊玛丽,美丽又善良的姑娘……”
罗杰和白川缩在一个角落里尽量不引起别人注意,你瞅瞅我,我瞅瞅你,想到这群血气方刚的半兽人大兵守了一夜发现上当之后的愤怒,两人发冷似的打着颤。
紫川秀轻笑一声,他忽然发现,从背后看去,半兽人那粗壮的、毛茸茸的身躯,看起来跟一头站起来的熊非常地相像。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唏唏簌簌的草丛声响起,一个大步跑来的半兽人斥候兵出现在草丛外面,他径直跑到团队长维拉的身边报告:“他们来了!”声量并不高,却像一道掠过天际的闪电似的,瞬间传遍所有人的耳朵。士兵们都紧张起来,一个个赶紧伏低身子趴下,睡着的士兵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清醒了过来,两只碧绿得发亮的眼睛在草丛中眨巴眨巴着。
“他们来了!”罗杰和白川惊讶得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一下子站了起来。后面一个很高的半兽人兵压低了声量,但却很凶地对他们嚷道:“干什么?干什么!蹲下隐蔽,快!快,该死的,你会暴露我们的!”
两人又伏了下来,趴在软绵绵的草丛中,尖利而柔软的草尖隔着衣服刺了进来,浑身发痒。
罗杰恍如在梦游似的,傻傻地对白川说:“他们来了?”
“他们来了……”白川不明所以地把话重复了一遍,忽然问:“谁来了?”
“嗤!”伏在旁边的一个半兽人士兵笑出声来了:“当然是魔族来了!”他俏皮地说:“难不成,你以为是——老妈妈来了吗?”
“魔族真的来了!”两人心中震撼,这怎么可能?紫川秀竟然有了未卜先知的本领?或者只是完全的凑巧罢了?他怎么能这么有把握,简直就是指挥着魔族行动似的?
大概四百米外道路的转弯处,出现了第一个魔族轻骑兵。黑暗中,看得并不是很清楚,完全听不到马蹄声响,只看到他模糊的身影在越来越接近,可以看清楚了,他并不高大,戴着尖顶的头盔,披一件深色的不知什么质地的大披风,裹住了身上的盔甲,应该是害怕盔甲的金属反光会让人察觉吧,腰间挂着一把没有出鞘的马刀,身子伏低在马背上,一摇一晃的。
从他后面,影影绰绰的出现了好些模糊的身影,三三两两的魔族轻骑兵从黑暗中现身,汇成一队。这显然只是一个侦察的前哨队伍,他们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前面林子中亮着篝火的半兽人营地,对路边黑黝黝的林子没有任何兴趣,就这样从埋伏的半兽人身边奔了过去。
侦察的前哨过去以后,大概过了六七分钟,从前哨部队出现的那个方位,大队的骑兵人马跟着出现了。魔族轻骑兵偷偷摸摸地接近,刀子叼在嘴上,挎着长长的刺枪,一队过完又来了一队,长长地看不到头,足足走了十几分钟才走完。这就是魔族骑兵的主力了,令维拉吃惊的是,面前这队骑兵前进的时候,竟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马蹄已经用软布包了起来。
整个队伍简直就像没有实体的幽灵在前进,只有战马在摇颠马嚼,发出轻微的铁质的声响。
半兽人团队长维拉在额头上冒出了冷汗,如果不是那个神秘的蒙面人提醒,在熟睡中遭到敌人优势兵力突袭,今晚自己的队伍非全军覆没不可。
魔族骑兵的前锋在距离营地大概三百米的一块开阔地上停止了前进,后面的部队跟着最前面的骑兵看齐,面对着半兽人营地的方向扎下了阵。这时候,半兽人大营处留守的部队也发现了魔族军的到来,有人惊恐地嚷着什么,声音在寂静的深夜远远地传开了。营地的光亮处,影影绰绰的无数人影在来回奔跑着,叫嚷着,像是惊慌失措地在准备防御,于是魔族更加相信半兽人一方对自己的到来是完全没有准备的。
指挥官尖锐的嗓门刺破夜空:“塞穆黑林!(吾皇万岁!)”
魔族骑兵高呼:“塞穆黑林!”巨大的声浪将黝黑的林子震得簌簌作响,无数被惊醒的夜鸟从林中“呀呀”怪叫着扑哧扑哧飞上天去。
魔族骑兵催刺战马,跃马扬鞭,大批人马排成了密集的散兵线开始冲击,千千万万的裹了布的马蹄敲打着地面,汇成一片沉闷巨响,就如同地震前从地下发出的轰鸣。马匹速度之快,像在地面上飞行一样,他们要以这可怕的冲击力量,将半兽人的大营一下子踹平。三百米的短暂冲刺距离对于他们而言,不过一闪而过,骑兵的前锋一下子杀进了树林中,有人在空中晃动着马刀,兴奋地叫嚷:“瓦格拉!瓦格拉!(杀!杀!)”
突然,冲在前面的十几个骑兵同时“哎哟”一声怪叫,连人带马跌倒,重重地栽到地面上。
有人在惨叫:“小心!有绊马绳!”在说的同时,“扑通”“扑通”又有十几骑倒地,折断了前腿的战马在悲哀地长嘶,骑手被跌得头破血流,昏头昏脑的站不起来。更糟糕的是,后续的骑兵已经刹不住自己的势头了,他们大群大群、势若雷霆地冲杀进林子中,结果一个个被绊马绳绊倒、被地上自己的同伴给绊倒、被草丛中的沟沟坎坎绊倒、长长的枪杆“砰”的一下绊在树林的树干上,将人从马上拉下来、被树木的横枝所打倒……林子中的一切自然条件都在和他们作对,魔族方面一片人仰马翻。
大片受伤的魔族士兵躺在地上一边“哎哟哎哟”地呻吟着,一边痛苦爬行着,结果他们后续的同伴就毫不容情地——事实上也无法留情,速度太快了,林子中又很暗——纵马从他们身上踩过。被同伴马蹄践踏的士兵们发出了一片凄惨的痛苦叫声,听着让人心寒。接二连三的,还是有不少骑兵倒地,半兽人的绊马绳防御布置得十分纵深而密集,从林子的边上一直到宿营地这整整的五百米距离都布置满了,让魔族是防不胜防,骑兵们叫苦不迭。
魔族的指挥官这才发现自己犯了一个惊人的错误,在黑暗的密林中使用骑兵密集冲锋,那简直是叫自杀军队。军官们呼叫:“下马!快,下马!步行前进!”骑兵们将缰绳勒得死紧,战马一个劲的嘶鸣,蹄子猛烈地踢打着地面,扬起了一片尘土。他们纷纷下马,拔出了马刀,端着长枪向林子中央光亮的半兽人宿营地冲杀而去。营中留守的半兽人军队已经和他们交上手了,接着左右两边的伏兵也和魔族遭遇上了,战斗全线在黑黝黝的林子中展开了。
看着刚才惊心动魄的那一幕,维拉紧张得呼吸都喘不过来了。这时候旁边有人捅捅他的胳膊,他猛地转头,看到了那张发光的青铜面具,他吞了口口水:“光明殿下……”声音压得很低。
“该出击了。”面具下面传来模糊不清的几个词。
维拉立即醒悟,现在出击,可以断掉魔族主力的退路,将他们逼进树林里面打缠斗战,如果让他们好整以暇地退了出来,在开阔地上交手,以半兽人的步兵对魔族的骑兵是很吃亏的。
他立即向身边的军官下令:“叫大家做好准备!”士兵们一个传一个低声地将命令传了下去。没等命令传递下去,那个铜面人几次不耐烦地用手乱捅维拉,催促他快一点。
维拉猛地从草丛中站起了身子:“弟兄们,为了圣庙,为了远东!冲啊!”
“为了远东!”半兽人士兵雷霆般地怒吼:“呼——卓——拉——”一下子,刚才还空无一人的草丛中冒出了无数的半兽人士兵,他们平端着刺枪,大跨步地跑步前进,涌到了魔族兵们发起攻击的开阔地上,那里放置着骑兵们的战马。守卫战马的一小群魔族兵看到后路出现了大队的半兽人,拔腿就跑,半兽人士兵没有理会那群无主的战马,直扑进了树林中,猛攻魔族军的后路。措手不及的魔族后卫部队被杀得步步后退,魔族军在惊呼:“我们上当了!”
同时,四面埋伏的其他部队也纷纷开始发动,从四面八方朝中间的魔族军队开始了猛攻。
魔族军恐惧地叫嚷起来了:“我们被包围了!”魔族被打懵了,敌人一股又一股地从四面八方不断出现,他们到底有多少兵力?
半兽人布森领着一支精锐的队伍,不顾一切地死命直往魔族队列的中间切入,魔族队伍乱成一团,到处都是一片乱哄哄的,人声鼎沸,厮杀刺耳,黑黝黝的森林中,目不见人。在这样的混乱状态中,魔族方面的指挥官没办法掌握情况,没能及时对那支切入自己队伍中的敢死队展开反冲锋。那支精锐的敢死队在魔族军的队列里横冲直撞,把魔族本来就混乱的队伍搞得一团糟,士兵看不到自己的长官,长官也找不到自己的部下,在漆黑的密林中,双方混战成一团。魔族兵看不到同伴,也看不到长官,不知道敌人在哪里,不知道他们有多少,四面八方都是他们的杀声,到处都是他们的人影,他们人多得仿佛把整个林子都给塞得密密实实。惨叫声就在身边近在咫尺地响起,又有一个同伴完蛋了,半兽人已经杀到了身边!偷袭者反而被偷袭,从充满信心的巅峰一下子跌到谷底,承受不住这个巨大的反差,魔族兵心胆俱寒,战意全失。
比起魔族方面的混乱惊恐,半兽人方面却是养精蓄锐,早有准备,两军的气势截然不同。
维拉集中了兵力,对着混乱的魔族左翼猛打猛杀,将他们彻底包抄,然后扑上前去,用钢刀砍杀,用长矛捅戳,将他们一一驱散。面对气势如虹冲杀而来的半兽人军队,这部份魔族首先动摇了,他们眼见落入了伏击,今晚取胜已经无望了,死亡的恐惧压迫着他们,吓得发疯的魔族兵丢下了武器,撞断了灌木,连滚带爬地往林子外的开阔地跑。跑不掉的就只有往地上一躺,往同伴的尸体上抹了点血涂自己脸上,一动不动地扮死尸。还有的眼看已经被包围了,只得举起了手,把武器举过头顶,嘴巴里嚷嚷着:“我投降!我投降!”大咧咧的半兽人步兵拿起了他的武器,一脚就把他踹倒,魔族兵毫不反抗地顺势跪倒地上……
从很近的方向,在树木丛生的陡坡方向,传来一阵又一阵震耳欲聋的杀声,还有大片大片的惨叫声、连续不断的金属铿锵碰撞声。空地上无人理会的战马被战场上传来的巨大声响惊得焦躁不安,不断地发出一声声长嘶,鼻孔里呼哧呼哧地喷着气,却因为被马绳拴住了不能逃走。距离战场大概五百米的草丛中,当起义的半兽人与魔族的军队正在进行着殊死搏斗的时候,几个人类趴在那看得目不转睛,小声议论着:
“好像是半兽人占了上风?”
“他们正在进攻呢!开始肉搏战了!”
“维拉是个笨蛋,他不应该包得那么紧,该给魔族一条逃生的路——你看你看,左边的那里故意放开一个缺口了!魔族开始钻树林逃跑了!”
“嗯,他们开始完蛋了,要崩溃了……”
这时候一群逃跑的魔族兵光着脑袋、浑身血污、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从草丛前面的道路上跑过,连战马也来不及取,就这样赤着脚跑过去。草丛中的议论声音一下子停止了下来,等这伙溃败的魔族兵跑得远了,又重新响了起来:
“这是一场大胜仗啊!”
“大人,你是怎么知道魔族今晚一定会来的?”
“我猜的……哎哎,白川,你不要那么粗鲁嘛,我说我说——我真的只是猜的,不骗你们……哎呀,救命!”
紫川秀无奈地苦笑,他有件事情一直没跟白川和罗杰他们说,经历过云省的那次生死搏斗和莫名其妙的长时间昏睡以后,他发现自己的武功开始恢复了。损伤的丹田和经脉里,又开始出现真气流转了,受损的经脉正在一点点地复原,而且恢复的速度相当地惊人。自己的武艺正在一点点地恢复,他惊讶,按照这样的速度,要不了两年,自己的武功不但能完全恢复旧观,或者还有很大的长进呢!至于为什么会这样,连他自己也不明白原因。
而且,他发现自己身体的变化不只武功的恢复那么简单,自己的感觉越发地灵敏了,刚才一路过来,他感觉后背上像是有根针刺着似的,鼻子里仿佛闻到了低阶魔族身上那股特有的腥臊味和马汗的味道,不用回头他就知道了,是魔族骑兵在暗中跟踪着自己。灵光一闪,他忽然也知道了,魔族将会在今晚发动夜袭。
自己究竟是怎么知道的……紫川秀痛苦地挠挠头,或许是某种直觉或者灵机一动吧?夜间偷袭作战是魔族的特长,今天白天他们没能将半兽人的队伍打垮,如果自己是魔族的指挥官的话,晚上肯定会过来的。如果要过来,半兽人营地的三面都是密林,只有西面有一块开阔地,利于骑兵运动,那他们肯定会从这里杀进来——不过这些都是事后才想到的理由,就像小学生抄来了正确的答案再去编造几步运算过程一样。当时那个念头来得那么突然,就像闪电划过长空,毫无来由:“今晚魔族会来,而且他们会从树林西面过来。”虽然没有任何根据支持,自己却对它确信无疑,就像确信一加一等于二一样。
事到如今,看着众人吃惊得目瞪口呆的表情,紫川秀也无法改口了,他只能摆出一副胸有成竹、自信十足的架势,反正没有人看得到他面具下的惊惶表情。如果到时候预测失误的话,自己这个“光明王殿下”可真没脸见人了,唯一的出路就是夹着尾巴连夜逃走了,剩下的这副烂摊子交给布森去收拾好了。
战场方向的巨大喧嚣已经停息,半兽人锁定了胜局,魔族军队吹响了撤军的号子,但是他们已经失去了有组织的撤退的时机。急于逃生的魔族队伍在军官的带领下突破了一处包围圈,从那里灰溜溜地逃了出来,队伍溃不成军。来时军容整齐威风凛凛的魔族骑兵团队,转眼之间化成了乌合之众,他们丢弃了战马,乱七八糟地在溜在逃,慌不择路地钻林子躲草堆。
有组织的抵抗已经宣告结束,还有些逃不掉的魔族兵,三三五五地分散在各处做困兽之斗,但更多的却是举起了武器投降,毕竟,并不是所有的魔族士兵都具有宁死不屈的精神,既然长官可以丢下自己逃命,那为了活命,投降也并非一件很可耻的事情。
半兽人们欣喜若狂,他们缴获了大批完好的战马,对起义军而言,这是一笔巨大的财富了。
紫川秀正倚靠着一棵大树闭目养神,维拉大步走过来,血迹斑斑,神采奕奕,胜利使得他的疲倦一扫而去。布森跟在他的后面,两个半兽人军官径直地走到了紫川秀的面前,布森嗓门很响亮地嚷嚷道:“光明殿下,我们赢了!”
“嗯,我看到了。”紫川秀头也不抬,心想这个布森不知是怎么回事,老是说废话,明明是众人皆知的事实,他非要出来煞有介事地再说一遍不可。
“大人,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呢?”布森“嘿嘿”一笑,盘腿坐下。
维拉犹豫了一下,也跟着坐下。
紫川秀也“嘿嘿”一笑,却不出声,他并不是气量狭窄的人,只是维拉对自己的态度,实在太伤自尊心了。
半兽人虽然耿直,却并不蠢,两个军官都明白了紫川秀的意思了。布森望向维拉,目光带着催促。维拉扭动下身子,犹豫地开口了:“光明殿下,这次实在多亏了您的提醒,不然,我们的部队会吃大亏的,我十分感谢。”
紫川秀“嗯”了一声,声音像是鼻孔里面发出来的。
维拉更加局促不安:“光明大人,我为先前的态度,感到十分抱歉,我太无礼了……”他边说边习惯地探望着对方的脸色,但是看到的只有那张发光的面具,完全无法知道紫川秀的心理,结果他越说越慌,脑袋低得几乎磕在了胸口上。
布森在旁边打圆场:“好啦好啦,维拉,光明殿下不会跟你一般计较的。”
“布森团队长,我道歉是为我的态度,但并不是为我的看法。”维拉抬起了头,小声但是说得很坚决,“光明殿下,我不知道其他的兵变部队现在状况如何了,但照我们这边的情形看,贝特罗的团队已经垮了,布兰的团队已经与我们失去了联系,凶多吉少了。这样,我手中的这支部队很可能就是圣庙所剩的最后一支武装力量,我不能不慎重行事。布森团队长,我并不是贪恋权位。我们需要一个统帅,是为了统筹全局,率领全军,如果长老打算任命布兰或者死鬼贝特罗——愿奥迪大神保佑他的灵魂——或者别的佐伊族人担任我们的统帅的话,诚然说,作为将才,我不认为自己比他们差到哪里去,但我会服从长老的命令,毫无怨言,但是说,长老让我把军队交给一个——”他犹豫了一下:“交给一个来历不明的人类,我实在无法受命。光明殿下,我不是在侮辱您,对您的军事才华,我非常地敬佩。您预计了魔族的袭击,指定了作战计划,今晚的胜利,您是最大的功臣,但是,在我知道您的真实身份以前,或者说,确认您是值得我们信任的人以前……请原谅,我是不能承认您的指挥官职务的。否则的话,我无法向我的战士们交代,也无法向家乡的父老交代。”
开始时候紫川秀还有些恼怒,但越听越是悚然,最后竟然对眼前的这个半兽人有点肃然起敬了。他开始理解了,维拉并不是眷恋权位,他的抗命,完全是出于公心,出于一种对自己种族高度负责的可敬态度。
紫川秀想了一下,缓缓地摘下了面具,露出清秀的面容。维拉“啊”的一声惊呼,他没想到紫川秀竟然如此年轻。旁边的白川善解人意,递过去一块湿毛巾。紫川秀擦了擦脸,满意地吐口气,面具下闷了这么久,滋味真是难受。
“维拉团队长,你是对的。我的真实身份,确实是应该让你知道的。”
旁边的布森插口说:“光明殿下,您……”
“不要担心,我相信维拉团队长是不会泄露的。我叫林河,原来是紫川家族的军官,后来为了些事情与家族闹翻了,流亡远东。在圣庙保卫战中,我与你们的布丹长老结识,他对我很信任,请我代他领兵作战。布森可以为我作证的,我说的都是真话。”
维拉一脸的茫然,现在他虽然知道了紫川秀的“姓名”和真实面目,可是自己对“林河”这个名字照旧是一无所知。紫川秀看出了他的为难,笑笑:“我还有另外一个名字,但是现在紫川家族禁止我使用了,所以我刚才没说,我叫紫川秀。”
“呀!”的一声惊呼,维拉整个人惊得一下子站了起来:“紫川秀!杀了平靖侯的那个紫川秀?和斯特林大将军一同坚守帕伊的那个紫川秀?被紫川家通缉的那个紫川秀?”
白川小声地嘀咕:“多么多姿多彩的人生啊!”
罗杰酸溜溜的:“欠我们赌债半年不还的紫川秀。”
紫川秀苦笑地摸摸自己鼻子:“好像都是我吧?不过你可以坐下来吗?”
维拉慢慢地坐下,脸上带着不敢相信的表情,敬畏地看着紫川秀,忽然说:“我明白你为什么不能以真面目见人了,知道你还活着的话,魔族会疯狂的,他们恨你恨得入骨,怕你又怕得要死。”
“你的许多事,我们都听说了。内战期间,你待我们的俘虏很好,周济我们的难民,大家都说你是我们佐伊族的朋友,难怪长老会信任一个人类。”维拉说着,忽然笑了起来,神情一下子豁然开朗:“既然是你,紫川阁下,没说的,你与魔族势不两立,我是白担心了。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
“请说。”
“你曾经是紫川家的将军,现在带领我们佐伊族的军队,但是若有一天,我们佐伊族与紫川家开战,你会站在哪一边?”
众人面色大变,这个问题实在太尖锐了,布森想阻止,犹豫一下却没出声,他也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紫川秀若无其事笑笑:“这是不可能的。紫川家与佐伊族都有共同的敌人魔族,是盟友,不可能开战的。”
维拉追问不休:“我只是说‘如果’!假如开战了,你怎么办?”
紫川秀沉吟下,回答:“我会尽一切努力,不让这种事情发生。但若真有那么一天……紫川家是我的出身地,佐伊族于我有救命恩情,我最多只能两不相帮。”
维拉很干脆地拍一下巴掌,满意地说:“这话实在。”紫川秀很理解半兽人的性格,他们豪爽、耿直、热情,最厌恶的是叛徒与欺诈。若刚才自己回答说帮助佐伊族一方打人类,且不说对方会不会相信,单是说自己身为人类一员却掉头打人类,背叛了自己的种族,半兽人是绝对不会欣赏这样的行径的,当然,若是说站在人类一边打半兽人那更是会激怒众人的。
“紫川阁下,你能保证,除非是碰上与人类的战争,你都能忠于我们佐伊族,不会背叛吗?”
“不能!”紫川秀很干脆俐落地回答。所有人一愣,紫川秀微笑:“我发誓忠于远东的解放事业,直到将魔族的军队驱出远东,建立一个所有种族平等的远东国度!”
半兽人们对视一眼,目光中出现欣喜。维拉站起了身,庄重地以右手按在胸前:“紫川大人——哦,不,光明王殿下!我将听从您的指挥!在解放远东的战争中,请允许我们,远东第一团的全体官兵跟随于您!在您的领导下,我们一定会奋勇作战,绝不后退!”
紫川秀也站了起来,同样的以手抚胸:“谢谢!我发誓,绝不会辜负各位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