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如水。
吕云澄一袭白衣,坐在太和殿屋顶的一角,身边放着剑匣,手中拿着一包糖炒栗子。
公孙兰刚刚做好的。
又热又香,又甜又糯。
天下没有人比公孙兰更擅长做糖炒栗子,哪怕是最爱吃栗子的薛冰也不行。
自明成祖朱棣修建紫禁城,至今已经将近二百年,或许曾经也有武林高手上过屋顶,但在屋顶吃糖炒栗子的,这还是古往今来独一份。
这也不算什么,毕竟吕云澄马上还要进行另外一样古往今来独一份的事情——在紫禁之巅决斗。
进皇宫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缎带只是准入许可,能不能进入到皇城深处,还是要看各位英雄好汉的轻功。
木道人脚踏武当梯云纵,如同踩着天梯一般跃过了城头。
老实和尚会少林大挪移身法和一苇渡江,几个闪身便已经飞跃过去。
司空摘星衣袖飘飞,就好像是借着风力吹来的,他自己连一点力气都舍不得使出来。
西门吹雪人剑合一,看起来就像是剑仙飞射而出的飞剑,迅捷而凌厉。
也有一些轻功不怎么高深的。
比如蜀中唐门唐天纵,就求了老实和尚带带飞。
比如“开天掌”卜巨,就用一根绳子爬了上去。
比如白云观主顾青枫,亮明身份一路畅通无阻。
陆小凤早就已经进入了皇城,看着二十几个拿着缎带的黑道高手,脸都绿了。
这事一个处理不好,他陆小凤可就要成反贼了,到那时,天上地下无他容身之地,只剩下乘船出海这一条路。
好在,朱翊钧还是非常靠谱的。
不仅魏子云、屠万、殷羡、丁敖四大高手尽数在此,还派来了苍穹剑。
苍穹剑数十年没在江湖中显露踪迹,很多人都以为苍穹剑已经逝去,没想到竟然藏在了深宫大内。
更让人想不到的是,苍穹剑竟然不是一个人,而是三胞胎兄弟。
相比于戴着面具穿上铁鞋才能伪装的铁鞋大盗,三胞胎显然更容易伪装身份。
哪怕是木道人、古松居士这种老牌高手,也不知道苍穹剑竟然是三个人。
大内四大高手,苍穹剑三兄弟,再加上配备手弩和手铳的御林军,这二十多个黑道高手便是再怎么厉害,也翻不了天。
陆小凤小声对魏子云说道:“你把高手都调到这里来,不怕皇帝那里出问题么?莫要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魏子云道:“白天吕云澄和陛下聊天的时候,我偷听到了一句话。”
“什么话?”
“高明的猎人,往往都是以猎物的姿态出现的。”
陆小凤心中一凛,再不说半句话。
明月已经高悬,叶孤城却还没有来,众人虽然等的心急,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哪怕是看起来最暴躁的卜巨,也耐着性子等待。
就在吕云澄纸袋中的栗子见底的时候,叶孤城飘然而至。
剑法以“飞仙”为名,叶孤城的轻功当然足够高深,配合他清冷孤傲的气质,颇有“遗世而独立,羽化而登仙”的感觉。
只看一眼,吕云澄便知道,来的是叶孤城,而不是那个假货。
事情已经败露,皇帝那里必然布下了天罗地网,与其被御林军的弩箭射成刺猬,不如和吕云澄好好打一场。
两人全都是白衣如雪,一尘不染,只不过一个面无表情,另一个在缓缓的剥栗子。
“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吃东西?”
“无论什么时候,我都有心情吃东西,问题是,你有这个心情么?”
“或许有吧。”
“那就尝尝这个糖炒栗子,天下间最厉害的女剑客做的,御厨也做不出这个味道。”
“不必了,我已经迫不及待要和你一战。”
叶孤城拿起了宝剑,淡淡道:“此剑乃海外寒剑精英所铸,吹毛断发,剑锋三尺三,净重六斤四两。”
“好剑!”
“本就是好剑!”
“嗖!”
泪痕剑弹入到了吕云澄手中:“泪痕剑,切金断玉,削铁如泥,出必见血,空回不祥。”
“好剑!”
“本就是好剑!”
“如果我战败,请收下我的剑。”
“如果我战败,请收下我的剑。”
就在两人蓄势的时候,观战的魏子云高声道:“两位都是当代之剑术名家,负天下之重望,剑上应当不会淬毒,更不会秘藏机簧暗器。
只不过这一战旷绝古今,必传后世,不知两位是否能将佩剑交换查视,以昭大信?”
叶孤城冷冷的说道:“滚!再多说一个字,我就先杀了你。”
叶孤城是剑道的殉道者,对于剑道无比的诚心,怀疑他宝剑淬毒,是偌大的侮辱。
若非不想在决战前耗费精力,魏子云必死无疑。
“锵!”
伴随着一声龙吟般的剑鸣,叶孤城拔剑出鞘。
剑锋在月光下看来,仿佛是苍白的。
苍白的月,苍白的剑,苍白的脸。
叶孤城凝视着吕云澄,凝视着吕云澄手里的剑,凝视着吕云澄的眼睛。
高手相争,正如大军决战,要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对方每一个轻微的动作,每一个眼神、每一个表情,甚至连每一根肌肉的跳动,都应该观察得仔仔细细,连一点都不能错过。
无数个一点点汇聚起来,就是一场胜利。
不管是叶孤城、陆小凤,还是上官金虹、李寻欢,不管是剑、是指,还是刀、是环,全部都是如此。
细节决定成败!
这是一个凝结了数千年智慧、经过亿万次实践检验的道理。
唯有尊重这个道理的人,才有资格问鼎巅峰。
叶孤城懂得这个道理。
吕云澄当然也懂。
随着蓄势,叶孤城进入了一个极尽空灵的状态,整个人似乎已经和月光融为了一体,就连剑锋上都凝结了一层月华。
吕云澄则好似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顽石,又像是道家凝结全身精气神而成的金丹。
一粒金丹吞入腹,始知我命由我不由天!
任凭你借天地自然之气势,我只需坚守一念,便毫不动摇。
这一战是不是值得?
没有人能回答,没有人能解释,没有人能判断。
甚至连陆小凤都不能。
作为当世顶尖高手,陆小凤自然能够感觉到逼人的煞气和剑气,他所承受的压力,甚至比西门吹雪、木道人还要大。
因为吕云澄是他的朋友,叶孤城也是。
——假如你曾经认为一个人是你的朋友,那么这个人永远都是。
陆小凤死死盯住吕云澄和叶孤城的剑,留意他们每一个轻微的动作和每一个眼神、每一个表情,甚至每一根肌肉的跳动。
他很想冲过去阻止两人,但他做不到,天上地下,已经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够阻止这场决战。
月亮已经升至中天。
叶孤城的气势也已经积蓄到了极限。
飞龙在天,如不能出手,便是亢龙有悔,不战自败。
叶孤城当然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在蓄势到极限的一刹那,白云剑悄然刺出。
月上中天,月光本该是最明亮,最皎洁的时刻。
但月光突然变得暗淡。
天地间所有的光辉,都已集中在两把剑上。
叶孤城出剑的一刻,吕云澄手中的泪痕剑同时刺出。
宝剑刺出的速度并不快,两人移动的速度也很慢,明明一掠而至的距离,在这一刻却似乎变得很遥远。
剑锋在不停的变动。
人的移动很慢,剑锋的变动却很快,一招还未使出,就已随心而变。
寻常人看来,这一战既不激烈,也不精彩。
可观战的无一不是高手,下意识把自己带入其中,想着自己可以撑到哪几个变化。
不管是魏子云等大内四大高手,还是苍穹剑三兄弟,全部都被这两把剑夺走了心神。
他们明白,如果自己对上去,恐怕每一种变化都是杀剑。
陆小凤额头渗出了汗水,他不知道,自己的灵犀一指,能不能夹住这两把剑。
木道人目光灼灼的看着,他是观战者中藏得最深的,内功剑术均已臻至化境,实力绝不在叶孤城之下。
他不怕叶孤城,他怕的是吕云澄。
因为吕云澄走的同样是内外兼修之路,且不管是内还是外,似乎都比他远了一些。
叶孤城的剑,就像是白云之外的一阵微风,轻灵流畅,纯净无瑕。
吕云澄的剑,则像是诗酒狂歌的逍遥剑仙,御剑乘风,云山动色。
叶孤城融万变于一剑,吕云澄以不变应万变。
月光、星光、云雾,一切的一切交相辉映,天地间似乎出现了仙女起舞和羽化登仙的异象。
仙女和剑仙交织在一起的时候,两把剑也终于碰撞在了一起。
天外飞仙!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剑一·再改!
解愁肠,度思量,人间如梦,倚笑乘风凉。
恢弘的剑气让大部分观战者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只听得到两声轻响。
叮!
嗤!
闪电交锋一闪而逝,一切异象随着剑锋碰撞而烟消云散。
白云剑无力地插在一块琉璃瓦上,叶孤城的心口多了一把剑。
吕云澄右手一挥,把白云剑收入到了剑匣之中。
陆小凤高声道:“吕云澄,你方才那一招叫做什么?”
吕云澄淡淡道:“不死劫!”
剑一·再改·不死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