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下宫外的机宜,赵宗实、韩琦、王拱辰、吴奎、孟阳几个,开始商议如何应对宫内。其实主要还是听韩琦说。
“不到万不得已,宫里不能乱来,不然日后我们君臣都难逃苦果,所以关键还是狄青,也不求他助我,只要他不捣乱,我们就可以稳操胜券。”韩琦沉声道。
“老公相,既然狄青的位置这么重要。”吴奎咬牙道:“难道不能把他做掉,让我们的人来管皇城司?”
“正因为他的位子太重要,才不得不谨慎从事。要是把狄青逼到对面,麻烦就大了。”孟阳倒是明白了韩琦的心意,“老公相既然说他来对付狄青,那我们放心便好了。”
“我就是这么一问。”吴奎神经质的笑笑,最初的兴奋已经消退,他开始渐渐感到恐惧了。
“必须先弄清楚有没有遗诏存在。确定没有,王爷自然可以入宫。如果有遗诏,那么说不得,必须要当机立断,控制住局面。可惜大内侍卫已经被换了个遍,所以王爷必须带兵进去。”韩琦沉声道:“只要能把兵带进去,就有把握了。”
“然后拿出我们写的遗诏,请皇后宣布。若那时官家还活着,就立为太子监国。若是已经宾天,便直接立为皇帝,登上那张宝座,便满盘皆活,胜券在握,后面随心所欲的落子即可。”
韩琦说完朝赵宗实深深一施礼道:“皇后那里,就交给王爷了!”
“嗯。”赵宗实面色一紧,重重点头道:“交给我吧!”
“文彦博那里怎么办?”吴奎问道:“这厮也是个大麻烦,要不也给他安个谋反的帽子?”
“文彦博不是陈恪。”韩琦摇摇头道:“他是堂堂宰相,门生故吏遍布朝中,那样做要出大乱子的。”顿一下道:“把他困在府里就行了,等到大局已定再放出来。”
“太复杂的计划,从来都不会成功。”韩琦最后沉声道:“诸位切记两个目的,一份传位给王爷的遗诏,同时掌握汴京的军队。除此之外,不要在任何地方多费精力。既然决定要干一场,就豁出去,不成功便成仁!”说着站起身道:“分头行动去吧!”
“是!”
※※※
看到那朵烟花的,不只是赵宗实一伙人。
位于皇城根下,西角楼大街上的殿前司衙门内,狄元帅已经被禀报惊醒,披一袭玄色披风,来到白虎节堂中。
“元帅。”值更官沉声禀告道:“已经隔着宫门,询问了内里的情况,少帅说,有人在福宁殿附近燃放一枚红色烟花,而后坤宁殿的侍卫便开始搜捕,并传令少帅,没有皇后懿旨,任何人不得开宫门一寸!”当夜宿值禁内的,是狄青的次子狄咏,故而有此称呼。
听说在大内发号施令的,竟然是皇后,狄青的面色大变,虎躯竟微微颤抖起来……他的心神被巨大的悲伤淹没,他的恩主,他的陛下,他一生效忠的对象,八成已经不行了……
值更官是跟他南征北战的老部下,见元帅虎目含泪,低声问道:“元帅,我们要不要应变?”
“……”没有人比狄青更清楚,他此刻肩上的担子有多重,这位钢筋铁铸的军神,转瞬将悲痛压住,嘶声道:“传令各处城门官,无本帅手令,不许擅开城门!另,命两司押班以上军官,立即来衙集合,半个时辰内不到者,军法从事!”汴京城那么大,军官散居各处,连通知带赶来,半个时辰已经很紧了。
“喏。”值日官赶紧下去传令,险些与匆匆进来的亲兵撞上。那亲兵也不打招呼,便与他擦肩而过,值日官登时感觉不妥,眉头一皱道:“你什么人,站住!”
那亲兵却不理他,而是快步走到狄青面前站定,将头上的红缨毡帽向上一推。
狄青本来手握着刀柄,准备击杀这个危险的家伙。但看清对方的脸后,登时松开刀柄,一把握住他的手道:“快里面请!”
※※※
韩相公就是雷厉风行,从潞王府出来,便直奔殿前司衙门。这也是没办法的,谁让赵宗实事先一点风都不透,搞突然袭击?这样等他被从家里叫到王府,接受现实,做出选择,再制定计划,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
不过距离开宫门仍有一个时辰,时间还来得及。他合计着搞定了狄青,还能赶上宫里开门呢。
对于对付狄青,韩琦有着充分的自信。这种自信,是经年累月积累下来的……二十年前在西北战场上,他是秦凤路总管,狄青是副总管,便被自己整得服服帖帖。
后来宦海浮沉,狄青当上了枢密使,他却成了三司使,位在狄青之下,但韩相公依然像当年对下属那样,虽然多了几分客气,但绝无对待两府大臣应有的谦卑。
而狄青呢?不管官做到多大,骨子里依然是那个卑微的贼配军,不仅接受了这种上下颠倒的关系,且还像从前那样,经常去拜见韩琦的老母,并且与韩琦的儿子们平辈相称……
以韩相公今日之尊,去见这个对自己毕恭毕敬的老下属,还有什么搞不定的呢?
何况以韩相公的手段,就算贼配军翻脸不认人,他也能将他拿下,无非就是麻烦一些罢了!
正想着,大轿在殿前司衙门前停下,虽然是三更半夜,但这座肩负着汴京城防的衙门,却仍然灯火通明。只有这个衙门夜以继日的运转,京城百姓才能睡得安稳。
管家手持韩琦的名帖,向门卫走去。得知是韩相公莅临,门卫像被电击一般跳了起来,飞也似地进去通禀。
片刻之间,只见殿前司的中门哗然洞开,几十名穿簇新号服的兵卒,墨线般排成两行疾趋而出。
两排兵丁没站定,狄青便大步走出来,朝韩琦深深施礼道:“老公相夤夜前来,汉臣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韩琦双手扶起,嘶声道:“不速之客不请自来,没打扰汉臣清梦吧?”
“相公哪里话。”狄青说着便他往里让。两人相携来到二堂,狄青请韩琦入了上座,自己在一旁相陪。上茶后,方问道:“老公相深夜前来,可是为那枚红色的烟火?”
“嗯。”韩琦点点头,心说他果然看到了,“毋庸讳言,宫里出事了,老夫心下很是不安,所以赶紧来你这里。”
“老公相有何吩咐?”狄青很爽快道。
“如今汴京的城防和宫里的卫戍,皆在你父子手中掌握,不夸张的说。”见狄青这样配合,韩琦心道‘果然’,但不敢大意道:“你现在有让大宋江山改朝换代的能力!”
“老公相休出此言。”狄青悚然汗下道:“汉臣断无二心!若有虚言,天打雷劈!”
“别紧张,老夫只是这样一比。我自然是信你的,不然也不会深夜前来。”韩琦见把他吓住,淡淡一笑道:“如今国家有事,老夫需你襄助、匡扶社稷,大丈夫建功立业,便在此时!汉臣,你可能保证听我吩咐?”
“自然无不应允!”狄青拍着胸脯道。
“那好,你把两司将佐集合起来,老夫有旨意向你们宣布。”韩琦沉声道。
“巧了。”狄青呵呵一笑道:“为防事变,下官已经将他们都叫来了,此刻应该已经到齐了。”
“如此甚好。”狄青满世界的传唤麾下,韩琦岂有不知?只不过是想试试他,有没有跟自己说实话。闻言心下大定道:“劳烦汉臣引路,老夫与他们一见。”
“喏。”狄青便起身拱手道:“老公相请!”
“请。”韩琦有求于人,自然给足了面子。
※※※
白虎节堂中,百余号押班、虞侯、指挥、都虞候,副都指挥,被主帅夤夜传来,却迟迟不见发令,早等得一肚皮火气。但是在外表现,却截然不同。
相当一部分军官,虽在节堂重地,却仍交头接耳,小声骂娘……这些是将门出身,世代簪缨,仗着家门深厚,在军中盘根错节。虽然狄青治军严厉,但他们并不怕他。毕竟狄青起自配军,根基又在边军,虽然得官家信任,独掌两司。但他在禁军的底子还是浅了,想坐稳这个殿帅,是不敢得罪他们的。
另一部分则正襟危坐、目不斜视,与那些人泾渭分明。他们是狄青的老部下,这些人大都出自边军,是狄青一手带出来的。这二年才陆续调入两司……
正在焦躁间,忽听得脚步声响起,众将才赶紧闭嘴起身,迎接殿帅驾临。
却见狄青身边还有一人,身穿着紫色官袍,腰缠玉带,面容冷峻,龙行虎步,不是韩相公又是谁?
众将赶紧大礼参拜。其中还有不少人满脸谦卑,参拜之外,还请安问好……这都是韩相公的老部下!
韩琦这些年专心做宰相,高洁的像雪山之巅,但当年他却是靠带兵打仗发迹的!这些军官便是他当年提拔上来的。后来掌了枢密院后,韩琦便将他们调到皇城司等要害衙门。
这些对老恩主感恩戴德的高级军官,才是韩相公独闯白虎堂的真正底气!
狄青伴着韩琦步入白虎堂,依然请韩相公高踞首座,对众将道:“韩相公有旨意宣布!”
见宰相亲自来宣旨,众将哪里不知有天大的事发生,一个个屏息肃立,侧耳细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