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苗爱花和冯贵勇的话,青山村的大队长,却有点愁眉苦脸。
苏家村的那个大队长,平日里去公社的时候,他也打过交道。
那是个看似老实,实则精明到不行的家伙。
当初搞大运动的时候,别的村子都在拼命往上虚增产量,偏偏就他老老实实报着实际产量,看上去比其他村少了一大截。
那个时候,苏家村的大队长没少被当时的领导训斥。
当时不少人,都在说他傻。
不就是嘴皮子动一动,改改产量的事情吗?
大家都这么干,咋就苏家村的不这么干?
结果到后面真饿死人了,事情就闹大发了。
连有着黑土地、大粮仓之称的黑省都有人饿死了,那么其他地方呢?
于是上头火速来了一次大清洗,把原本的那些公社领导撤职的撤职,打压的打压,一股脑儿地把这股歪风邪气压下去。
只有苏家村,因为一直以来,都是报实际产量,所以还真没有损失多少。
在那几年,苏家村也很少饿死人。
正在这里热闹的时候,外面却有一个穿着开裆裤,还流着鼻涕的小娃子,跌跌撞撞地跑进来。
“不不不不不……不好啦!苏家村来人啦!”
大队长也被带磕巴了,惊诧之下,一拍桌子,“谁谁谁谁谁来了?”
小娃子没接话,旁边一个大人接话了,“苏苏苏苏苏家村的……大大大大大队长和村支书,都来啦!”
说完,那大人一个巴掌扇到小娃子的后脑勺,“你这个龟犊子,讲话都讲不清楚,害得老子也口吃成这样了。”
青山村的大队长没工夫管他们父子间的小事。
直觉告诉他,这次苏家村的大队长是来势汹汹的。
他急得脚步都快要飞起来了。
挨家挨户地敲门找人,把各家的壮年男丁都叫出来。
青山村大队长在村子里的威望没有苏国栋威望大。
所以那些男丁被叫出来的时候,还有些懒洋洋的,没精打采,甚至有些人还在嘟嘟囔囔地抱怨。
“林宝山,干啥呢。这大中午的,就把咱们都叫出来?水的事情不是都解决了吗?难不成这大太阳天的,还叫咱们挑水?挑你家媳妇的洗澡水吗?”
说话这人,就是青山村里有名的混混。
林宝山以前是懒得和这些人计较。
但是现在,眼看着都火烧眉毛了,却依旧还在那说些荤话。
简直不像话!
想着,林宝山的眼神一厉,“放你娘的狗屁。还他娘的想要回屋睡大觉呢?你要是不怕田里的水都被放跑,那你们就睡吧!”
说起粮食田地这些正事,大家也不敢耽误了。
当即就有人问起来,“大队长,你这话啥意思啊?”
林宝山冷哼一声。
“啥意思?苏家村的人来了呗!”
“啊?!”
底下人乱糟糟的一片,看上去乌泱泱的,愈发有一种乌合之众的感觉。
冯贵勇混迹在人群中,听到这话,脸色有一瞬间变得惨白。
他还是无法忘记,当初苏清风那拳头落在自己身上,那种痛不欲生的感觉。
偏偏他跑到医院去检查了以后,还看不出半点伤痕。
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说得也就是这样了。
林宝山看着下面乱糟糟的一片,心中更是烦躁,但是面上,还是得保持大队长的威严,吼道,“吵什么吵?这苏家村的人,是三头六臂还是咋滴?都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难道咱们就打不过他们?”
“咱们又不是为了狗屁倒灶的事情打架,是为了土地,是为了麦苗,是为了粮食,是为了下半年有个好收成,冬天不至于吃麸皮、饿肚子!”
“咱们这么做,有错吗?没有错!谁让他苏家村霸着上流,一天天地挑水,咱们至于这样吗?”
不得不说,能坐上大队长位置的人,还是有几把刷子的。
单是这口才和调动情绪的能力,就不是一般人能够比拟的。
只是这边话才说完,那厢苏国栋就带着大部队浩浩荡荡地赶过来。
苏国栋把林宝山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他简直都快要气笑了。
此时走到林宝山面前,冷笑连连,“你们青山村不想要饿肚子,所以就活该我苏家村吃麸皮?咱们顶着大太阳,一趟一趟地挑着水,十三四岁的娃子,肩膀上都被磨得血呼啦,挑出一个个厚厚的茧子,所以咱们的麦苗才能吃到水。”
“可是咱们什么时候,拦过你们青山村挑水过?你们要是觉得吃亏了,水不够了,有站出来问一句没有?商量都没商量一句,就偷偷把水渠给截断了,你们青山村可真是一脉相承,都是偷鸡摸狗的。”
苏国栋也不怕把话说得难听,甚至一杆子打死了。
得罪都得罪了,还顾虑这个,顾虑那个,没的被对方当软柿子捏。
林宝山有些心虚,但也有些来气。
怎么把话说的那么难听啊!
两个村子的人,相对而立,你吵一句,我吵一句,最终,不知道是谁吵出真火气了,一场争水的斗争,一触即发。
……
而就在另一边。
苏清风、苏四卫和苏三阳都坐在吉普车里,车辆行驶的时候,卷起小路上的尘土,一时之间,尘土飞扬。
苏清风五感敏锐,似乎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
他看向前方,那是青山村和苏家村交界的地方。
苏三阳察觉到苏清风表情的不对劲,挑了挑眉头,“怎么回事?”
苏清风拧着眉心,“我好像听见,前面有人打起来了。而且动静不是一般的大。”
开车的司机听到这话,就笑,“小同志,你听错了吧。要是动静大,我怎么可能没听见。要知道,我转业之前,还是部队里有名的顺风耳呢。”
苏清风没说话。
但是又开过去一段路程后,倒是司机说不出话来了。
因为……他也听到大型械斗的声音。
他转过头去,有些头疼,“旅长,咱们要去看看吗?”
正在这时候,一直没有说话的苏四卫开口了,“二哥和大哥也在那里。”
这一句话,顿时让苏三阳定下了主意,“过去看看吧。”
倏地,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吩咐了一声,“先把车停在这里,我们走过去看看。”
他怕真是出什么事,到时候车也被一些人暗戳戳损坏了,到时候就真麻烦了。
比如一些皮娃,找一些钉子插进轮胎里。
这车虽然能让苏三阳坐,但却不属于他。
公私分明,这个道理,苏三阳很清楚。
等三个人悄没声地靠近人群中,基本上也从那骂娘的方言中,弄清楚了事情的起因经过。
无非是两个村子抢水的事情。
这种事情,在各个地方,都发生过。
只不过青山村这暗戳戳的作态,实在有些恶心人而已。
把事情的经过打听完了,苏三阳就看到苏大哥挨了一棍子的样子。
那一棍子上去,原本的木棍都打折了,随着一声脆响,苏老大愣是没有发出一丁点的声音。
苏三阳莫名有些酸涩。
仿佛在记忆中,也有这样一个哥哥。
明明老实木讷,沉默寡言,但是每次有好东西,总是不会忘记给他一份。
只是这记忆一闪而逝,苏三阳想要拼命抓住这种感觉,但是那种酸涩感,只是一闪而逝。
他用舌尖顶了顶后槽牙,硬生生多了一股子兵痞子的感觉,解开袖子上的扣子,微微卷起,直到露出手腕。
苏清风麻了。
不是。
信里来看,这个三伯脾气也没那么暴躁啊。
这算是咋回事?
虽然……苏清风自己已经解开脖子上的扣子,也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至于苏四卫……
他在找板砖。
苏清风感觉不大对,拉住三伯,指了指他的军装,“三伯……你不适合动手,我来吧。放心,我能行。”
体质加倍,可不是开玩笑的。
苏清风单纯比力气,在场的人,没有一个比得过他。
至少护住大伯,已经绰绰有余了。
苏三阳笑了笑,“没事,我穿着军装,谁敢打我?我就是把你大伯带出来而已。”
再不带出来,大伯只怕都要被欺负死了。
二伯更不用说了,指望不上。
苏清风寻思着,这也对。
正常人谁会往军官身上打啊?
这不是嫌自己活得不耐烦了吗?
想了想,苏清风也同意了。
只是他真没料到,青山村,真有这么不正常的人。
就见冯贵勇看到人群中苏清风的身影,恰巧苏清风又是背对着他。
这简直就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
他抄起散落在旁边的砖块,蹑手蹑脚地接近苏清风,他身子矮胖,想要砸到苏清风后脑勺,对于他痴肥的身躯来说,有点难度。
于是他干脆把砖头一抛,照着苏清风的方向抛去。
至于这方向会不会偏移……他根本没有想到这个问题。
于是……
咻~
砖头砸在了苏三阳的后脑勺上。
砰的一声,苏三阳就倒在苏清风身上。
这下事情可就大发了!
就连冯贵勇也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砸到那个绿军装身上,他下意识地就要脚底抹油地溜走。
但是这个时候……已经晚了。
苏清风一手抱着三伯,一手拽着冯贵勇,连带着还在他脸上甩了个巴掌。
青山村的人本来还乱糟糟的,没多少人注意到苏三阳的绿军装。
但是随着板砖的四分五裂,这下大家都看过来。
一瞬间,青山村看着扶住大领导的苏清风,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完蛋了。
这下子,是真完蛋了。
苏清风也顾不得落狠话了,干脆抱着苏三阳,就往不远处的军用吉普上跑。
苏四卫看着好不容易见到的三哥被打了,也不收着了。
他谁也不打,就挑着冯贵勇和苗爱花打,那竹条抽在身上的时候,用了十足十的力道,用不了多久,苗爱花和冯贵勇身上的外套,就变成了木条。
尤其是苗爱花,她的衣服浆洗了许多次,导致衣服的面料都有些变脆,洗得几乎发白。
竹条甩了几次,她的衣袖就碎了。
苗爱花这下又羞又急,难得甩下儿子,一个人匆匆跑回家。
要是继续待在这里,谁知道她的衣服会碎成什么样子?
她知道苏四卫,那就是一个混不吝的,完全不在乎名声的二流子。
他要是心情不好,说不定真能干出这种事情来。
至于冯贵勇……
苏四卫反剪着他的手腕,露出一抹在冯贵勇看来,堪称狰狞的笑容,就像是箍着一头猪一样,拍了拍他的脸颊,“小子,你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冯贵勇一时没反应过来,呆呆傻傻地看着苏四卫:“啊?”
苏四卫笑了笑,“蹲篱笆,改造去吧。”
噗通!
冯贵勇一下子没站稳,往前扑去,摔了一个狗吃屎。
苏老大和苏老二,此时也靠过来了。
人群不由自主地停止了械斗。
他们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今天的事情……好像闹大了。
都怪冯贵勇那小子!
人家当兵的后脑勺,是可以用板砖随便砸的吗?
就见苏老大眼眶通红,有些不敢相信:“老四……那是……老三?”
苏四卫点点头。
苏老大先是咧嘴傻笑,感觉像是在做梦一样。
老三回来了!
老三回家了!
而且老三说不定还记得他,不然为啥这么多人里,就记得他,跑过来帮他了?
苏老大高兴得眼泪都止不住往外冒。
只是看到趴在地上,撅着屁股的冯贵勇后,他的心,顿时就凉了半截。
脑子这玩意,最复杂不过了。
谁知道这板砖一敲,会有什么变化。
万一、万一……变成了傻子……
想到这里,苏老大顿时不敢再想下去了。
他气得眼睛都充血,邦邦又是两拳,砸到冯贵勇的眼眶上。
冯贵勇两个眼睛,顿时变黑了。
苏四卫冷冷地看着这一幕,没有丝毫要阻止的意思。
苏老二对这个小舅子,早就恨得不行。
他好不容易盼到一个男娃,结果还在肚子里呢,就被冯贵勇给弄没了。
真要说起恨意,苏老二那是恨不得生吃冯贵勇的肉,生喝冯贵勇的血。
抱着这样的念头,他在冯贵勇的大腿根子处,狠狠地踢了好几脚。
趁着众人没反应过来,有几脚还踢在他的命根子上。
该!
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