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饭碗?
这可真是过于直白啊!
这里可是皇极门,是御门听政的地方,虽然非事先安排好的,但事实就是如今满朝文武与皇帝都在这里,这就是一场大朝会啊!
在这里张口就是饭碗,可是显得格格不入啊!
陈有年岂不知万历的意思,这心中甚觉冤枉,哥得饭碗可一直都是破得,他抬起头来,理直气壮道:“陛下,臣……!”
不等他说完,万历便打断了他的话,“爱卿可知朕为了这一道谕旨,耗费了多少心血吗?”
陈有年被问得一愣,木讷地点点头,随便看看也都知道,谕旨上写得绝不会胡乱写得。
万历苦笑道:“然而,从谕旨颁布到此时,都还不到一个时辰,朕知道各位爱卿都是我大明最聪明的人,但朕认为即便你们是最聪明的人,光凭这不到一个时辰,也难以将这一道谕旨看个清楚明白吧。”
陈有年听得双目一睁,旋即脸上露出惭愧之色。
申时行、王锡爵、许国等人也暗自懊悔,真是上了大当了。
万历道:“所以千万别跟朕说,你们来到这里,是忧国忧民,若你们是真的忧国忧民,你们应该先仔细讨论一番,此番改革的利与弊,然后再来找朕商量,朕虽未亲耳听见,但朕敢肯定,你们绝对没有就改革利弊讨论过。”
你都要砸我们的饭碗,还谈个屁啊!
这也证明,万历之前说得那番话是完全正确的。
故此那些大道理大家就都别讲了,既然你们是为饭碗而来,那就还是谈谈饭碗吧。
万历直截了当道:“你们是从中看到,自己的利益将会受到伤害,这才是你们着急来此的原因,这才是你们急得连官服都没有穿的原因。”
确实,里面有几个官员连官服都没有穿,而且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被万历这么一提,他们才发现,顿时尴尬的无地自容。
张鹤鸣立刻道:“也许陛下说得对,有些人是在乎这些,微臣也不敢否认,但未免有些以偏概全,臣相信更多人是对于陛下将谕旨刊登在报刊上感到震惊,因为这不合乎朝堂制度。”
“不合朝堂制度?朕看是不合你们的心意吧?”
万历冷哼一声,道:“朕怎么就不知道,朕得谕旨是不能刊登在报刊上面,究竟有哪条制度规定了这一点?”
张鹤鸣张着嘴,不知该如何回答。
这真正意义上的报刊才出现多久,制度上肯定没有规定这一点,这就好比,明朝的制度怎么都也不会禁止官员发微博的。
这只是不成文得规定,你要较真的话,那你赢了。
但万历恨得就是这一点,我做个事,总得根据你们规定的形式来做,一点点偏差,都让你们骂个半死,到底谁才是皇帝。
朕偏不!
李三才道:“可是这么大的事,陛下事先应该跟阁臣或者部臣商议。”
“爱卿说得很对,如此大事,朕理应跟你们商量一下。”
万历指着李三才,非常欣慰地点点头,可突然话锋一转,又道:“但是你们也不能怪朕不跟你们商量,这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朕这不是怕你们使用一些卑鄙的伎俩,从中破坏吗。”
此话一出,群臣震惊,整齐划一地抬头看着万历。
你这话可真是忒歹毒了一点,感情我们都成毒蛇呢!
“你们自己做过什么,难道不知道吗?”
万历冷冷笑道:“那杨应龙在播州为非作歹,川贵百姓是饱受杨家之苦,而朕却不能明言讨伐他,还得借山贼作乱为由,出兵播州,这都还不算什么,在西南一役中,你们暗中支持杨应龙,不但给杨应龙通风报信,而且还偷偷给杨应龙粮食和军备。
为得是什么?是国是民?
那哱拜犯上作乱,郭淡临危受命,只身前往,生擒哱拜,平定宁夏之乱,让西北百姓免遭涂炭生灵,而你们呢,哼,对此皆是三缄其口。
为得又是什么?是国是民?”
这是要清算得节奏啊!
不少大臣顿时是满头大汗。
万历神色一变,微微笑道:“别担心,朕若要怪罪你们,早就下旨将你们满门抄斩,而不会等到现在,但是你们也就不怪朕对你们有所隐瞒,毕竟此番改革于国于民,都是非常关键的,朕可不希望有任何闪失,也希望各位爱卿能够多多包涵啊!”
陈有年、王家屏他们目光左右瞟了眼,见不少大臣瑟瑟发抖中,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被万历点名,心中皆是喟然。
他们当然也知道,但是当时双方的斗争已经是白热化,谁也无法阻止。
至少他们也就不能怪万历事先隐瞒他们。
万历等了一会儿,见他们不做声,才继续言道:“其实朕也是见惯不怪了,因为诸如此类得事,真是多不胜数,当初郭淡承包卫辉府,力挽狂澜,令当地百姓安居乐业,又为国库增加税入,之后卫辉府更是一举成为全国最富裕的州府,而你们对此是嗤之以鼻,就就从未想过学习卫辉府。
更可笑的是,每当朕一提到立太子,你们就开始上蹿下跳,张口忧国忧民,闭口江山社稷,个个说得都是大义凛然。然而,你们连眼下的事都做得不如一个商人,你们又凭什么去关心我大明的未来?是关心朕何时驾崩,还是关心大明何时亡?”
“臣等不敢。”
群臣骇然,齐声喊道。
这话说得可真是太吓人了。
“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万历冷冷道:“不要再跟朕说什么儒家经典,如果儒家经典不是为国为民,那它就什么都不是,朕有时候真的觉得儒家经典从你们嘴中说出,那就是对圣人,也对儒家最大的侮辱。”
肥宅的战斗力爆棚啊!
从这个角度去切入国本,可真是令所有大臣都始料未及啊!
但这说得可真是太有道理了。
你们之所以关心太子,那是因为太子是国本,从而直接关乎大明的未来,这是没有错的。可问题就在于,你们连眼下的问题都处理不好,然后还跟人说,对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后的事忧心忡忡,你们这不是在搞笑吗?
完全没有逻辑可言。
就这一个理论,直接否定他们之前阐述国本的种种论述。
而之所以群臣哑口无言,就是因为万历将那虚伪得面具给撕了下来。
一旦大家都开始说实话,那就很难继续聊下去。
万历回到龙椅前坐下,道:“再说回你们最为关心免税特权吧。朕知道,虽然朕是再三表示,会将你们的特权折银发给你们,不会少你们一分钱,但是你们也不会感激朕的,因为你们中很多人得免税田亩数都已经远远超过朝廷的规定。祖制啊祖制!”
说到“祖制”时,他用手指指着大臣们,一脸讽刺的笑意。
免税特权是有额度的,都是太祖成祖定下的,都是祖制,可结果……就没有什么人遵守,那太祖最恨贪官污吏,结果现在,随便一抓就是一大把。
万历非常恨这个,感情这祖制就是来约束朕的。
那还不如不要。
万历道:“朕对此也只能表示遗憾,因为此番改革是势在必行。朕也知道,这会得罪很多人,甚至逼着一些狗急跳墙,也就是你们口中说得天下大乱,但这不用你们为朕劳心,朕已经做好这方面的准备,朕今日明确的告诉你们,这天下还就乱不了!圣人有云,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朕相信民心是站在朕这边的。”
说着,他便起身,准备离去,可刚走到台阶前,他又退了回来,道:“对了!朕差点忘记说参政院的事,关于参政院,其实很简单,就是自朕亲政以来,发现你们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只会纸上谈兵,空谈儒家经典,这国家反倒是一年不如一年,朕才决定换一拨人试试,希望能够成功。哦,你们不用祝福朕,因为你们的祝福总是适得其反。”
谈及完此事后,他才下的台阶,扬长而去。
不是他不给大臣们反驳得机会,而是已经没有这个必要,朕都要换人了,你们还需要放什么狗屁。
而今天会议其实也不是要争辩什么,因为一旦讲实话了就没得争,万历是要借此表示自己的决心,话说到这份上,也就意味着他将会寸步不让。
谕旨上的任何一个字都不会改。
不服你就试试看吧。
如今他南北两开花,西南废除土司制度,宁夏威慑住鞑靼,气势非常强劲,他绝不会错失这个绝佳的机会。
……
一诺牙行。
“居士来得正好,我正想听听居士对此的看法。”
郭淡笑吟吟地看着这不请自来得徐姑姑道。
“真是非常精彩!”
徐姑姑不再像以往那般淡定,而是非常激动道:“也许在我爹爹他们看来,这天都已经塌了下来,但是在我看来,这不过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迟早会发生的。”
郭淡哦了一声:“此话怎讲?”
徐姑姑道:“之所以有免税特权,那是因为一直以来天子享受着最大的免税特权,但如今这情况变了,陛下已经不再需要所谓的免税特权,自然就会觉得这个免税特权非常碍眼。”
“一语中的。”
郭淡点点头道。
这是他提出来的,那他当然是有把握万历会答应的,不然的话,那不是在说废话吗。
真别看肥宅说得冠冕堂皇,理直气壮,可不要忘记,他也是一个大财奴,你要伤害他的利益,他会跟你拼命的,其实他是根据自己的利益来权衡的。
为什么会有这免税特权,就是因为皇帝不用交税,故此统治阶级都享有一定的免税权力,级别越高的,特权越大,这就是阶级制度。
以前他的财产都不用缴税,那他当然屁都不会放一个,因为一旦破坏了这个规矩,大家的日子就都不好过。
但如今他的主要收入全都在缴税,而且缴得非常多,至于他的那点点田税,早已经是无关痛痒,他今日推动的改革,就是他的土地也都得交税,但他无所谓啊!
这才多少钱?
股份涨一涨,什么都回来了。
换而言之,如今特权免得是别人的税,而不是自己的税。
这免税特权,当然是怎么看都觉得碍眼。
这也有违阶级制度,皇帝缴税,你们不缴,那是不可能滴。
就如今的情况来看,如果大家都缴税的好,对于他而言是非常有利的,他没什么损失,但是却能充盈国库,振兴国家,造福百姓,走出张居正的阴影,在史书上留下自己的丰功伟绩。
最最最最重要的是,他要是能够做到这一点,皇权必然得到伸张。
基于这么多利益,且包括他的核心利益,肥宅才会下如此决心。
还是那句话,风险越高,利益就越大。
这也充分表现出肥宅的贪婪。
“那居士认为此番改革能否成功?”郭淡又问道。
关于改革,并非他所擅长的,他跟肥宅是一个德行,只会根据自己的利益来改,毕竟他也很贪婪,但至于说改革会遇到怎么样困难,怎样的麻烦,他也是一点经验都没有。
“很有希望。”
徐姑姑点点头,突然又问道:“对了,是你建议陛下设参政院和让曹恪、王衡等人担任院长得吗?”
郭淡摇摇头道:“不是,我可不懂这些,我还想问问你。”
他当然事先知道万历要设参政院,但万历没有商量过此事,因为郭淡确实也不懂,你让他来搞这事,那又会变成“草原董事长”。
“这一招可真是太妙了,如果不这么做,成功的希望可能只是一半一半。”
“此话怎讲?”郭淡问道。
徐姑姑笑道:“参政院院长乃是申时行的女婿,而副院长乃是王锡爵的儿子,不管是申时行,还是王锡爵,他们的年纪可都不小了,自然也非常期望下一代能够继承自己的衣钵,那么内阁六部一定会暗中支持参政院的。”
但这又只是亲情,而不关乎制度,内阁到底是没有权力干预参政院的,参政院只会听从皇命,而同时参政知事全都是不流入的小官,他们的责任就只有一个,那就是改革,他们对于国本之事,或者军国大事,可是无法说三道四的,这就绝不会再重蹈覆辙,这番安排实在是太巧妙了。”
“原来这里面还有这么多弯弯道道。”郭淡若有所思道:“我之前还真没有仔细的想过这事。”
徐姑姑笑道:“你没有多想,那是因为此番改革,其实你才是主导者,没有一诺牙行,没有一诺钱庄,没有大峡谷,没有风驰集团,这些改革就无从谈起。
因为不管怎么改革,最终执行得都是官员,那么必然会被官员影响,陛下的意志终究得不到体现,而如今有你的存在,极大减轻了陛下对于官府的依赖,也让陛下可以采取一种新得平衡策略。”
说到后面,她眼中绽放着光芒,她最初答应愿意帮助郭淡,其实就想过出现这种新得平衡,当这种情况发生时,她内心是非常激动的。
一旦成功,这将会改变整个大明。
而之前那个腐朽的大明,实在是提不起神来,也难以让人怀念。
郭淡都看在眼里,笑吟吟,道:“如果没有这一道谕旨,相信居士一时半会还不敢来见我吧。”
徐姑姑神情一滞,道:“我只不过前些天有些不舒服,故而请了几天假,这我已经跟涴纱说了。”
“是吗?”
郭淡笑道:“我还以为……!”
徐姑姑笑道:“以为我会赖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