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皮和狸猫就在众人前面两里左右的地方,草河在那里转了个弯,前面的一切一览无余,也将自己族人的秘密遮掩住。
远远地看到了从村落里冲出了十几个人,狸猫翻身跳上了角鹿道:“回去告诉健。”
狼皮摸了摸自己一人高的长弓,盯着远处那十几个人道:“你回去吧,健说让我告诉他们,咱们来了。”
狸猫点点头,双腿夹紧了角鹿,先行离开了。
狼皮把角鹿转了个方向,从树皮环成的箭袋里摸出一支长长的羽箭,箭尾是苍鹰羽的,有些舍不得用。
獾自然也看到了孤身一人的狼皮,有些奇怪地问着族人。
“他就是健?一个人?”
族人们并不知道,但还是如同狩猎时候一样,呼啸一声后很自然地朝两边散开,形成了一个半包围的形状。
在靠近到百步的距离时,正面的几个人纷纷从角鹿身上跳下来,因为骑乘着角鹿是没办法射箭的。弓太长,也没有脚踏的地方,用不上力,就算射也只有十几步的准头。
狼皮看到了这群人包过来,侧面的人骑乘着马鹿看样子是准备绕到他的后面,暗暗称赞了一句,这是群好猎手。
他如同狼一样环顾着四周,眼睛却始终在盯着獾。他不知道獾是谁,但却知道獾骑乘的角鹿是白色的,和别人不同。
正前方的敌人一步步接近,几个人已经举起了弓准备抛射,狼皮知道这么远的距离,这群刚刚学会控弦的部族是不可能射的准的,所以他没有动。
几支羽箭落在距离他很远的地方,不屑的一瞥,终于等到那几个人靠近到六十步左右距离的时候,忽然拉开了弓。
弓弦卡在鹿角刻出的扳指上,食指压上拇指,静了口气对准了慢慢靠近的獾,手臂向后微微一抖,羽箭化为流星直飞出去。
在空中略微颤抖着尾巴,最终化为平直,直奔獾的脸。獾的瞳孔一缩,感觉到了箭的力量和威胁,下意识地一偏头,羽箭擦着他的额角飞过去,耳边还回荡着微微的风动。
他惊讶地看着远处的狼皮,心中惊骇莫名。
这么远的距离便是他也不可能射的中,于是他更加确定,这个人就是健,只有这么好的猎手才能是一个部族的首领。
回头望了一眼斜落在地上的羽箭,心有余悸地大吼了一声,族人们快速地冲了上去,他想要抓住健,抓住这个他一直担忧的对手。两翼的族人已经围了过去,他跑不掉了!
狼皮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却没有停留,脚踩在绳套上的同时已经催动了角鹿,一翻身骑了上去,从侧面的绳索上拿下了一根长长的石矛。
如同陈健教给他的那样,将长石矛举到肩膀上,就像是狩猎时拿的投矛一样的姿势,而不是在地上那样正握着。
侧面冲过来的几个人显然只想着驱赶他,骑在角鹿的身上大声吼叫,狼皮的双腿夹紧了角鹿的腹部,对准了一个人直直地冲了过去。
那个人看到了长长的石矛,有些慌张,取出弓箭想要射一箭,但弓太长,只拉到一小半就被膝盖挡住了弓弦,胡乱地松开了手指,却不知道羽箭飞到了什么地方。
想要再去摸箭的时候,狼皮已经冲到了他的身边,控制着角鹿跑到了那个人的左侧,那个人仍在慌张地摸箭,手指有些发抖,根本不能把弦卡进弦槽,惊慌中竟然恼怒于这种学到的刻弦槽的办法。
狼皮的双眼盯着那个人,就在角鹿错身的一瞬间,将石矛半投半扎地刺进了那个人的胸口,迅速地松开了手。
嗤。
角鹿的加速与自己手臂的挥舞,让这支石矛直接穿透了那个人的胸口,一声惨叫后狼皮已在几步之外,扭过身子把脚踏在绳套上,手指含在嘴里挑衅一般吹了声口哨。
他用獾根本听不懂的话大声喊道:“健让我告诉你们,我们来了!”
獾顾不得去查看那名被刺死的族人,唤来了角鹿喊道:“追!抓住健!”
那些族人跟在他的后面朝前跑动着,经过族人尸体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看一眼,那名族人躺在地上,身上插着一柄长长的石矛,已经死了,角鹿并不知道主人死掉了,还在附近啃食着青草。
等转过河湾的时候,獾的耳边听到了一阵仿佛雷鸣般的声音,接着便看到了一排人整整齐齐地站在河岸上,手中是长长的矛,整齐的如同远处的山峦,除了那咚咚的雷声再没有半点声响。
队伍的后面有一个人,正在用锤子敲击着一个古怪的东西,就是那个东西发出的咚咚声响。而敲击那个东西的人,并不算太强壮,也没有骑乘一头白色的角鹿。
獾看到刚才那个轻而易举杀死了自己族人的家伙骑着角鹿绕到了队伍的后面,跳下来正和那个敲鼓的人说着什么,似乎还在对自己指指点点。
接着那个敲鼓的人大声地和那些人说了些什么,那些人用石斧敲击着柳条编织的盾牌,或是将石矛用力在地上一顿,发出了惊天的呼啸声。
獾胯下的角鹿有些惊慌,不安地晃动着,尤其是看到那一排排锋锐的石矛,再也不敢向前。
“他不是健,那个发出咚咚雷鸣的人才是!”
獾忽然间明白过来,身体不自然地抖动了一下,最后看了一眼那整齐如山峦般不可撼动的人群,知道自己这些人不是对手,拨转过角鹿,带着族人离开了。
陈健没有让人追击,也根本追不上,而是让众人休息,继续向前面派出斥候,一切等明天早晨再说。
晚上打仗有太多的偶然性,他要做的就是把偶然性降到最低,平平地压过去。
十里外的村落里,红鱼和獾的族人们聚在了一起,气氛变得惊慌,尤其是那几个杀死过自己族人的人,心头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们没想到这么快,也没想到能让獾这个最好的猎手如此惊慌,健,到底带了多少人来?
獾告诉红鱼,人并不多,和自己部族的男人差不多。但他的耳边似乎还回荡着那支羽箭的风声,回荡着那个人临走前喊得那句充满了不屑和挑衅的话语,而这个让他惊慌的人,根本不是健,似乎只是一个普通的族人!
红鱼蹙着眉头,知道族人们等待她给出一个办法,给出神的指引。她想了一会,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咱们离开吧,带上种子,带上那些俘虏,迁徙到别的地方吧。”
族人们立刻乱了起来,獾瞪着眼睛大声喝问道:“这是你的主意?还是神的指引?”
红鱼看了看自己的族人,郑重而坚定地说道:“这,是神的的指引。”
“我们不想再过迁徙的日子了!”
“对,很久前这条河里跃起的红鱼才是神的指引,这是我们的土地,这是神赐给我们的河流!”
“这么多的粮食,咱们能带走多少?不久就要下雪了,咱们的角鹿冬天吃什么?”
獾听出了族人语气中的不满,眼神中忽然充满了狂热,耳边羽箭的风声似乎也消散了,只有热血上涌到脑袋里的快感,踏前一步挡在了红鱼的身前喊道:“咱们不走!这是神赐给咱们的土地,我将带着大家守在这里,咱们再也不迁徙了!”
“对!”
“她已经得不到神的指引了!就像故事里大旱的那几年的祭司一样!”
“神是让我们定居在这里,不是让我们像狍子一样被人赶走。”
红鱼看着獾的背影,挡住了自己全部的视线,叹了口气,默默地离开了那张虎皮。
从上次掠夺回了奴隶后,从奴隶们修好了栅栏收获了粮食后,獾的地位越来越高。而自己不如以往的祭司那样隐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东西,而是为了部族一次性说了出来,譬如烟道陶罐做饭、譬如怎么接生角鹿。而现在她已经说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了,她真的已经很久没有得到“神”的启示了。
最后一次“神”的启示,还是让族人沿着河岸去寻找健的部族,可那一次却是惨败,五个人一个都没回来,五人的亲族姐妹兄弟已经有些不满。
看着被鼓动的族人,她遥望着远处愣愣出神,那个健,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自己族人的命运又会怎样?
獾回来后,她分明从獾的眼神里看出了恐惧,可最终那些恐惧还是被那种狂热所冲走,只剩下站在虎皮上的兴奋。
“我才是真的为了族人。”
她喃喃地告诉自己,握紧了拳头,可只有自己听得到。如果胜利了,族人们当然可以在这里生存下来,整个草河都是自己族人的猎场,自己纵然不再是红鱼,那也值得。
只是,真的能获胜吗?
……
果月的第二十一天,是个好天气。适合胜利,也适合死亡。
清晨的薄雾散去后,陈健让族人们将桦皮船留在了原地,留下了几个人看着,剩下的人吃了早饭,开始穿戴上各种古怪的东西。
他的身上披着一张用鱼鳔胶黏合的鹿皮,鹿皮外面缀着一片片的柳枝编织的长条片,能够挡得住流矢,却挡不住三十步的直射。
族人们也都开始了穿戴,五人小队的身上只有一层柳条甲,而那些冲击斧兵的身上是双层的,对于苦练了两个月负重跑的他们而言并不沉重。
两人一组,互相帮着对方系上绳索或是皮带,看的其余部族的仆从军有些羡慕。
将鼓绑在了角鹿的身上,陈健骑乘在另一头的上面,摸出了笛子,吹着一曲族人听过的曲子,族人们定下了心神,期待着回去耕种那些开垦出的土地,甚至哪怕只是看看那个长的古怪而又巨大的葫芦。
十里的距离并不长,战斗还要很久,不需要排的那么整齐。族人们走的很平稳,就像是走在垄沟里,很自然地平直。
在接近到距离那个村落还有一里远的地方,队伍停了下来,在陈健的催促声中开始整队,靠近河岸,用草河保护自己的左翼。
十个五人小队排成一排,两名举着柳条盾的人站在三根石矛的中间,为身后的族人挡着流矢,而真正战斗的时候他们会站在矛手的后面。
弓手错开,站在各个小队的间隙中。
队伍的右翼是仆从军,陈健不担心这些仆从军的狂热,但却知道他们狂热而不持久,所以把石斧冲击兵也放在了两支队伍的结合部。
一旦对方是个打仗的好手,选择从右翼突破形成半包围的时候,这些石斧冲击兵会直接冲击焦灼的战场,不分是敌人还是仆从军,在仆从军崩溃之前为主力矛兵争取反包围的时间。
这是以防万一的应对,是右翼先崩还是自己的左翼先绕到敌人的后面,决定了这种万一情况的胜败。
对面的栅栏也打开了,乱哄哄的一群人高喊着,从村落里出来,女人在后面高声呐喊。
陈健看着乱哄哄的一群人,嘴角露出了笑容,跳下角鹿,用鼓槌敲击了一下战鼓,咚咚的声音开始响起。
站在矛兵最左边的橡子用力地踏了一下地面,因为他觉得太安静了,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他不喜欢这么安静,将脚步和鼓声混合在一起。
咚。踏。
队伍如同一座山,平直地移动着,那些仆从军很是散乱,随意地走着。
陈健数着队伍的脚步声,在第十三次踏步的时候,队伍已经不自然地出现了偏斜,立刻快速地敲击着战鼓。
最左侧的橡子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整个队伍都将看他的方向重新整队,站齐后才再次随着鼓声前进。
他的手心里满是汗水,身上也有些热,嘴里有些干,不知怎么,他想到了上一次自己很渴时候喝到的那罐冰凉的搀着蜂蜜的水,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打赢了,就能喝到了,我要喝整整一罐。”
他没有想着马上要开始的战斗,身体只是机械地随着鼓声一点点地向前挪动,甚至看到了一只大牛虻落到了旁边族人的手臂上,心想这要不是打仗就能拍死它了,不一会就会被蚂蚁搬走啦。
或许是因为距离还很远,羽箭射不到;或许是因为旁边就是族人亲友,挨得很近,不用担心自己的侧面;也或许是因为每天傍晚的训练已经成为习惯,毕竟已经三个多月了。总之,很平静。
远处的獾看着这山峦移动一样的队伍,有些奇怪,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停下来,挪动的竟是如此缓慢。
他忽然想到了自己在河边抓到的一只河龟,也是如此,走的很慢很慢,每走几步就会停下来缩头缩脑。
觉得这算是什么打仗?自己和族人用箭不也把他们射死了吗?他们之所以这么整齐,是因为还没有被箭射到。
这是打仗,不是怎么学着平齐地走路。于是,他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