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文浩瞧了他一眼,见他脸上满是哀求,想必有事相求,点点头,对庞雨琴道:“你等等啊。”
庞雨琴瞧柯尧去找李浦他们去了,便道:“没事了,你先忙,有事叫我,我在屋里。”说罢转身上楼去了。
杜文浩跟着冷掌柜进门来到后院。
后园站着好几个人,其中一个身体很胖的胖老太,带着几个家人仆从模样的,一脸谦恭地垂手而立。
冷掌柜介绍道:“韩夫人,这位就是提刑官大老爷,杜御医杜大人。——大老爷,这位是半山腰‘闲云酒家’韩掌柜的夫人汪氏。她有事求您……”
那胖老太急忙撩衣袍跪倒:“小的叩见提刑官大老爷!”她身后一帮子家人仆从也跟着跪倒磕头。
杜文浩有些好奇,古代百姓见官,除非在公堂之上,那是要下跪的,因为在公堂官就代表朝廷,而在平日里不需要下跪,只需躬身拱手作揖就行了。这胖老太行此大礼,应该有什么重要事情。当下虚空相扶:“韩夫人请起。”
她身后的丫鬟忙上前要将她搀扶起来,却被她推开了,两手撑地,呜呜哭了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说道:“提刑官大老爷,求您为小的做主啊。”
“有话起来再说!”杜文浩皱眉道。他实在看不惯女人哭哭啼啼的。
胖老太却仍不起身,泣声道:“大老爷,我们家老爷不见了,报官了衙门也不管,实在没辙,听说大老爷提点各路刑狱,所以来恳请大老爷为草民做主啊。”
杜文浩哭笑不得:“你们老爷不见了,想让本官帮着找找?”
“不不不!”胖老太忙不迭将一双胖手胡乱摇着,“小人打死也不敢为这事劳动大人啊。只是,小人怀疑,我们两老爷已经被……,被人谋害了!呜呜呜……”
胖老太又嚎啕大哭起来,身后丫鬟仆从也跟着呜呜大哭。
“行了行了!别哭了,究竟怎么回事,好好说!——搬把椅子来!”杜文浩无可奈何道。
冷掌柜急忙跑去搬来一把椅子,又有伙计端来茶几,泡上香茶。
杜文浩撩衣袍坐下:“说吧!”
胖老太这功夫也哭得差不多了,磕头续道:“是这样的,半个月前,我们老爷带了三百两银子,还带了一个店里伙计,到城里采办。结果,就一去没回来!呜呜呜……”
这一次杜文浩没有喝断她,他能理解亲人不见的焦急,只等她哭的差不多了,才说道:“他怎么带这么多银子进货啊?”
三百两相当于人民币三十万,不是个小数字。
胖老太抽噎道:“我们老爷这次是去结账顺便进货去的,我们闲云酒店跟各个商铺进货都是半年结算一次,所以结算的时候带银两比较多一些。”
“三百两这么多钱,除了进货,要是外出游览啥的也够了哟。这些钱是不是他的盘缠,借此离家出走?”
“不可能!”胖老太左右看看,往前跪爬两步,都快到杜文浩脚边了,压低了声音道:“老爷进货拿的是现银,他真要有心抛家弃子独自离开,应该带银票啊,而且,我们家虽算不得衡州数一数二的大户,家底还是很殷实的。别说三百两了,三千两家里都有。不会只带三百两的,那能用多久啊?”
“哦,你分析很有道理,那他会不会临时起意去寻师访友去了?又或者被什么事给绊住了?”
“我们到衙门报官,知州大老爷也是这么说来着,可是不会的,我们老爷这之前好好的,待人和善,家里上下和睦,从来不与人结仇,店里生意也很红火,也不欠人钱财,不需要出去躲避仇家债主。我们老爷不嫖不赌,青楼、赌坊从来不进,外面也没相好的女人。想来想去,便只有被害这种结果了!大老爷,求您为我们做主啊!”
“你们派人找过了吗?”
“找了,亲戚朋友家都有问遍了,还画了画像到衡州城里城外大小客栈,附近乡镇客栈酒家也都问过了,包括青楼赌坊也都问过了,都说没见过老爷。提刑官大老爷,您说,这不是被害了吗?”
“跟着他一起的那伙计呢?”
“也不见了!要说我们老爷不见了是私奔躲债或者自行出去游山玩水啥的,还有可能,可是伙计李旺祖也跟着不见了呀!”
“是不是跟着你们老爷一起走了呢?”
“这绝不可能!旺祖这孩子是个孝子,家里爷爷奶奶、爹娘都还在,都靠他养活着,他是绝对不会抛下他们自己跑的,再说了,他还订了亲,说话间就要过门了的,怎么会这时候走呢?”
杜文浩想了想,又问道:“你们老爷到哪里进货,你们知道吗?去问过没有?”
“问了,跟我们酒家经常有生意往来的几家商铺也都问过了,都说老爷没去过。”
“这就是说,你们老爷是在进货之前失踪的了?”
“是啊。他们听说我们老爷不见了,也帮着问,城里类似的商铺都问过了,都没见到我们老爷去过。”
“这就奇怪了,你们询问之后,最后一次见到你们老爷的是谁?”
“是守城的城门官,他说老爷失踪那天见过老爷带着伙计旺祖进城了,他还跟老爷打了招呼。但是没见老爷他们出去。我们又问了其他几个城门的守城官和甲兵,也都说没见到。”
“他们都认识你们老爷吗?”
“都认识,这些守城官夏日里带着家人上衡山消暑,上山下山都要在我们闲云客栈歇脚的。在我们酒店还赊了不少账呢,怎么会不认识呢。”
自从白衣社起事谋反之后,各地州县都加强了城防戒备,这韩掌柜看样子也算是当地有名的富商了,城门官又都认识,如果他们说的是真的,那这韩掌柜进了城就再没出来,应该是在城里失踪的。
杜文浩仔细端详着老太的表情,那种焦虑和心伤痛苦,倒不像是在作假,这韩掌柜没有仇家债主相好的,不存在潜逃外地的动机,而四处都画像找遍了,也没人见过他离开本地,特别是,随同一起的伙计也同时失踪了,种种迹象来看,的确很像被谋害了。
杜文浩沉吟片刻,问道:“你们去报官,知州老爷怎么说的?”
“知州老爷说了,这种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案子,只能算是失踪了,不能立案缉凶。让我们继续寻找,只有找到尸体了,确定是被谋害了,衙门才管。大老爷,您听听,他们压根就不管我们老爷的死活啊!老太婆我实在没辙了,听冷掌柜说,提刑官大老爷您在山上他客栈里,所以大着胆子来求大老爷为小人做主啊。呜呜呜”
杜文浩道:“你刚才的推测的确有几分道理。不过,单纯从刑律来说,知州大人说的也没错,没有确定人被害之前,的确是不能立案缉凶的。这样吧,本官帮你出出主意,或许能帮助找到你们俩老爷的下落。”
“好好好,多谢大老爷!”胖老太磕头道。
杜文浩沉吟片刻,缓缓道:“如果,——本官说的是如果,如果你们老爷被害了……”
“肯定是被害了!下山进城这么点路,都半个月了没有音讯,哪都找遍了,不是被害还能到哪里去?呜呜呜……”
“你先别哭,听本官把话说完。”
“是是!大老爷。”
“照你所说,他与人无冤无仇,也没有欠人钱财,更没有情债,这就是说,谋害他的人就不太可能是仇杀,而他身上又带有三百两白银,所以,最有可能的是图财害命!当然还有别的可能。破案要从最有可能处着手。图财害命,拿到钱财之后,凶犯肯定会使用这些钱财。现在,先要查清楚你们老爷随身都带了些什么值钱的东西?然后针对性地开展调查,看看这些东西在什么地方出现,再顺藤摸瓜,找到真凶!”
胖老太顿时看见了希望,连连点头,胖胖的脸上满是鼻涕口水都顾不得擦。
杜文浩道:“你现在好好回忆一下,你们老爷走的时候,都带了什么值钱的东西?”
胖老太跪在地上仰着脑袋想了想:“老爷走的时候,就带了三百两银子。”胖老太眨了眨眼睛,回过头瞧了一眼跪在她身后的子女仆从们,“老爷还带了什么来着?你们帮着想啊,都傻跪着做什么?”
胖老太的儿子插话道:“娘,爹身上带有玉佩啊!”
“对对!”胖老太忙回头对杜文浩道:“我们老爷走的时候,身上带有一块玉佩,那还是早年间他和我成亲的时候买的,花了四百两银子呢!”
杜文浩顿时来了兴趣:“玉佩?什么样子的?”
“是一条小猪,——我们老爷是属猪的。后面还刻有我们选定的成亲良成吉日。是成亲前他们家特意专门找玉匠定做的。”
“哦,这种有个人特征的用品,凶犯若有点头脑的话,一时半会是不敢拿出来卖的,至少不会再衡州近左卖。还有别的什么吗?”
一个丫鬟说道:“老夫人,老爷手上还有一枚扳指,是前些日子从京城买回来的。”
“对对!”胖老太对杜文浩道:“老爷拇指上还带有一枚玉扳指,是今年开春,他到京城进货时买的,只花了不到三十两,当是我们还说挺值呢。”
“哦?”杜文浩沉吟片刻,道:“这扳指价值不算很高,又是在玉店买的通制的玉器饰品,没有什么特定性,凶犯有可能会变卖。不过,这玉扳指既然是从京城买回来的,在衡州应该不多见。可以作为搜寻的线索。还有别的吗?”
胖老太等人又仔细回忆了当时韩掌柜的衣着,还有随身携带的小物件,包括店伙计旺祖随身带的物品。
杜文浩道:“这样,你马上组织见过老爷和旺祖这些物件的家人仆从,到城里和近左乡镇的商铺去打听,看看是否发现这些东西出现,一旦发现了,要不动声色,立即来通知本官!”
胖老太连声答应。从身后管家手里拿过一个锦盒,打开了,里面满满的都是银两。双手呈上:“这是小人一点心意,请大老爷笑纳。”
杜文浩摆手道:“这我不能收,如果我的帮忙能帮你们找到你们老爷,他又没事,那时候还可以说说酬谢的事情。如果你们老爷真的被害了,本官提点各路刑狱,缉拿真凶是本官职责所在,本官已经领受朝廷俸禄,查办案件是份内之事,不能收取分文报酬。”
胖老太听杜文浩说的大义凛然,生怕惹恼了大老爷,自然不敢坚持,合上盖子交给管家,磕头感谢之后,在家人仆从的搀扶下,蹒跚着走了。
冷掌柜等他们走远了,对杜文浩道:“大老爷,给您添麻烦了,他们家韩掌柜跟我是好友,所以冒昧领来找您。”
“没关系,能帮忙的当然要帮忙,再说了,如果这案子真是谋财害命,本官提点刑狱,查问这案子就是职责所在。必须责成缉凶归案。”
“是啊,大老爷为民做主,真是咱们的福气啊。”冷掌柜陪笑道。
“好了,没别的事我回去了。”
“大老爷请留步。”冷掌柜上前两步拱手道:“小人还有点私事想劳请大老爷施救。”
“哦,是与你娘子有关吧?”杜文浩马上想到了。
冷掌柜干笑两声:“是啊大老爷,昨日人多,不好说话,钱太医说的,其实也正是小人心里想的,贱内生病多年,但凡是可以找的郎中我们都找过了,都说无药可医,大老爷是盖世神医,宅心仁厚,小的恳请大人给贱内治病,只要能把贱内的病治好,要多少钱都行。”
杜文浩很干脆:“行啊,没有问题的。那去瞧瞧吧!”
“不不,晚上再说,贱内这病……,白天没法靠近的。再说大老爷您不是要陪夫人有事吗?不能耽误您了。”
“那好,那就晚上吧!”
杜文浩背着手回来。林青黛瞧见了,过来道:“文浩,你去后院给冷掌柜的妻子看病了?”
“嗯,不过还没看,说是晚上再看。”
林青黛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道:“我听说,冷掌柜的老婆得的是什么疯病,冷掌柜这才将她关了起来,真是可怜了。”
杜文浩奇道:“疯病?”
林青黛:“是啊,就是动不动就两眼发直地看着你,然后倒在地上浑身抽搐挺吓人的。”
杜文浩遂想起之前李浦的那一声叫,不由失声笑了出来。
林青黛:“文浩,你笑什么啊?”
杜文浩清了清嗓子,道:“昨天李浦让那个女人这样子给吓了一跳。”
“是吗,这病能治吗?”
“还没看不知道,——病总是能治的,治不好不是病不能治,而是治病的人不掌握方法。”
傍晚,柯尧跟李浦和几个护卫回来了,带了一提篮的野果,护卫还打了两只山鸡。交给厨子做菜。这厨子厨艺不错,端上来香喷喷的,令人食指大动。杜文浩忍不住拉着钱不收一起小酌几杯。众女也是兴致不小,陪着把两坛老酒喝得是干干净净。
饭后,杜文浩带着钱不收就和冷掌柜去了后院,柯尧本来也想去,怜儿执意拉着让她陪着自己去散步,杜文浩想着她也喝了一些酒,病人既然说的是疯病,为了避免刺激,所以没同意,只带了钱不收一人走了。
怜儿牵着柯尧的手出了客栈,来到一处平坦的草地,庞雨琴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正微笑地看着自己。
柯尧这才知道是庞雨琴找她,转头看了看怜儿。怜儿歉意地对柯尧笑了笑,低声说道:“夫人让我找你过来,说是要和你谈谈,又怕老爷知道了,所以才……对不起啊,你们慢慢谈,我先走了。”
柯尧见怜儿可怜兮兮的样子,知道她也为难,杜文浩四个夫人中就数怜儿没有主见,谁都可以指使她,想到这里,柯尧道:“没有关系的,你去忙吧。”
见怜儿走远,山上的山风一吹,柯尧的酒也有些醒了,她走到庞雨琴身边,庞雨琴伸手拉她在身边大石上坐下,甜甜笑问:“嫂子,找我有事,咋不直接说呢?”
“刚才人多不方便。这才让怜儿叫你。其实也没啥,想跟你聊聊。你今年多大了?有十五了吧?”
柯尧嗯了一声,似乎有些明白庞雨琴问这话的意思了。
庞雨琴微笑着续道:“十五岁,也不算小了,差不多该托媒说亲了。”
柯尧脑袋一歪,嘻嘻笑道:“嫂子就这么急着将我嫁出去?”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天经地义的事情嘛。女人总是要嫁人的,我不是现在就托媒说亲,我的意思是说……,可以留意着了,你哥和我都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尽管长兄为父长嫂为娘,你的婚事按理我们该帮你做主,但还得你自己最后拿主意。”
“多谢嫂子。”柯尧淡淡一笑,遥望远方,悠悠问道:“嫂子想好要把柯尧嫁给谁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