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神百姓最为津津乐道的段子,莫过于陈三郎点石成金、帮助濒临破产的债务人翻身致富的故事。
那被尊为厨王的蔡传富,已经亲口承认,陈家三郎便是自己的授业恩师。在自己走投无路之际,传授给他炒菜的技艺,并教会他如何经营酒店。没有陈恪的出现,自己可能早就投河自尽了,绝不会有今天唯我独尊的来福楼。
那生产黄娇酒的李简,也已经亲口承认,自己都准备上吊了,是蔡传富带着一坛橘酒出现在他面前,这才有了热销蜀中的黄娇酒。起先他以为,这酒是蔡师傅的手艺,后来才知道,原来是陈家三郎所授!
不仅那姓张的橘园主,全青神县的橘农,都要感谢黄娇酒,更感谢陈家三郎——自此他们不再为销路发愁,酒场会以原先两倍的价格,敞开收购他们种植的椪柑。
姓涂的酱商也有话说,他从一个濒临破产的臭卖酱的,一下成为各家酒楼的座上宾,产品逐渐远销各州,皆是因为蔡传富为他改进了生产工艺。
因为食盐专卖,盐价昂贵,宋代普通人家,都是用各种豆瓣酱、甜面酱来调味。最初是作蘸酱的,随着酱制作工艺的进步,后来逐渐发展出一种烹调菜肴的方法,即酱法。酱法也是很长一段时间内,民间最主要的烹饪方法。
北方人食用以小麦粉为主要原料的甜面酱,南方以及蜀人则食用豆瓣酱。涂酱商所酿的自是后者,但在大名鼎鼎的郫县豆瓣酱面前,涂家的货色简直是弱爆了……在苟延残喘多年后,终于快要倒闭了。
然而蔡传富让他稍微改进了豆瓣酱的制作工艺,主要是延长了发酵时间,使豆瓣发酵为酱醪。然后将酱醪在磨盘上压榨出汁,得到一种亮黑色的液体。蔡传富管它叫——酱油。
虽然豆酱和酱油就差一步,但酱油的出现却是在南宋。这不是说北宋以前的人,就笨得不知道把豆酱榨汁,而是烹饪技法的原因——炖菜、蒸菜、煮菜、以及酱菜,豆瓣酱都可以胜任。
只有炒菜,用豆瓣酱容易糊锅,就算不糊锅,端上来黏糊糊一大滩,让人看了不吐就不错了,怎能升起食欲?所以在炒菜普及的南宋,酱油应运而生。
而青神县,在这年代,就成为名副其实的炒菜之城。厨师们自然需要一种更美观、更容易掌握的调味料,来替代豆瓣酱,在炒菜中得到酱香。
酱油的出现,完美解决了这一问题,自然受到各家饭馆的欢迎。而且正如当年陈恪所预料的,炒菜技术简单易学,无法长久保密,果然在一两年前,炒菜之法已在青神县基本传开,成为居民们的主要烹饪方法。
估计也只有汴京那些大厨,才有足够的手法和心机,把一门小手艺吹成神技,藏得严严实实。
但无论如何,炒菜方法的普及,对酱油的销售大有裨益。青神县也新生出一个词汇,叫‘打酱油’。
到了今年,炒菜之法已经在临近州县传开,虽然只是简单的小炒之法,却依然需要酱油的参与,于是涂家酱油也成了畅销产品,涂老板看到这行当的前景,一下开了十个酿造池,虽然还没发达,但已经看到日进斗金的未来了。
至于剩下的两位,姓钱的炭商和姓贺的竹园主,打听到连酱油都是陈家三郎的杰作。自然坐不住了,提着厚礼到陈家求债转股……两人也不知从哪里打听到,只有让陈家三郎有干股拿,他才会真心实意的帮忙。
按说陈家已经不差钱,陈恪没必要再理他们。但他需要两人帮自己一舒心中块垒,便一口答应下来。
成了两家的股东后,他不仅帮他们联系销路,让自己能影响到的所有商家,都采购钱家的竹炭,还煞费心思的帮着改进烧炭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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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恪一到这个世界,就是降临在炭场,自然对这个年代烧竹炭的方法不陌生。他又到钱家炭场实地参观,只见工人们往火门里装满燃料,然后将晒干的鲜毛竹放入窑中烘焙七日后再文火煅烧七日,煅烧后又自然冷却七日出窑,仅从装窑到出窑,就耗费二十多天。
但他上一世,幼年所住的山区里,亦多竹林,自然也有烧炭的炭窑。他曾经观看过工人们烧炭,在印象中,似乎只用十天就烧一窑炭,绝对不需要二十多天这么久。这里外里,差了一倍的生产效率,足以要人老命了。
陈恪仔细回忆,后世的工人们,似乎先把竹材烘焙几天,然后加火一烧,很快便闷窑熄火,隔绝空气。待到两三天后开窑,便可得到黑色的竹炭。
这样想来,似乎比传统的烧窑法还要简单,但万事都是知易行难。钱家炭场按照陈恪的法子烧制,但总是憋火烧不出炭,白白浪费了竹材。反复失败几次,钱炭商看陈恪的眼神都变了,要不是销路全指着他,估计直接让这孩子哪凉快哪待着去了。
最后还是陈希亮指点了迷津。陈家可是烧炭世家,虽然小亮哥以读书为主,但对烧炭工艺十分熟悉。在听了陈恪的描述之后,想一想,他淡淡道:“炭窑是为文火煅烧设计,你想这么短时间就熄火,必须得提高炉温。”陈三郎茅塞顿开。
提高炉温,好办!他找潘木匠订做了超大号的风箱,又给炭窑开了风口。然后找两个身强力壮的工人,轮流往窑里送气,好家伙,这个下整个窑里热浪滚滚、红彤彤十分壮观,直接把一炉子竹材烧成了灰。
但这只是火候问题,在烧第二炉的时候,减小了送风量,果然看到木炭在烈火中渐渐成型。
“封炉!”随着他一声令下,工人们用泥封住了窑口。
三天之后出窑,就是纯体力活了。
看见烧出的木炭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陈恪和钱炭商都松了口气。
钱炭商拿起一块竹炭,仔细观察了半天,连连点头道:“和老法子烧出来的炭,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
“色泽更亮,形状更完整。”钱炭商道:“看上去好看多了。”顿一下道:“而且出炭也好像多了。”
果然,过秤之后发现,一千斤竹材,出了三百斤炭,比老法子足足多了一百斤。
但这都是浮云,炭是用来烧的,燃烧效果不好,一切都是白搭。
两人忐忑地装了一盆炭,回到屋子里点着了。便见纯净的火苗在炭盆中跳动,看不到一丝烟,但是两人同时抽动鼻子,钱炭商一脸狂喜道:“你闻到了么?”
“嗯。”陈恪点点头,意外道:“这种炭烧起来,竟可以散发清香!”
“这下发达了!”钱炭商紧紧抓着陈恪的手道:“三郎,你就是菩萨在世啊!”
陈恪抽出手,笑道:“快给它起个名字吧。”
“当然是你起了。”现在钱炭商眼里,陈恪已经不是人,是救苦救难观世音了。
“那好,既然它烧起来香远益清,闻之令人神清气爽,就像荷花一样。”陈恪想一想道:“我们就叫它莲花炭吧。”
当年冬天,青神县城各家饭店,给客人取暖的火盆中,全都用上了莲花炭。这种燃起来满室清香,令人如坠荷塘的竹炭,立刻引起了食客们的强烈兴趣,纷纷打听是产自何处。
短短三天,钱家炭场烧制的莲花炭就被抢购一空。待到第二年,它便取代石湾村的竹炭,成为青神县的顶级产品,而且凭着出炭量大,基本上霸占了高端竹炭的市场。到今年,成都城的达官贵人们,彻底摒弃了石湾村的竹炭,转而用这种清香宜人的莲花炭,否则都不好意思让人来家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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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爱陈三郎,因为他总能为人们打开财富之门。而且关于他,只有入股才会帮忙的说法,很快便被证实是谣传。
前街的潘木匠就证明,陈恪没有入股,但还是帮自己用几年功夫,从一个县里的小木匠,一跃成为益州路数一数二的木器商。潘木匠拍着胸脯说,咱们县出了陈家三郎这样的好人,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码头上的包商毕老板也有同感。青神县繁华起来后,他十分苦恼于码头吞吐量的剧增,听说陈恪的大名,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求助。结果按照他的方法,在装卸货时,用滑轮和杠杆取代人力,还给搬运工人增加了休息时间……用沙漏计时,每搬运一刻,便休息一刻,结果吞吐量硬是提高了两倍,大大缓解了码头的压力。
就连本县的养猪户们,也从他那里学到了一种秘法,可以让猪无欲无求、只知道闷头吃食,一只只生得肥头大耳,比原先重好几百斤。
关键是,这种猪的肉煮出来香喷喷,没有寻常猪肉煮后的怪味,甚至直接把羊肉都比下去了。所以青神县的猪肉也出了名……
……
解释一下,陈恪烧炭的法子,其实就是干馏法,这方法南宋才有。而宋代人之所以不喜欢猪肉,是因为他们养的猪,肉有股子骚味,而宋代以后吃的猪肉,没有这股子味,区别就在于,那断子绝孙的一刀……不仅公猪,母猪也要吃这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