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辽使来大宋贺岁,不出上元就会返回,这次之所以待到二月,自然是有隐情的。
他们是来敲竹杠来了……
大宋是当世第一大国、第一富国不假,可惜大而不强、富而不壮,无法得到那些实力至上的野蛮邻国的尊重。
辽国则是相反的例子,论文明程度,他们到现在还带着部落制的残留;论富裕,也不及大宋的十分之一……每年五十万两的岁币,就可以让辽国朝廷感到满意,这点钱,也就够大宋皇帝犒赏一次群臣。
比较两国的方方面面,你会发现,辽国就比大宋强一点,那就是军事。可就这一点,便让周边国家畏之如虎……这个周边国家,也包括大宋……西夏、高丽、吐蕃,全都在辽国的铁骑下俯首帖耳,至少表面上如此。
这就让辽国手里握住一把好牌,可以随意的打出一张或几张来,让宋朝难受半天。而且历史早已经证明,游牧民族一点都不傻,相反他们比汉人更加敏锐、狡诈、狠辣。再说,辽国已经立国百年,常年吸收汉家文化,什么三十六计、孙子兵法,玩得一点不比汉人差。
他们很清楚,自己坐拥当世最强军事实力,完全可以坐山观虎斗,谁让其它三家互相不死不休呢?
宋与西夏是死敌,西夏与吐蕃也是死敌。本来,宋和吐蕃两面夹击,让西夏不敢动弹,三家相安无事,辽国自然无处下手。可西夏出了个极品的没藏讹宠,这哥们身为外戚,却把西夏看成自家的天下,先和宋朝在屈野河打了一仗,靠着偷袭赚来一场大胜,便又掉过头去打吐蕃……
没藏讹宠的算盘打得响:当初李元昊在河湟吃了大败仗,如果我没藏相国能取胜的话,就说明比李元昊要强!凭着这一场的威望,便可以把李元昊在西夏的印记抹去,逼李谅祚那小子逊位给自己。
没藏相国想的是不错,却忘了一件事,连元昊都搞不定的唃厮啰,岂会怕他这个靠着裙带和阴谋窃取高位的小人?结果一场大战下来,没藏讹宠现了原形,被吐蕃人杀得屁滚尿流,失地千里,国内的贵族又看笑话不肯出兵,他只好向辽国求救。
一直捞不着机会占便宜的辽国人,简直爱死没藏讹宠这根搅屎棍了。本来西夏和宋朝建交后,每年也有岁赐,还在边境开了榷场,西夏用战马和青盐,换取宋朝的各种物资,你买我卖,没辽国什么事儿。
可两国打仗,宋朝的恩赏断了,榷场关了。西夏自己啥都造不了,没藏讹宠登时就傻了眼。他想要钱打仗,想得到民生物资,就只有一条路好走——跟辽国买。辽国与西夏本质的区别,就是他们有燕云十六州,燕云的汉儿们,可以生产辽国的一切必须。何况,辽国和宋朝也有榷场,大不了当一把二道贩子么。
辽国人是不会觉着‘趁人之危敲竹杠’有什么不好,反而要大大的趁、狠狠的敲!谁让你西夏没钱,只能用东西换呢?而且很可惜,什么牛马青盐之类的,我们辽国有的是,一点都不稀罕,你爱卖不卖。
没藏讹宠不接受,就得陷入物资匮乏、国内大乱的局面,所以只能接受辽国的敲诈。辽国再把白菜价买来的牛马青盐,转手卖给宋朝,赚得盆满钵满。
这就造成了一个事实,没藏讹宠拼命到处打架,实际上都是替辽国创收。
这日子是多么的美好啊。
但完全可以更美好,辽国又敲了没藏讹宠一大笔钱后,当起了西夏与吐蕃的和事老,并通过联姻,将吐蕃拉到了自己这边。
这是人之常情。吐蕃人太少,国力比西夏要弱,一次胜利并不能改变,他们需要强国庇护,来保证自己的安全。之前他们一直是指望大宋的,但大宋在屈野河输得太惨,完全没了强者的形象,所以吐蕃转投辽国的怀抱,完全无可厚非。
宋朝只能怪自己太不给力……
对辽国来说,这一手看似不划算,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南朝也!
南朝者,大宋也。他们自认大宋已经被孤立,便要讨回被大宋‘强占’的瓦桥关以南十县。
这十个县是燕云十六州的一部分,后晋石敬瑭那孙子,把燕云十六州割让给了辽国,后来被周世宗柴荣抢回来三关十六县。再后来宋朝又丢了六个,直到澶渊之盟,双方划定边界时,辽国承认了那十个县,是宋朝的领土。
但事后才知道,辽国其实是主帅战死,内部不稳,才着急停战。当时辽人划界挺痛快,可后来缓过劲儿来,每次看燕云地图,缺了那么一角,就觉着不爽。所以从几十年前,他们就想把这十个县弄回去,是一逮着机会就想折腾。
当初宋与西夏鏖战西北,辽兴宗耶律宗真就想讹大宋一下,宋朝好一个斗法,才没让他得逞。消停了十几年,辽国发现宋朝最精锐的西军,都打不过没藏讹宠那个白痴,就又有了想法。等到他们把吐蕃也拉过来,形成多对一的大好局面,便趁着给宋朝皇帝拜年的机会,再次提出领土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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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朝人的领土观念,其实不算太强,要不也不会对大理爱理不理,对西夏的蚕食也睁一眼闭一眼。但惟独燕云,燕云十六州,那是汉家永远的痛!收复燕云,是宋朝永远的国策!
所以就算再混账的皇帝和宰相,也绝不敢放弃那十个县。有那十个县在,还可以自欺欺人说,燕云还在我们手里……虽然只是一小部分。可没了那十个县,燕云可就完完整整属于辽国了!
谁也不敢当这个千古罪人!
作为多年的老对手,辽国人其实也对那十个县,也没报多大希望。他们是存心讹大宋呢!不给那十个县是吧,那好,破财消灾吧!请把岁币,从目前的五十万两,提高到五百万……显然,辽国人也意识到,当初太土鳖,跟财主家要少了。
宋朝人也不可能给这个钱,当初岁币从三十万,涨到五十万,就已经被骂了个狗血喷头。要是被人家一吓唬,就涨到五百万,非得沦为历史的笑柄不成。
所以双方这次会晤很不愉快,辽使临走时,是放了狠话的,说要让宋人去辽国求他们。结果没走出汴京城,又发生了那件严重的事端,辽使便大放厥词,叫嚣着若不答应他们的条件,双方只能兵戎相见!
不知是不是文官政府的软弱性发作了,大宋的官家和相公们,竟连句硬话都不敢说。这不禁让官员们暗暗猜测,大宋……莫非又要花钱忍辱买平安了?
“只怕是这样子……”陈希亮叹口气道:“官家和相公们,已经不复当年的热血了。在他们心里,天下太平、无事相扰才是最重要的。”
“辽国不过只是嘴上说说罢了。”陈恪冷哼一声道:“我就不信,他们能为了给一个小角色报仇,就发动一场战争。”
“官家和相公们也不信,可是谁也没那个底气,敢顶回去。”陈希亮苦笑道:“再说,若这时和辽国交恶,对大宋就太不利了。”说着看看陈恪道:“所以,相公们的难处,我也能理解……”
“……”陈恪沉默良久,对一筹莫展的父亲道:“明天,我要去政事堂面见富相公,到时候,看看有没有办法。”
嗯。”陈希亮点点头,这种时候,不能放弃任何一点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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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不是例朝的日子,不过陈恪还是穿戴整齐,坐马车来到宫门处,拿出昨日在吏部开好的手条,便被兵丁带到政事堂外。
中书省的官员都认识他,忙笑着请他进门,在前厅里坐定后,陈恪道明来意。
“仲方兄稍候,相公正在与枢相议事。”官员们笑道:“先吃会儿茶吧,待相公们一散,就去给你通报。”
正说话,王珪从里面出来,一看到陈恪,便惊喜笑道:“真是仲方回来了!”
“下官拜见执政。”陈恪深施一礼道。
“客气什么,快,到我屋里吃茶。”王珪笑着邀他进了自己的值房。托陈恪的福,他如今宣麻拜相,当上了参知政事。
“几时回京的?”王珪亲热的在他身边坐下,为他斟茶道。
“昨日回来的。”
“哎,当初你要是跟我一起回来就好了。”见他不声不响的归来,王珪有些不好意思道:“朝廷和百姓,给足了咱们殊荣,当时迎接的队伍,得有好几里长。说起来,我还是沾你的光呢”
“大人说笑了,大理的事情,多亏了你的英明领导,下官不过是个急先锋罢了。”陈恪灿烂一笑,抱拳道:“还没恭喜大人宣麻拜相呢……”
“所谓拜相,不过是表面风光。”王珪摇头笑笑,半真半假道:“除了累就是累,真不如当我的翰林学士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