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道清瘦的身影漫步在汉中府城外的汉江河堤上,青衫飘飘,浊水滔滔。现在正是汉江的丰水期,一路上行下去的船只来往如梭,帆影点点,颇有些碧波长空的苍凉意境,看得一路慢行的二人兴致高昂。汉江两岸的堤坝垒筑得异常结实,在堤坝后沿线还栽植了一大片深达数百米稳固水土的防护林,远远望去就像一道黑森森的长廊,蔚为壮观。看得出修筑这道河堤的人是花费了一番心思的,这样的设计和规划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汉中现在已经是整个西疆的中枢,名义上虽然庆阳还是西疆大都护府的治所,但事实上由于秦王殿下长期驻节于汉中,秦王府又建所于此,汉中的核心地位已经没有哪一处能够替代,作为地方官自然要确保已经隐隐有首都气势的汉中城池安全,这也是地方官的第一要务。
大江作为沟通整个帝国东西的一条重要河流,其重要性并不亚于贯穿帝都的扇江,尤其是在眼下五湖江南已经归附西疆的情况下,这条河流的重要性就显得尤为重要了。在带来方便快捷的水运条件时,作为一条桀骜不驯的河流,要想确保它能够安安稳稳发挥它的运输效用而又要避免它的恶性发作淹没两岸田地城镇,那就需要考验作为各地父母官的一方行政官员们的治水本事了。好在汉江在汉中盆地内都还算平静,尤其是地方官员们花费了大力气治理这条河流,而飞沙堰和宝瓶口水利工程耗费了巨大人力物力终于修建成功也使得汉中盆地可以坐享灌溉航运之利而无遭遇洪水之忧。正是这个宏大的水利工程造就了汉中盆地的富庶,使得汉中府的农业一直号称西部之冠,也成为帝国西部当之无愧的第一府。
“宗奚,这一去只怕咱们就要到帝都才能见面了,江南郡可是咱们西疆第一大郡,秦王殿下对你寄予厚望啊,眼下帝国局势已经没有多少悬念可言,就算司徒泰还有倭人和多顿人支持,只怕也不可能在坚持得了多久了。秦王殿下问鼎帝国已经是迟早的事情,而秦王殿下一旦问鼎,这歇下来的可就要看你们的表现了,你可别坠了在天南创出的名头。”轻轻嗅着河水带来的微腥气息,背负双手的文士一脸轻松中却隐隐有一丝说不出的担忧,话语中的语意也有些未尽之意,落在一旁远观水景的同行伙伴耳中却是悚然一惊。
“子秦,你好像话中有话啊,这帝国局势明朗化也是好事啊,江南素来富庶,基础更好,莫非你还信不过咱的本事,难道这江南还比这天南更难治理么?何况咱和江南商人们打交道时间也不算短,他们的底细咱们也大略知晓一些,不是小弟自吹,这江南只要给咱三年时间,咱就有把握让来一个大变样,保管它比起司徒泰接手江南之前还要强上许多!”对于治理江南这等富庶之地王宗奚还是自信满满,连天南这等中庸之地在自己手上一样熠熠发光,莫不曾这江南富奢之地还怕落后不成?除非有其他因素的介入,想到这儿,王宗奚却是心中隐隐一沉。
“若然只是治理本事,为兄还是信得过你的,不过这许多事情往往并非你想象那么简单。江南富庶,这天下人皆知,一郡之地承担了帝国半壁财政有多,在帝国手中都是如此,那现在落在秦王殿下手中又该如何呢?想一想吧,秦王殿下的心性你应该清楚,他胸中所想只怕更是一般人不能预测,这边帝国大势尚未确定,就已经在安排布置腾格里草原事务了,你仔细掂量一下吧。三年,哼哼,怕是有一年时间给你你都该笑得合不拢嘴了,到时候,你治下的江南若是不能给秦王殿下一个满意交待,我看你才是哭都哭不出来呢。”
苏秦瞥了一眼自己这位好友,他从不避讳与这位好友的关系,举贤不避亲,何况这位好友的能力也是有目共睹,把一个平淡无奇的天南郡搞得风生水起,无论是秦王殿下还是政务署对他都是称赞有加,不过这并不代表他在江南能够获得同样的成果。
天南一郡那是在郎永泉一系离去之后出现了巨大真空,王宗奚的入主轻而易举赢得了一直遭到打压各方的支持,加上成功进行了吏治改革,又引来了大批江南资金,所有才会让天南郡政绩一下子跃居各郡前茅。但这江南郡,势力盘根错节,倭人、米兰人甚至南洋联盟和马其汗人在江南一地中利益代理人不少,尤其是在工商界,许多人都与外来势力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联系,要想在促进经济迅速平稳发展的同时又要扼制甚至逐步剪除这些外来势力的影响,这盘棋并不好走。更何况这中间还掺杂着其他一些更复杂更深刻的矛盾,要当好这个江南总督,考验的并不仅仅是简单的治理内政和发展经济那么简单。
“哦?子秦,听你这话好像中间似乎还有什么未尽之意,难道你我之间你还有什么忌讳不成?”王宗奚当然知道这位名义上的外务署长决不仅仅只是秦王殿下外交上的一驾马车,在许多涉及政务方面的事务,秦王殿下一样对他甚是倚重,他也知道自己出任江南总督与这位好友的力荐分不开,毕竟江南和天南无论是在将来新王朝中的地位还是其天生的地理意义上来说都有着相当大的差别。自己作为外放官员,许多情况远不如身处汉中的苏秦了解得多,而有些时候这些东西往往能够决定一个人的命运。
“唉,有些事情按理说我都不该多言,不过既然你担任了江南总督一职,我就不得不提醒你,萧唐是个闷嘴葫芦,没有秦王殿下的授意任何事情他都不会明言,但我觉得有些事情你知道也无妨。”苏秦清癯的脸上露出少有的犹豫表情,似乎在琢磨自己的话会不会给对方带来不必要的顾虑,不过转念一想王宗奚在秦王殿下心中也是颇为看重之人,就算有些矛盾,只要秦王殿下不以为意,对自己老友来说也就无关紧要了。
王宗奚目光紧紧落在自己老友脸上,看来这一次自己被对方邀约出来并不是观赏汉中秋景那么简单,对方肯定是有什么样的话语要交待自己,只是看上去苏秦似乎又不像是得到了秦王殿下的授意,难道自己就任江南总督一职还有什么曲折不成?
“宗奚,那柏元重你可熟悉?”苏秦沉吟了半晌方才启口问道。
柏元重?苏秦怎么会突然问及这个人,莫非自己就任江南总督和这个人还有什么瓜葛不成?
“熟悉谈不上,不过前两天已经见过一面,看上去此人还是有些魄力,一脸精悍之色,听说在河间府也颇有人望,我还在琢磨秦王殿下给我配了一个好部下呢,从河间城守调任余杭城守,虽说江南首府比河朔首府重要意义上略高一筹,但似乎并没有什么太大意义啊。他好像是方成松的挚友,据说和方成松关系相当密切。”王宗奚在自己老友面前倒并没有什么避讳,“怎么,他也想谋这江南总督么?”
“那倒不是,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从河间城守要一下子到江南总督,这中间似乎还差了一点。不过此人心计倒是比起他那位挚友强上许多,方成松虽然是个治理民政的好手,但心思却相当单纯,但这位柏元重大人却很不简单,他原本是呼声最高的河朔总督人选,连萧唐推荐的河朔总督人选也是他,但是却被殿下否决了。”苏秦脸色变得有些阴沉,“你可知道这其中原因么?”
“可是与管家有关?”说到这番地步上,王宗奚话音也低了许多,变得有点小心翼翼。
缓缓点点头,苏秦脸色却变得更阴沉,“不仅仅是管家,管莹莹在秦王殿下面前能有多大的影响力?这一郡总督不是她在枕头边吹吹风就能起到作用的,顶多也就是起一些推波助澜的作用罢了,倒是安琪儿小姐在萧唐面前提及柏元重,委实让萧唐踌躇了很久。”苏秦在说出最后两句话时声音同样压低了八度。
“安琪儿小姐?!”王宗奚只觉得自己脸上一下子有了汗意,背后也有些凉飕飕的感觉,“那河朔总督为何却让何京担任?柏元重在河间颇有政绩,既有方成松在前说项,又有萧唐推荐,为何却……?”
话语尚未说完,王宗奚已经猛然醒悟过来,方才苏秦已经提及这是被秦王殿下否决了的,这等事情只怕只有苏秦和凌天放才知晓,一郡总督人选定夺之事也只有这几人能够参与,这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