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没出什么大事。
经济尚未发展起来,外来人员屈指可数,普普通通一个农村乡镇,也不可能出什么大事。明知道不可能出什么大事,同志们依然不放心。
一大早电话响个不停,先是归家豪,紧接着陈猛,然后黄小河、安小勇,最后是王燕。
其实她拨打得不晚,只是户籍服务台电话一直占线。接警台的值班电话倒是能打通,不过打了就占线,占群众报警和县局转110报警过来的线。值班电话必须保持畅通,没特别重要的事,所里人一般不会拨打。
“新年好,新年好,也祝你们身体健康,合家欢乐!”
一开口就是拜年,一早上净忙着说吉利话,问夜里情况,夜里能有什么情况,韩博不得不重复一遍:“放心,没什么大事。从昨日下午6点至今日凌晨6点,一共接五起报警,三起火警,一起举报,一起求助。火警你知道的,离思岗那么远,火灾又发生在农村,拨打119就是一笑话。等消防车从县里开过来,多少东西都烧完了。何况许多地方消防车开不进去,进去也没消防栓那些东西,主要靠自救。全燃放鞭炮引起的,一家草垛烧了,一家厨房烧了,柳中村办公室因为没人值班被烧了,损失不小。好在马上要撤并,柳中村都要撤,办公室没遭遇火灾也用不了几天。”
村办公室居然烧了!
一定是那些村干部听说几个村要并一村,要重新选举,只需要一套人马,想当选非常难,知道干不了几天,懒得管事,春节懒得值班。
老卢在绝不会出这样的事,他一瞪眼哪个村干部敢不听话。
在良庄工作半年,王燕非常清楚老书记的为人,也非常敬佩老书记,为他的离去感到惋惜,迟疑了一下追问道:“韩所,举报呢,群众举报什么。”
提起这个韩博就郁闷,苦笑道:“说是赌博,其实是邻里纠纷。男人在工程队干一年,老婆跟他诉苦,过去一年邻居怎么怎么欺负她。宅基地变小了,田埂被挖责任田被占了,秋蚕死很多,一定是邻居打农药使坏。男人耳根子软,信以为真,一听火了。想跑过去理论又怕打起来吃亏,人兄弟好几个,他家人少打不过。见人几弟兄在打牌,就按‘民警提示’上的电话报警举报人赌博。我和教导员跑过去一看,人家在打80分。”
王燕啼笑皆非,禁不住问:“后来呢?”
“他不知道我们有来电显示,以为报假名字就不知道是他。考虑到大年夜,应该合家欢乐,并且直接去找会激化邻里矛盾。直到今天一早,老米才以挨家拜年为借口去他家搞清楚情况,跟他谈了谈,告诉他报假警是不对的。”
这种事不新鲜,许多人不是打所里电话,是打110报假警。
王燕见怪不怪,问出最后一个问题:“救助怎么回事?”
“柳南二组一个村民喝多了,很怕人,躺在地上不能动,呼吸困难。家里人吓坏了,想打120又感觉不靠谱,思岗太远,远水解不了近渴。于是打我们电话,小单开越野车去的,把人送卫生院抢救。”
“有没有抢救过来?”
“刚才问过,没什么大事。说起来我们不算忙,卫生院的值班医生护士忙,这一夜根本没停下来。燃放烟花爆竹被炸伤的,喝酒喝多的,赶着回家吃年夜饭开摩托车摔跟头的,全急诊。”
……
接完同事电话给远在东海的父母打电话,给侯副市长、张局、袁政委、吉主任、丁总、钱总等新老单位领导打电话,给丝河老家的亲戚打电话,给有联系方式的同学打电话,一上午净忙着打电话接电话了。
吃完午饭,继续巡逻。
老百姓初一在家,初二才开始走亲戚拜年,路上依然冷冷清清没什么人。
去年给周正发三万,现在该看看那三万花在哪儿。同教导员陈维光一起赶到良庄村委会,只见前面人山人海,锣鼓喧天,好不热闹。
消失几年的文娱再次出现在农村,文化站长老吴是总导演,敲锣打鼓、吹拉弹奏的全是他以前“文艺圈”的朋友,歌唱、小品、三句半、舞蹈……节目不少,全自编自演的,全是关于法制宣传。
参加演出的有良中良小教师,有各村喜欢唱歌跳舞的青年,虽然跟昨晚的春节联欢晚会没法比,但在农村还是不错的。老百姓喜闻乐见,艺术品味越来越高看不上这些节目的年轻人也喜欢来凑个热闹。
“吴站长,歇会儿,来,抽根烟,搞得很不错。”
老吴同志忙一头汗,披上军大衣,接过香烟谦虚地笑道:“韩所长,你别表扬了,自己搞的节目自己知道,有待提高,有待提高。”
“已经很好了,今天几场。”
“下午两场,这一场完了去良东。明天上午两场,下午两场,一直演到正月半(元宵节)。”
文化站变成“良庄人自己的银行”,文化站长只能搬到电影院办公。个个都说他没文化,多少年没搞过文化活动,老吴同志这次憋着劲准备大干一场,打算以此为他及他的文化站正名。
看着他很认真很投入的样子,韩博感觉很有意思,指着前面卡车问:“建材机械厂的车借你们用了?”
“给钱的,一天100!”
老吴把香烟小心翼翼塞进口袋,扳着手指算道:“周主任批给我一万五,听上去不少,花销更大。大过年人家不能白演,要发工资的,一人一天80,中午要管一顿饭。节目良中老师帮着编的,编要给人家点钱,排练一样要花钱……”
正在演的小品是关于买媳妇的,惟妙惟肖,把拐卖到这儿的外地媳妇,演得比白毛女还苦。观众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显然深有感触。
法制宣传是最好的防范,这钱花得值。
勉励了几句,回所里装上几箱水果去柳下派出所、交警队和刑警队拜年,正好将教导员陈维光介绍给柳下同行。
回来的路上,陈维光不解地问:“韩所,我们不是给综治办三万么,怎么周主任就给吴站长一万五?”
周正发是老卢器重的干部,不是那种捞钱的人。
三万经费要花在哪儿韩博知道个大概,微笑着解释道:“文娱宣传只是一方面,晚上要放露天电影。如果天气好,会一直放到正月半。他还要留出八千至一万给司法所,作为司法所普法送法的经费。”
“有他帮忙,我们能轻松很多。”城西镇什么都不管,认为治安全是派出所的事,良庄完全不同,陈维光感慨万千。
“是啊,比如打拐,要是没他们支持,我们根本打不下去。”
提起周正发,韩博不由想起老卢,扶着方向盘叹道:“乡镇撤并,各村撤并,镇里事越来越多。过完这个年,估计他要去忙各自杂事,不可能像之前一样帮我们了。”
“跟焦书记说说。”
“焦书记不是卢书记,他要尊重陈镇长和几位副书记的意见。好在县里的拐打差不多了,两个妇女一遣返,我们就没那么依赖镇里。”
老卢跟杨县长走的时候人们不明所以,一个个热烈相送。
老卢从县里回来收拾东西带老伴去南港过年,老百姓才知道老书记没权了,老书记被他们“架空了”被“气走了”。
很惋惜,舍不得,个个在骂县领导,连焦书记都成了坏人。
陈维光很不理解,低声问:“韩所,你说县里是怎么考虑的,卢书记有威信,留下能帮上大忙。”
“他留下,焦书记怎么树立威信?”
韩博轻叹了一口气,苦笑着解释道:“成也威信败也威信,他留下不仅会影响镇党委班子正常发挥,并且会成为乡镇撤并的最大阻力。”
“他是阻力,怎么可能?”
“你跟我刚开始一样,只想到良庄没想到丁湖李庄永阳。周边几个乡镇群众全知道他是良庄的好书记,全认为他会帮良庄。地方保护主义的反面典型,事实上他要是留下绝对会这么干。稳定压倒一切,他一走能少很多事,至少丁湖李庄永阳群众不会再拿他说事。从这个角度出发,县里的决定有一点道理。何况县里没亏待他,帮他争取到一个副调研员,让他风风光光退居二线。”
良庄人服他,丁湖李庄和永阳人怕他,怕他刮地三尺把好处全搞良庄来。
陈维光越想越有道理,正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对讲机里传来小单的声音:“洞幺洞幺,我洞俩!”
“洞幺收到,洞俩请讲。”
“岗北派出所反馈来一个情况,他们辖区有一个跑运输的居民昨晚回家过年,得知派出所去他家走访询问过,今天一早去所里提供了一条线索。去年12月27号下午,思岗化纤厂有一批货要运往江南,先找的他,因为货不多,运费不高,感觉不划算没去。后来听说化纤厂找到一辆过路车,走得就是西线。按装货时间推算,跟我们良庄发生的交通肇事逃逸案极为吻合。我刚联系过黄小河,他正在往县里赶。现在的问题是化纤厂放假了,不一定能找到人。”
大年初一就有一条线索,真是新年新气象。
韩博欣喜若狂,侧头道:“他找不到我找,小单,你和亚丽看好家,我和教导员直接去思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