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牙使团顺季风而来,抵达杭州正是四月初(农历)。
而红薯、玉米、花生三种作物,在南方的最佳种植时间也是四月(公历)。但那是几百年后的四月,如今大明正逢小冰河,正德十四年的平均气温,已跟天启年间差不多冷——不过再挨十年,气候就会回暖,直至百年后才再次变冷。
因时代气候差异,三种引进作物,刚好适合在农历四月种植!
杭州工商学院。
王渊花钱买了二十亩良田,全部捐给学校做学田。如今辟出几亩地来,用来搞新作物试种,王总督亲自前往指导。
上辈子,王渊生长在小县城,自己并没有种过地。但他外公外婆在农村,也是见过如何耕种的,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
十多个学田佃农,在王渊的指挥下,用泥巴混合草木灰,再加入一些发酵粪便,在地里揉着网球大小的屎团子。
这是在给玉米做“营养钵”,种子摁进屎团子当中,可以健康快乐的长出幼苗。移栽也非常方便,挖坑将带苗的屎团子埋下,定期浇水除草就搞定了。这种“营养钵”育苗方式,兴起于新中国建立之初,是中国农学家们的研究成果,可适用于玉米、棉花、西瓜等作物。
王渊小时候去外婆家,可帮忙揉过屎团子,当时只觉得特别好玩。而且粪便混合草木灰、泥土之后,也不怎么显臭,搓起来并无心理负担。
有两个物理学派门徒,负责这些作物的试种,王渊告诫他们:“玉米苗长到两个巴掌宽的高度,就可以考虑移栽了。移栽的时候,可以进行垄植,每窝间隔大概是虎口到手肘的长度。”
玉米,是王渊给新作物的命名!
至于垄植技术,古已有之,至少一两千年了吧。
其他都源于王渊的幼时回忆,苗高、间距什么的,只能记得一个大概。至于什么时候浇水,王渊只知道育苗时,必须泼洒少量水分,移栽时要用瓢灌浇,之后如何浇水只能慢慢摸索——其实也就抽穗还需灌溉一次。
王渊仔细回忆,突然又补充说:“等玉米稍微长高之后,可以在垄沟里种豆子,玉米和黄豆能够共生,如此就能节省土地。”
这种间作栽培技术,自然是中国劳动人民总结的,欧洲如今还在玩轮种呢。
王渊小时候在外婆家掰嫩玉米,就能看到垄沟里栽着豆子,玉米和大豆都能良好生长。
学生和佃农也没多问,以为是佛郎机人,带来了玉米种植技术。
接着,王渊又去红薯实验田,吩咐道:“红薯挖坑埋进去,等藤蔓长得茂盛了,再掐下藤蔓进行移栽。也要进行垄植,垄沟里载……不对啊,把玉米田的人也叫过来!”
王渊彻底回忆起来,玉米、红薯和大豆,可以同时进行套种。
玉米栽在垄上,最高;大豆种在垄沟,次之;红薯也种在垄沟,最矮。
一块田地,可同时种这三样作物,高、中、矮互不干扰,以实现耕地的最大化利用!
中国农民太勤劳了,也太聪明了。他们一直都在摸索,如何用最少的土地,种出最多的粮食。
玉米和红薯都是高产作物,同时种在一块地里,而且还能套种大豆,那么亩产该是多么惊人?王渊瞬间就兴奋起来。
至于花生,真没啥好说的,挖坑埋种浇水便是,那玩意儿容易种得很。
之后的一个月里,王渊隔三岔五,都要来试验田逛逛。他甚至借来一些京兵,每天驻守在试验田边,防止有人畜毁坏这些新作物。
一旦试种成功,就可在杭州府推广,再推及整个浙江,最后推广到大江南北!
……
试验田里的玉米,刚刚完成移栽,葡萄牙使者西蒙,也装好货准备返航了。
西蒙昨晚耍得很嗨皮,醉到不省人事的程度,大清早被属下强行叫起。他起床气很大,顺手扇了属下一耳光,这才骂骂咧咧吃早饭。
直至半上午,西蒙回到自己船上,下令船队升帆回航。
水手们忙活个不停,西蒙却在桅杆之间,挂着吊床躺上去补觉。
不知过了多久,葡萄牙船队终于驶离杭州湾,迎面而来的是一支日本、琉球船队。
那是岛津氏的商船,由于中日官方航道,被大内氏牢牢霸占,岛津氏只能选择更困难的路线。他们横渡大海直接去琉球,在琉球补给之后,再前往大明进行贸易。
“船长,有日本船队!”副官过来提醒。
葡萄牙和岛津氏,目前处于“交战状态”。或者说,所有东亚、东南亚国家,只要是跟大明搞海贸的,都与葡萄牙处于“交战状态”。
葡萄牙新任印度总督,只在马六甲住了一个月,便返回印度果阿享受去了。但他却留下了多个命令,第一,敢从马六甲往西航行的商船,只要不挂葡萄牙旗帜,全部击沉!第二,跟大明进行贸易的船队,只要不挂葡萄牙旗帜,全部击沉!第三,提高马六甲港口税收!第四,提高马六甲农业税收!
岛津氏的船队,已经被葡萄牙抢掠过一次。
西蒙瞬间从吊床翻下,拔出佩刀喝令道:“准备战斗!”
火者亚三,一言不发,只是冷笑。
副官提醒说:“船长,我们距离中国港口不远,这样攻击别国船队合适吗?”
西蒙笑道:“又没攻击中国船队,怕什么?”
……
“轰轰轰!”
一阵炮声将王渊惊动,他火速安置妻儿,又跑去会馆见皇帝。
不多时,有钱塘水师官兵前来汇报:“陛下,总制,佛郎机人在海上炮击日本船队,满总兵问要不要插手?”
“这个,”朱厚照嘀咕道,“就好像有恶人,在我家门口,打我的邻居。该不该管呢?”
王渊提醒说:“陛下,日本乃大明属国,而且这是大明海域!”
“对啊!”
朱厚照顿时愤怒异常:“日本乃大明属国,攻击日本,形同攻击大明,快让满正前去帮忙。”
钱塘水师不在钱塘,而在造船厂附近,那里有一个军港,由海宁千户所的军港扩建而成。
当满正率领水师前往支援时,岛津氏和琉球国的联合商队,已经被葡萄牙人打得落荒而逃。一共八艘商船,被葡萄牙人俘虏四艘,一艘即将沉没,还有三艘正在往北逃,刚好跟满正的水师迎面撞上。
这是因为,此时吹东南季风,日本船队往北逃属于顺风。
满正站在宝船之上,用千里镜观察战况,见状立即下令:“让宁搏涛、戴志全,各自率队两翼包抄。先抢占上风位,暂时不要开炮。”
宁搏涛和戴志全各带一艘鸟船,率鸟船、战船等若干,降帆划桨进行两翼包抄。没办法,他们的战船还未改装,都在使用硬质横帆,侧逆风的前进速度,还不如降帆划桨跑得快。
满正乘坐的宝船,则利用三角帆,逆风从正面朝敌人驶去。
“船长,那好像是中国战船!”副官惊慌喊道。
西蒙大笑:“中国难道敢跟葡萄牙开战?放心,他们只不过在虚张声势,想要吓唬我们而已。嗯,改变阵型,还是防备一下。”
西蒙也拿起千里镜,这玩意儿已经传到马六甲。他对着宝船一看,顿时惊呆了,吞咽口水道:“中国战船,居然比大亨利号、摄政者号更加巨大?没听过中国有这么大的舰船啊。”
双方越来越近,西蒙突然收起千里镜,高呼道:“混蛋,那艘大船在横摆,炮口都露出来了。快传令,船队全体向东行驶,拉散对方的阵型,不要在近海跟他们作战!”
“追,保持船队阵型!”
随着满正一声令下,旗手立即打出旗令,大明水师疯狂划桨追赶。
这一追一逃,便是三天三夜。
期间互有炮击,但都没造成实质性伤害,直到海上突然下起大暴雨。
西蒙害怕船只被暴风雨掀翻,下令把风帆全部降下来。
满正虽然也下令降帆,却又让船员划桨前进,顶着暴风雨直冲过去——宝船也是有桨的,大明战船全都有桨!
西蒙吐了口唾沫,臭骂道:“狗娘养的,这些中国人疯了!”
暴风雨大作,双方的水手,主要精力都在对抗大自然之威。但大明水师人多,还能分出人手划桨,便是船桨被海浪打断了,也艰难的朝着敌人冲去。
好吧,冲到最后也没完成任务,只是接近了许多而已,那浪头太大划桨不顶用。
“开炮!”
几十艘大明战船,陆陆续续朝敌人开炮,数百颗炮弹随缘进行抛物线运动。只有……一颗命中,刚好击中葡萄牙副舰,一炮将其主桅打断。
一个百户报告说:“总兵,风浪太大,炮窗涌进来的水,把火药引线都打湿了。”
满正说:“引线湿了就换干的,船桨断了就换好了。能开炮就开炮,能冲阵就冲阵,陛下可还等着我们的捷报呢!”
幸好,佛郎机炮属于后膛填装,直接固定在炮室之内,只能调整仰角射击角度。若换成前膛炮,那玩意儿不能固定,风浪期间估计还在来回跑,根本就难以进行开炮操作。
即便如此也困难,宝船稍微好些,其他战船被颠来颠去,船员连战都站不稳。
发展到最后,其他战船已然放弃,各自趴伏着抱住固定物,免得摔倒之后一头撞死在船上。
满正却把自己绑在船长室,宝船的船体巨大,颠簸得没那么凶。他命令桨手也绑住身体,朝着敌人疯狂划桨,划断一批再换上新的,只换桨就撞晕十多个水手,也不知有没有倒霉蛋被撞死。
眼见速度还是慢得很,估计暴风雨结束,都无法划到敌人面前。
满正又说:“升帆!”
“总兵,这么大的风浪,升帆会被吹断桅杆的!”副手提醒道。
“升帆!”满正喝令。
于是乎,宝船上的水手,只能用绳子绑住自身,东倒西歪的跑去升帆,那场面就像集体荡秋千。
这下速度就快得多,三角帆兜着风前进,一艘宝船独自闯入十六艘船组成的葡萄牙船队。
一个巨浪将宝船抛起,再狠狠的砸下去,船首直接将一艘葡萄牙海船给撞出大洞。
满正只觉全身一震,而那些操作风帆的水手,瞬间被砸晕一大群,好在由绳索捆住没有掉海里。
“疯子,对方的指挥官是疯子!”西蒙站都站不稳,抱着桅杆头晕目眩。
“轰!”
却是宝船的一根桅杆折断,狠狠砸出去,不但把自身船舷砸出缺口,还把前方那艘敌船给砸得稀里哗啦。
没法再莽了,任凭满正如何下令,还能动弹的操帆手,都假装听不到、看不到。
暴风雨足足持续五个小时,双方都无阵型可言,宝船算是被敌人团团包围。
满正解开自己身上的绳索,揉着额头出去,一脚踹向船员屁股:“能动的都起来,老子要大发神威了!”
“轰轰轰!”
双方炮击正式开始,葡萄牙人来不及集结阵型,反正朝着宝船猛轰便是。而大明其他战船,则纷纷过来救援,宁搏涛乘坐鸟船,率队顶着炮火想要跳帮。
此时正是顺风,硬质横帆鸟船,那速度快得惊人,瞬间就冲到敌舰面前,中途只是吃了一发炮弹。
两船相接之时,各自火铳兵射击,大明水师的弩炮也开始发威。
弩炮没有发射火箭,但近距离射击之下,打得对方甲板惨叫声四起。
正式接舷,宁搏涛荡着绳子跃下。这个曾经的太湖水匪,持刀冲进人堆,手起刀落血溅纷纷。
只要接舷成功,几乎没啥悬念,因为大明水师人多!
葡萄牙攻打马六甲,那么重要的战役,也只出兵一千人而已,打得两三万马六甲士兵落荒而逃——马六甲还是守城方。
而葡萄牙刚刚建立的马六甲舰队,战船数量跟钱塘水师差不多。西蒙这次只带了八艘战舰,其余八艘全是武装商船,体型最大的主舰也不过六百料。
只中国宝船上的兵力,都相当于眼前葡萄牙船队所有人员的总和。
“船长,红杉号被抢走了!”
西蒙扭头看去,果然见到自己的一艘战船,已经升起钱塘水师的旗帜。
“儿郎们,随我冲!”
副千户戴志全,见宁搏涛旗开得胜,也架着鸟船冲杀过去。
玩什么炮战?
跳帮接舷才是男人的浪漫!
至于满正,仗着船坚炮利,坐在宝船上只是轰,那几门两千斤炮威力惊人,但凡命中就是轰出一个大洞。
对轰半天,宝船已经中弹十余发,水兵和水手也死了不少,但就是稳稳飘在海面上,丝毫看不到沉没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