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飘着细雨，山间林地深处还有没来得及溶化的积雪，在一片树木掩映的草地上，错落树立着几座石碑。叶知秋垂手站在两座石碑前，看着面前的名字沉默不语。妮可把手里的鲜花放到石碑前，然后直起身子陪着叶知秋站着。

叶知秋用中文轻声说道：“老伊，老杨，那边的日子过得怎么样？我这个逃兵又来看你们了。”他吐了一口气，摇头笑道：“其实说什么都没用，如果你们早知道会是现在这个结果，多半也得前仆后继的来送死，所以你们死了，我还活着。”他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这世界上，到底还是好人不长寿啊。”

妮可和他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对中文还是一通也不通，所以根本听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只是沉默看着面前的石碑，这是一个私人的墓地，除了石碑，下面没有任何东西，在这里纪念的是那些死于这场灾难中却无法被公众祭奠的人，比如杨莜、伊晖，还有那些东舰的战士们，他们注定只能生活在某些人的记忆中，然后随着这些人的老去而消散无踪。妮可的视线越过这些石碑，落到远处角落中的一块造型独特的纪念碑上，这是唯一一块带有十字架的石碑，那是叶知秋为爱丽丝竖立的，墓志铭上写着——永生难忘。在爱丽丝的身边是威斯克和艾达的坟墓，叶知秋没有同意把他们的坟墓修在一个，而是分了开来，艾达的墓志铭很中规中矩——她为家人而死。威斯克的则有一点意思——他试图代替上帝，却为上帝的子民而死。

叶知秋站了一会，向妮可笑了笑，转身走开，远处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飞快的跑了过来，这是一个金发的小女孩，皮肤白皙，生得粉雕玉琢，她穿了一件臃肿的棉衣，看起来像个圆球，脚下倒是跑得飞快，女孩张开双手向妮可扑了过来，嘴里大叫着：“妈妈。”

叶知秋抢先一步抱起了她，结果女孩手蹬脚刨的抗拒他的亲热，叶知秋只好放下她，让她去找妮可。妮可并没有伸手去抱她，只是微微弯下腰，问道：“你哥哥呢？”

“几米是坏人，我不和他玩。”女孩气鼓鼓的说道。

妮可苦笑着看了一眼叶知秋，向女孩说道：“叶开哥哥不是坏人。”

“她是坏人。”女孩还分不太清第三人称的用法，但是仍然坚持说道：“她骗人。”

“呃。”妮可蹲下身子，替女儿抚去头上的雨滴，问道：“他怎么骗你了？”

很显然女孩遗传了妮可的高智商，立刻意识到自己用错了代词，飞快的改口道：“他说他看到了女超人。”

“呃。”叶知秋满怀希望的插嘴道：“吉尔妈妈回来了吗？”妮可温柔的看了看他，摇头道：“吉尔早上来电话，说市里有一些事情，今晚不回来了。”

“不是。”女孩没理会两个大人之间的对话，气鼓鼓的说道：“他说他和小斯特劳斯他们昨天在树林里遇到一个金发姐姐，她比妈妈还要漂亮，比爸爸还要厉害。”

妮可愣了一下，和叶知秋对望了一眼，叶知秋疑惑的说道：“比爸爸还要厉害？她长得很漂亮吗？”

妮可笑了起来，叶开不但遗传了叶知秋的相貌特征，就连性格也很像叶知秋，三岁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找邻居家的小姐姐玩，虽然他最崇拜的是自己的父亲，但是如果那个金发大姐姐足够漂亮的话，他绝对会毫不犹豫的改变立场。

小女孩还理解不了这么深奥的理论，所以直接无视了叶知秋的第二个问题，回答道：“他说她能追上奔跑的小鹿，能空手捉住飞翔的小鸟。”

叶知秋脸上的笑容一僵，和妮可对视了一眼，妮可疑惑的说道：“听上去真像超人，金发？”

叶知秋摇头说道：“我不太相信，小孩子的话总会比较夸张。”

妮可点了点头，伸手抱起女儿，叶知秋伸手接了过来，把女儿抱在自己的怀里，向妮可说道：“如果山谷里来了陌生人，我得把她找出来。”

妮可嗯了一声，这片山谷就是从前奥维耶多居住的地方，那次事件后，他和其他人陆续搬到了城市里，只有叶知秋三个人定居了下来，后来随着安克雷奇的发展，又有一些人搬了过来，但是因为叶知秋在这里，所以安克雷奇政府的人对所有人的背景都进行过秘密调查，确认没有什么有危险的人存在。现在突然有身手高明的陌生人出现，很可能是冲着叶知秋一家来的。

三个人并肩向家里走去，妮可想了一下，说道：“后天轮到我去医院值班，吉尔未必能完成前一段时间积下的工作，你要去城里住几天吗？”

“吉尔到底在处理什么事？”叶知秋疑惑的说道，似乎她从前并没有这么忙碌。

妮可看了看他，说道：“是莉莉的事。”

叶知秋呃了一声，妮可和内维尔研制出的药物很有效果，邓肯已经被治愈了，但是为了不被再次感染，他不得不每隔几个月服用一次药物来降低体内的弗霍塔孢子浓度。相比之下，莉莉就不知道是不是幸运了，从理论上来说，她也被治愈了，但是弗霍塔对她造成的伤害是不可逆转的，所以她不但丢去了变成丧尸前的全部记忆，和全身的毛发，而且与所有丧尸一样害怕阳光，好在她的女儿是一个正常的人类，这成了她唯一的依靠。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对社会的认识重新达到了一个成年人的高度，于是开始致力于呼吁人类社会对丧尸的救助，说实话这个过程不怎么顺利，幸存者们对于丧尸的凶残还记忆犹新，并不怎么买她的帐，很显然吉尔正在帮助她做这件事。

于是叶知秋开始考虑妮可的建议，他想了想还是摇头道：“还是算了吧，我得找到那个女人，我总觉得这个人不简单。”他说道。

妮可点了点头：“那我带莎拉和几米去城里，戴安娜上次就和我说想念他们了，顺便去看看安琪儿。”莎拉和几米是叶知秋的女儿和儿子的英文昵称，安琪儿是她从前收养的那个婴儿，她搬到山谷中后，安琪儿就改由安迪抚养。

叶知秋笑了一下，问道：“我会送你们去城里，然后再回来，顺便替我向卡洛斯他们问好。”

妮可嗯了一声，想了想又说道：“克莱尔可能要回来。”叶知秋脸色一僵，嘿嘿笑道：“和我没关系吧。”

“她到现在为止连个男朋友都没有过。”妮可说道：“你说呢？”

“据说她和梅伯里在一起。”叶知秋为了转移目标，开始乱点鸳鸯谱。

妮可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梅伯里准备参加这次的总统竞选，克莱尔是他的副手。”她想了想说道：“他们毕竟是从这里出去的，所以巡回演讲的第一站就选了安克雷奇。”

叶知秋点了点头，新美国的重建工作不怎么顺利，因为叶知秋受伤，亨利从安克雷奇无功而返后不久，洛杉矶就和华盛顿翻脸，亨利组织的第一次远征失败，霍华德被迫下台。后来连换了两任总统，都没能有什么起色，倒是亨利这个国防部长起起浮浮干了好几年，后来华盛顿政府联合安克雷奇与洛杉矶谈判，采用联合执政的方式组成新美利坚合众国，加盟州从五十个变成了现在的十三个，除了安克雷奇这个各方面实力最均衡的州外，另外的十个州基本上没有什么实力，唯华盛顿和洛杉矶马首是瞻。

这样折腾了几回之后，美国政权总算是在表面上又恢复了大一统的局面，美国总统的选举又列上了议事日程，梅伯里纠结了一群从前霍华德留下的政治遗产，组建人民党，又拉上克莱尔给他当副手，算起来是这界总统候选人中希望最大的，如果他能当选的话，就是美国历史上最年轻的一位总统，而克莱尔则很可能成为美国历史上第一位女副总统。如果人民党的表现总够强劲的话，克莱尔还很可能在梅伯里任期期满后代表人民党竞选总统。叶知秋完全可以想像出来梅伯里为什么要把安克雷奇定为他们竞选演讲的第一站，因为自己在这里，除去自己对安克雷奇和洛杉矶的影响力外，丁飞羽在中国，克里斯蒂娜在欧洲都拥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新美国的实力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灾难袭击，受灾最严重，所以如果能够和世界上另外两个最大的实体搞好关系，对于重建会有很大的好处。所以如果能拉上自己助阵，那么梅伯里通往总统宝座的道路将毫无阻碍可言。

他沉吟了一下，问道：“阿拉斯加这边是谁参加选举了？”现在的阿拉斯加不但包括了从前的地盘，还要加上原加拿大的育空地区，地盘虽大，但是实际上人口并没有多少，主要聚集区仍然是安克雷奇一带，经过这些年的发展，原来安克雷奇市区倒是重新被填满了，而且还有扩张的趋势，毕竟随着灾后重建的展开，幸存者们发现安克雷奇这里的秩序和基础设施都是最好的，不但拥有丰富的自然资源和最精锐的军事力量，而且从前的工农业基础也没有遭到破坏，在这些条件中，显然吃饱肚子的诱惑最有吸引力。

听了叶知秋的问题，妮可摇了摇头，核战爆发后，叶知秋就没有再主动参与过控制区的政治活动，他的消息来源主要来自自己和吉尔，基本上过着自我放逐的生活。安克雷奇做为新阿拉斯加的首府，占有的地盘接近新美国的三分之一，但是因为人口数量的原因，大部分地区并没有实际控制能力，而且因为从前遗留下来的原因，控制区高层的权利欲望都不太强，这里只有几个小党派在活动，像伊莎贝尔、卡洛斯等人都不属于任何党派，高层中唯一组过党的就只有一个尼尔，但是很快他最得力的助手莫兹终于忍不住航海的诱惑跑去跟着老伯格周游世界后，他这个小党派也无疾而终了。所以如果安克雷奇要出人参加总统竞选，要么是某个人以个人身份自由参选，要么是临时组个党派，那样的话形式就会比较微妙，显然需要考虑的事情要多得多。但是事实上，安克雷奇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任何有关的消息传出来，伊莎贝尔明确表示干完这一界州长后去开心理咨询诊所，不可能以个人名义去竞选总统，现在放眼整个阿拉斯加，唯一有实力参选的就只有吉尔了。

叶知秋听到妮可的答案，皱眉说道：“吉尔怎么想？”

“你觉得呢？”妮可反问道：“她前几天从华盛顿回来后没和你说起过她的打算？”

叶知秋有些恼火的看了她一眼，到现在为此，他虽然和这两个女人生活在一起，连孩子都有了，但是从来没有机会重温那次的荒唐经历，两个女人很有默契的一个留在家里一个回市区工作，一起陪着他在家的时间屈指可数，吉尔看望父亲回来后就忙着处理积压下来的工作，两个人还没有时间聊过天呢。

妮可当然知道叶知秋的怨念是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和吉尔在这方面的执着已经淡化了不小，差的只是没有合适的机会做出改变而已，但是这种事她们当然不好意思主动开口，所以只能看着叶知秋憋出内伤。她摇头说道：“她不会做的。”

“那看来我们只能支持梅伯里了。”叶知秋觉得一身轻松，抱着小女儿笑道：“谢天谢地。”

“是支持克莱尔吧。”妮可笑着打趣他。叶知秋怀里的小女孩也眼着起哄，细声细气的抱着叶知秋脖子问：“我能见到雷德菲尔德阿姨吗？我也要像她一样做美国总统。”

“我们的小莎拉一定可以的。”叶知秋脸皮很厚，根本不接这个招，笑着鼓励完女儿，就把她放下地来，他们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房子前面。妮可走进房间去准备午饭，叶知秋去院子里整理昨天劈好的木柴，这时小叶开跑了过来，大声招呼着妹妹：“莎拉，快来，外面来了一个大篷车队，那里的人会变魔术和杂耍。”

莎拉立刻忘记了刚才对哥哥的怨念，飞快的跑了出来，嘴里大叫着：“有讲故事的人吗？”

小叶开对讲故事没什么兴趣，但是仍然敷衍着妹妹：“当然有了，但是如果你来晚了，那就只能听大结局了。”

叶知秋笑了一下，转过头准备继续自己的工作，却突然觉得远处有人在看着自己，他猛的抬起头来，就看到远处的树林边站着一个金发的女人，正看着自己微笑。叶知秋的心里闪过一丝悸动，一个名字差一点冲口而出，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瞪大了眼睛仔细看着她，四目交投，叶知秋突然觉得，自己一直的预感是正确的，山后的石碑中有一块可以拆除了。

这时房子后的街道上传来一阵喧闹声，一个男人大声的叫道：“我只讲一个故事，如果你们还想听，晚上就得来买票。”然后叶知秋就听到一阵孩子们催促的声音，那个男人妥协的说道：“好吧，你们听着，在丧尸横行的末世，吉尔和妮可遇到了一个神秘的中国男子……”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