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景辉听完杜文浩解说,连连点点头,惊堂木一拍:“两造听判。——被告黄祖伟,医术不精,擅用止吐药,以致孩子中毒而死,实乃庸医误伤他人性命,念你心存善意,好意助人,责令赔偿苦主烧埋银六两!一年之内,不许行医,闭门思过!”
黄祖伟跌坐在地上,无力地点点头。黄老汉在大堂外听说只判烧埋银,不仅长舒了一口气。
庞景辉又道:“老铃医,你明知瓜蒂散只能催吐不能治疗癫痫,为了赚钱,却故意用这毒药治病,最终导致孩子死亡,实属见利忘义,判你赔偿苦主烧埋银十两!五年不准行医,闭门思过!若有违背,重责不饶!”
老铃医一听这判罚还算轻,也不辩解,当即磕头答应。
庞景辉又对孙仁道:“原告,你不通医理,却乱出主意,以致错用止吐药导致孩子死亡,这一半的责任应由你自行承担!退堂!”
那老铃医交了罚金,慢慢踱出大堂外,见杜文浩站在那里没有离开,低头正要从他旁边走过,杜文浩却把他叫住了:“老先生请留步!”
老铃医站住了,也不抬头,拱手道:“杜先生还有何指教?”
“你可记得数日前,曾替一个姑娘治疗脉痹之症?”
那老铃医一怔,这才抬头,冷声道:“没错,怎么了?”
“当时你危言耸听,说无脉必死,除非服用你的祖传秘方。而且扬言天下只有你能治疗。由此讹了姑娘的一只玉手镯。对吧?”
“有这么回事,不过不是老朽讹她的,而是她自愿用手镯支付诊金的。而且,她这无脉证也的确只有老朽才能医治。救她一命,只收她一只手镯,不算太贵吧?”
杜文浩冷笑道:“当归四逆汤加乌头汤剪裁,你竟然要了人家一只价值五十两白银手镯!不觉黑心了点吗?而且,你这用方不痛不痒,只能略微改善脉痹的症状,却不能根治,我现在才知道,你不是医术不精,而是故意用这法子想继续讹人银两!”
“说到价钱,杜先生,听说你一个处方就卖了纹银十万两,比起你,我这五十两只是九牛一毛而已,杜先生说我之前,何不反省自己一下呢?说到方子,杜先生凭什么说老朽这方不能根治脉痹之症?嘿嘿,莫非杜先生也会治这病?”
“我那卖了十万两银子的方子可以同时救下百十万人性命,所以要卖十万两白银,你这方子行吗?至于我会不会治脉痹,不瞒你说,那姑娘是我妹子,我看过你的用方,已经把你那半死不活的方子作了调整。我妹子服用之后,已经基本康复,只需持续用药巩固疗效,并对证调理身体即可痊愈。”
老铃医淡淡一笑:“杜先生跟老朽说这些,是想炫耀医术吗?如果是这样,那就没必要了,刚才推官大人已经下令禁止老朽五年内行医。老朽已经年迈,再过五年,只怕有这心也没这力了,也就相当于这辈子无法行医了。”
杜文浩笑了笑:“我有必要跟你炫耀医术吗?”
“那你说这些却是为何?”
“我跟你说这件事,只是要让你知道,我妹子就因为你危言耸听,说无脉必死,心灰意冷之下差一点出家!而现在孙仁的儿子,也是被你这样不死不活地用药吊着不给治好,最终误用止吐药而毙命!既然你从医,医乃仁术你应该知道,这番话大堂之上老爷没跟你说,所以我来跟你说,——不管你以后还能否从医给人治病,希望你能真心替病人着想,而不是替你的钱着想!老先生,你一把年纪了,对钱财也该看得开了,你回头好好看看那孩子的尸体吧,难道还不明白吗?就算你腰缠万贯,死后也带不走一文!就算你田地千顷,葬身之地也不过黄土一杯!”
说罢,杜文浩袖袍一拂,上了毛驴,铃声清脆,扬鞭而去。
这几句话却如当头棒喝,老铃医回头看看月台上孙仁抱着幼儿尸体哀声恸哭的情景,失魂落魄一般傻在了当场。
……
第二天早上,杜文浩带着庞雨琴去给韦小姐复诊。
由于腹部持续疼痛,韦小姐一夜没睡好,眼窝都陷下去了,显得眼睛更大了,只是两眼无神,目光呆滞,插着鼻管,有气无力地呻吟着,也没力气骂人庸医了。
杜文浩诊察之后,发现她壮热不退,舌质红绛,苔黄脉涩细而数,腹胀明显,并不时恶心呕吐,口唇干裂,精神已经极度萎靡,仍然一派热厥的证象。
杜文浩眉头锁在了一起,对那贵妇道:“使用保守疗法两天了,小姐的病一直没有好转,恐怕还是尽早手术为妙,免得耽误了病情。”
贵妇垂泪,瞧着韦小姐。
韦小姐孱弱的声音道:“不……,我死也不剖腹……!”
杜文浩有些生气:“昨晚痛了一晚,你还觉得不够吗?还想接着痛下去?早点动手术早点好,这叫长痛不如短痛,这都不懂吗?再说了,动手术我要给你灌麻药的,你服用麻药之后,什么都不知道了,等醒过来的时候,我已经给你动完手术,在过六七天,就基本康复了,不比你这样躺在床上不死不活的强?”
韦小姐呆滞的眼睛涌现出泪花,抽泣着道:“我不……,就不剖腹……,要是剖腹,还不如死了算了……呜呜呜”
贵妇急忙拿手绢替她擦眼泪,好声安慰她别哭,答应她不让大夫动手术。又哀求杜文浩用别的办法给韦小姐治病。
杜文浩气得没办法,只好道:“行,反正一时半会还死不了。不动就不动吧。我走了!”
“等等!”韦小姐哭着道。
“干嘛?”
“你……,求你,帮我针灸止痛,好不好?我肚子好痛啊……”
“咦,昨天你不是说一点效果都没有吗?不是说我是个庸医,说我这名气是吹牛吹出来的吗?怎么又要我针灸了?”
“昨天针灸完了是还痛嘛……,呜呜,不过,比不针灸要好受一些些……,你帮我针灸嘛……”
韦小姐眼泪汪汪的委屈样让杜文浩受不了,只好投降道:“怕了你了!好,给你针灸就是!”
取来金针,针刺足三里、中脘、梁门、天枢、内关,配穴取曲池、合谷、上脘。针刺完之后,韦小姐果然感觉好受一些了,弱弱地说了声谢谢。
杜文浩道:“你好好想想,想通了做手术,叫人来告诉我。还是及早手术的好。”
韦小姐吸着鼻子道:“不……,不用想!我死也不会答应剖腹的!”
“随你!”杜文浩没好气收了金针,“我给你用汤药,若是明天还没好转的迹象,建议立即动手术,否则,可能会有生命危险,你们自己好好考虑吧!”
说了这句话,杜文浩也不管那被吓得魂飞魄散的贵妇如何抱着女儿两人相拥而哭,提着出诊箱出了门。
庞雨琴想安慰她们两句,又不知道怎么说,只好跟着夫君来到了前堂。
这时,店伙计吴聪和傻胖正在收拾药铺,见他们来了,忙哈腰打招呼。
杜文浩点点头,在桌子上坐下,思索如何用方。
庞雨琴见桌上砚台墨已经干了,便倒了一点清水,伸两指拈住松烟墨,一手捋着衣袖,悬腕研墨,问道:“夫君,她这病该如何用方呢?还是用大柴胡汤加减吗?”
杜文浩点点头:“今日她发热和腹痛比前日更甚,这次方中要增加板蓝根、黄柏、蒲公英和银华,清热和营。她这肚子痛……,增加延胡索、广木香。如果这方子还没效果,我就束手无策了,必须中转手术治疗。”
庞雨琴点头道:“实在不行只能这样,其实,好生给她说,她会理解的,美和性命想比,还是性命重要。”
杜文浩一愣:“美?什么美?”
“肚子美啊!韦小姐就是担心剖腹之后,肚子上一条伤疤很难看,所以死活不肯剖腹疗伤。”
“晕!”杜文浩忍不住冒了一句现代词,“你咋知道的?”
“昨天她痛得打滚的时候,我发现她身体柔韧性很好,能弯曲成普通人做不到的姿势,肯定从小就练舞蹈。昨晚上我陪她和她娘说话,问了之后,果然是这样,据说太皇太后对她非常赏识,经常让她进宫献舞。有意将她收为六皇子妃呢。”
“原来如此。她是怕肚子上多了一条伤疤,皇子妃就当不成了。”
杜文浩对宋朝历史不太熟,尤其是宫闱里的事情。当今皇帝宋神宗一共生了十四个儿子,但从长子到五子全部夭折,七子、八子和十子也都夭折了,这六皇子是幸存皇子中的长者,但当时宋神宗最喜欢的却是九皇子,也就是钱不收治好的那位。六年后,宋神宗病危,本来要让这九皇子继位的,可惜九皇子有眼疾,按规矩不能继位,于是便宜了六皇子当了皇上,也就是后来的宋哲宗。
韦小姐一心要当六皇子妃,还是很有远见的,因为六皇子是幸存皇子中年级最大的,最有希望能继承皇位,如果成功,她将来就是皇后,所以,这韦小姐才拼死也不肯剖腹疗伤。
杜文浩写好药方,交柜上拣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