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酒窖后,海因茨将入口从里侧上锁,然后把提灯放在桌上。
“这里确实是完全隔音的吧。”艾登问了一句。
“你到底在盘算什么?”海因茨突然问。
“我展现了这么大的诚意,你还在怀疑我?”艾登装模作样地摊手,“我可是直接把你要的暗杀目标带到了你这里来啊。”
“正常人可做不出这种事情。”海因茨瞪着艾登说道,“让监狱的犯人死在外面?你是准备把自己送进监狱?还是直接当场跟我们去吉斯塔斯政治避难?”
艾登如果把赛拉直接交到他们手里,对准备执行暗杀的皇家警察来说无疑求之不得,但对艾登自己来说几乎就是自杀行为。
犯人死在他掌管的监狱里,他还有一百种方法可以掩盖真相,但把犯人带出去杀了,他有一百张嘴都说不清楚。当赛拉摘下面具的时候,海因茨完全被打了个手足无措,因为他根本想不到艾登会这么做。
“我可是专门给了你们这对苦命鸳鸯安排了难得的见面机会,不要浪费我的苦心,想跟你单独谈的其实是她而不是我。”艾登指了指赛拉,“从见面开始你就一直在盯着我讲话,我看得出来,你在回避她。”
海因茨沉默了,许久,他才将视线移向赛拉。
“有段时间没见了……”他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没有选择直呼对方的名字,“殿下。”
“在你眼中,我还算是殿下?”赛拉毫不犹豫地回呛了一句,“你太让我失望了!”
他沉默了片刻,长出一口气:“我并没有什么可以辩解的,我也没能力保护你,没能履行我的誓言,这些都是我欠你的,而我还不了,你有资格恨我……”
“和我一起赴死这种冲动的事情你做不来,知道保不住我,就干脆舍弃我维护你家族的名誉么?”赛拉有些讽刺地笑笑,“你向来都是这么理智,知道取舍。”
“你对我来说很重要,但家族的名誉也不是无足轻重的,还有整个国家……王国,现在正在分裂。”
“你们家族的名誉是代代效忠王室换来的,可我也是王室的一员啊,你这个傻瓜!”赛拉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
“赛拉?”海因茨愣了一下。
赛拉的这种语气,这种强势的态度,都和他所熟知的恋人有不小的区别。如果不是艾登已经消耗了“存在”的神言,他一定会怀疑这个赛拉被掉包了。
“人不是一成不变的,她在监狱里也算是受了点历练的。”艾登及时插话进来,“你们之间的怨言就到此为止吧,霍夫曼伯爵,我带雷克希亚小姐前来,是有一个提案跟你讲。”
“什么提案?”
“雷克希亚小姐准备亲自争夺王位,她希望你能作为幕僚辅佐她。”艾登言简意赅地说道,“当然,不是当那些反对派的傀儡和联姻道具,而是真正抓着权柄登上王座!”
海因茨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他惊讶看向赛拉,这是他所了解的赛拉绝不会做出的决定。
赛拉只是向他点了点头。
“你应该很意外,毕竟你肯定了解她。事实上雷克希亚小姐也是在监狱犹豫了很久,才做下这个决定……不要用那种怀疑的眼神看我,我没兴趣掺和你们国家的烂摊子。之所以支持雷克希亚小姐的决定,主要是因为我想平安无事地把这事给结了,其次,我不希望这件事给我留后患。”艾登说,“不管你信不信,这是你唯一能保住她的机会。”
海因茨一时之间有点恍惚,他努力平息下心中翻涌起来的情绪,维持住了镇定,努力思考。
新国王已经在国内有了自己的党羽,想动摇他并非难事,反对派是一股力量,但他们并不是真心想扶持老国王的私生女上台,有的人只是为了新国王下台,有的想要扶持一个傀儡趁机掌握更多权势……
他何尝没想过扶持赛拉登上王位,但他能预见的,也只有赛拉被反对派的力量挟持,最后变成政治的牺牲品或者联姻的道具——光是想象那种未来,他都感觉自己要发疯了。
赛拉想不受摆布地坐上王位,并非不可能,但即便有他扶持,也是一条十分艰难的路。而且,一旦赛拉开始争夺王位,王国贵族之间的分裂和内斗将难以避免。
“雷克希亚小姐说你会为了她改变主意。”艾登突然说,“但我不会拿身家性命赌这种没把握的事情,视你的决定,我会采取相应的措施。”
这是他的警告,他留了后手,如果谈判破裂,他就会动武强迫海因茨接受。
“这不是说说这么简单的事情。”海因茨面色凝重。
“杀掉她对你来说就很简单吗?”艾登说。
海因茨一时语塞。
“两难的选择的,总要舍弃什么。但比起先前,至少你现在有的选,别不知足,赶紧做决定。”艾登催促,“她为了你做了这个决定,你难道就没有自己的想法吗?”
自己的想法……海因茨在心里咀嚼。
这个概念在他的人生里出现的概念太少了,一直以来,作为霍夫曼家族的家主,他一直以规矩的名誉优先,忠于王室,忠于王国活着。
一旦献上忠诚,有时候就有必要舍弃“自己的想法”,哪怕是不情愿的脏活,作为秘密警察的领袖,也必须冷酷无情地执行下去。
这是他习惯的活法,他本以为自己将一直这样,直到有人继承他或者自己走进坟墓。但老国王将那个使命交给他之后,一切都变了,简直就像是原本黑白的人生添上了彩色,一位少女撬开了他冷硬的心,教会了他感情。
保护少女原本只是国王的命令,只是他所习惯的忠诚,但不知何时起,这个使命变成了……他自己的想法!
海因茨将视线移向赛拉,正好和赛拉对上了视线。
“海因茨,求你了。”赛拉看着他的眼睛恳求,“为了我,为了我们。”
看着这双眼睛,海因茨突然感觉一股无形的海浪迎面打了过来,将那些纷杂的心绪全部冲走了,只剩下心底纯粹的那个声音还在不断呼唤,就仿佛……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地,他开了口:“好。”
话音刚落,爆炸声骤然响起,震动在一瞬间侵袭了整个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