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了将近七八天,终于在第一场秋雨前完成了播种,其余部族的人早已经回去,带去了播种的方法,也带走了一个疑惑——这种办法真的能保证族人以后的食物吗?
秋雨之后,玄色的燕子飞走了,最后一次在那两条绳索上逗留后,一夜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有时候天边也会飞来一行大雁,声声诉说着天已经凉了的事实,总会引来那些被剪掉羽翼的雁鹅们的应和声,可惜它们已经不能飞了。
从播种下开始,每一天清晨族人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看是否发芽了。孩子们拿着小小的弓箭,在麦地附近转悠,射落那些妄图吃掉麦籽的家伙。
两个披着纤维布的草人立在了土地的周围,上面拴着一些碎瓷片,有些风吹草动就会叮叮当当地响,吓唬那些喜欢吃种子的、懒惰的、不愿意迁徙的留鸟。
所有的希望都在那片土地中,并且在千余年内都将是后世大部分族人最重要的希望所在。
等到终于露出了芽苗,族人们才放心,看着麦苗整齐的排列,最开心的便是榆钱儿,走在麦田里留下一串串的赤着的脚印。
只是陈健并不满意,播种了不少,收获的却未必多。前世有良种化肥的支撑,亩产能达七八百斤,而现在只有点鸟粪石,一亩地能收五十斤就不错了。
这里的土地还算肥沃,可惜不是冲击平原,草河也不如黄河那般携带着上游的养分。
地理环境的影响还是挺大的,陈健估计要是自己的部族在冲击平原或者河口三角洲附近,早就能发展出种植农业了。
前世鲁西南有句俗语:东平洲,十年九不收,收一年养九州。收的这一年,需要的前置条件是黄河发水,黄河水漫过后留下的淤泥中,随便撒上麦子,不需要施肥,第二年便能亩产四五百斤。
古埃及的种植大约也是这种情况,发水后在淤泥中扔下种子,既不用除草,又有足够的养分。
如今没这条件,也只能靠麦子和豌豆密集种植,遮挡住阳光让那些草根之类的烂掉,想要把生地种成熟地,怎么也要两三年时间,这三年都需要族人用手耕种。
他倒是尝试过用角鹿代替牛马来耕种,可惜这东西根本不愿意,而且它的脖子和胸口也不太支持挽具。
牛耕地是靠粗壮的脖子套挽具,马耕地是靠强壮的胸口顶着挽具,这两种东西角鹿全都没有,耐力也不行,拉着木滚子转了几十圈就趴下说什么也不走了。
不能耕种,也不能让它们闲着整天呼朋引伴地乱叫,老琢磨着往雌鹿身上趴可不行,总得发挥点作用。
于是做了几个简单的草爬犁,用以在秋雨落后的湿滑草地上滑行,三头角鹿拖动一个还是能够装载一些货物的。
草爬犁好做,两根木头用火烤弯刮掉树皮,磨的光滑后用卯榫结构在上面铺上两个横木卡住,这样套在角鹿的身上,可以很轻松地滑行。如果下雪的话效果更好,不过草地也能凑合,尤其是雨后更为轻松。
就用这种简单的草爬犁从远处带回来不少的石灰石,在垒好的砖窑里烧成生石灰。
族人们也乘着草爬犁或者背着柳条筐去山上采集了足够的橡子,橡果落的满地都是,有点像是栗子,但比栗子要小,味道更是天差地别。
女人们在种植完冬麦之后,开始纺织麻线,用简单而原始的纺车和根本不熟练的手指一点点地抽出麻线。从一开始的一尺便断终于到了数尺不断的地步。
有了线,依样画葫芦就可以纺成简单的布,族中的女人已有经验。
第一批简单的麻布纺织出来后,女人们摸着这种柔软的布料,感受着指尖传来的荨麻纤维特有的涩涩的感觉,终于觉得剥那些臭烘烘的烂麻皮是值得的,自己指尖被麻线勒出的痕迹似乎也不那么疼了。
她们很想要一段,给自己加上一件上衣,如今晨夜颇冷,午间却热,穿着兽皮总会起一身的痱子,河水又凉,老祖母也不准这些怀孕的女人去洗澡。
然而陈健却死皮赖脸地从女人手里抢回了第一批麻布,用来缝制了几件很简单交领右衽布袍子,他也不知道什么宽窄袖口的区别,只是马马虎虎弄了个布缝制了一下,连个袖子都没有。
样式简单到可笑,可在这些连一件正式的纺织品都没见过的族人看来,却是了不得的东西,一件前世连尿布都没资格当的衣服被几个人捧在手里,来回端详,可惜却不能穿。
第一批的几件衣服,陈健是准备用来装点门面的,作为文化输出用的。
估计那几个同盟部族的人现在已经吃了半个多月的橡子,该出现腹胀、呕吐消化不良之类的情况了,记忆中往年自己的族人也常有这种事。
以野猪那样的胃吃多了橡子都可能胀死,况于这些人。前世日占区的国人不能吃大米白面,只配给一些橡子面,每年活活胀死的人不知凡几。
陈健决定带着烧制出的生石灰和炒麦芽、山楂、醋、草木灰的钾碱结晶,让一些族人穿着这套新的衣服,以一种类似于神迹的形象出现在那些部族的家门口。
石灰水可以泡橡子,消除苦味和单宁酸,不至于胀的太难受。
炒麦芽和山楂都有助于消化,草木灰里的碳酸钾可以改善下胃酸环境,都可以让那些单宁酸结石碎掉。醋是为了给别的部族的怀孕女人喝,还有松在陈健指点下采集的一些干燥草药,可以预防治疗一些常见的疾病。
为了故意营造那种震撼的效果,陈健大清早就带着几个族人在洗刷角鹿的毛皮,在草爬犁上绑上一些秋菊柏叶之类的东西,甚至连鹿角上都装饰了一些古怪的玩意儿,仔细画了一面黑白熊阴阳鱼的旗帜。
选出的几个人都穿着新的衣服,皱巴巴的还有很大的缝隙,可还是让不能去的族人看的眼热。
那面画着黑白熊的旗帜立在第一辆草爬犁的上面,陈健准备不止去这几个同盟部族,还要找几个人去远方的没有交流过的部族。据他猜测,同纬度圈的大部分部族都会遇到吃橡子胀肚的情况。
旗帜、神话、医药、诡异的草爬犁、雄壮的非本地土产的角鹿、发髻、衣服、先祖的指引、治好的病痛。当这一切出现在那些蛮荒中部族的眼前时,当这些人治好了那些族人的腹胀后,这些人便是那些蛮荒部族眼中的神灵!
自己编造的这个祖先的神话会流传的更广,也为将来扩大自己文化圈的范围提前做些准备,这是自己部族如今最大的优势,当然要好好利用。
梳洗完毕,正将一筐生石灰粉装上草爬犁的时候,陈健新穿上的衣服被轻轻拉了一下,回头一看是妹妹,苦着一张脸。
“怎么了?”
他以为又是和弟弟妹妹们吵闹了,一边和松抬着石灰,一边随口问了一句。
榆钱儿轻轻拉了一下陈健的胳膊道:“哥,我肚子疼。”
“哦,让松给你拿点草药熬了吃,是不是受凉了?还是想吃饴糖了?这回儿真没有了,等麦子收获之后再说吧。”
榆钱儿苦恼地看了一眼旁边的松,心里有些烦闷,又用力拉了一下陈健。
这几天她就觉得有些不舒服,小肚子里仿佛有块儿石头往下坠,凉丝丝的,有时候还有些疼。
她以为是自己吃了不好的东西,可是这几天一直这样,小胸脯也有些胀痛,很不舒服。
今天如厕的时候更是被吓到了,以为自己要死啦,偷偷地躲在一旁看着忙碌的族人,连麦田都没有去。
心里又烦又乱,躲了一上午,终于在慌乱中想到哥哥什么都知道,于是跑来问陈健。
她想了半天,才在陈健耳边小声地说了几句,听得陈健楞住了,手中的石灰掉在了地上。
“哥,我是不是要死啦?”
陈健捂着额头,心说这怎么说?
憋了半天,只好安慰了一句道:“没事。”
“可是。”
榆钱儿还想说点什么,被陈健拨转过身子,指着远处的几个女人道:“去问她们!别问我。”
说完堵住自己的耳朵,嘴里吧啦吧啦地绕了几句,给榆钱儿推走了。
榆钱儿嘟着嘴,知道自己不是要死了,心情也轻松了许多,不过还是有些赌气地想到:“不问你就不问你,以后我也不问你啦,我肚子疼你也不心疼,还赶我走,亏你还是我哥呢。”
陈健看着榆钱儿的背影,心说自己毁就毁在前世这个名字上了。
前世明宋之时的姨妈巾和事后帕都叫陈妈妈或者陈婆婆,也不知道怎么弄出来的这么怪的名儿,自己这一世肯定不姓陈,却免不了要和这东西扯上关系。
按说也没什么,不管是动物还是人都会有大姨妈,只不过大部分动物在第一次之前就会怀孕因此不会显现,可人却不同,从一年一次逐渐进化到了一月一次,女人总得经历这些事。
问题是理论上第一次发明姨妈巾的肯定是女人,这个世界却得变成他。
让那些准备出发的人等他一会,自己回去问女人要了一块麻布,缝成了一个小布袋,里面装上草木灰,人性化地用了两根绳索拉在腰绳上,捂着脸找到了石姓部族的几个女人。
同族之间男女是有禁忌的,他也不可能和亲姨妈、亲表姐姐妹们说这些东西,好在和外姓是百无禁忌的,可以随便扯,而且开放的很,害羞只对同族同姓。
那几个女人一听就懂,咭咭格格地围着陈健说了些别的话,或是瞟了他几眼,心里却赞叹不已,以往只能用草叶擦一擦,这回可好了,健难不成早就看过女人了?是谁呢?
陈健苦着脸道:“你们告诉姐妹们吧,不过不准说是我告诉你们的,就说你们自己想出来的。”
“行啊,不过得给我们一柄羊角梳子,要不陪我去树林玩玩吧。”
女人逗弄着陈健,陈健连忙道:“梳子梳子。”
他可不想多少年后自己的第二世听到自己的一个传说——健不但发明了弓箭、制陶、盖房。还发明了姨妈巾呢!
管仲弄出个营妓制度,就成了烟花之地的祖师爷,天天受那些女人们供奉。谁都不知道神话在后世怎么传,万一数千年后姨妈巾的包装上画着自己头像,那情景就特么美如画了!
“这传说谁爱要谁要吧,反正我是不要。”
他如是想着,跳上了草爬犁,正准备离开的时候,本准备再不和哥哥说话的榆钱儿蹬蹬地跑过来,给哥哥胸口里垫上了一团干草。
“早晨冷,捂在心口上。哥,早点回来。”
她已经忘了刚才生气时的那些想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