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
朱四正在拨弄一些小物件,完全没心思打理朝事,而一旁司礼监几名太监正在奋笔疾书,张佐不时起身过去用印,随后折返给朱四捎来几件相对重要的奏疏,让朱四批阅,但朱四基本都是一摆手,意思是你看着处置。
“对了,敬道走了吗?”
朱四终于玩够了,站起身,伸个了懒腰问道。
张佐道:“未走。”
“还在西山呢?陆松他保下来了,带去南方,让陆松给他干什么?一起去平海盗和倭寇吗?”
朱四想了想问道,语气平静。
张佐急忙道:“奴婢不知。”
朱四叹道:“敬道走之前,再让人给他送一些东西,再便是让他早点回来。你们也想轻省一些吧?”
朱四看着正在忙碌的一群太监,突然想到那些在思贤居的夜晚,有朱浩在,一个人就可以解决问题,而不像现在这样,一群人还要靠内阁的票拟才能把事完成,虽然从结果来看,朝堂的稳定没有改变,毕竟现在不是杨廷和当首辅那会儿。
但朱四还是觉得,有朱浩在,更好。
张佐道:“陛下或可挽留……”
“留不住的,他南下的心非常迫切,既然他要找长生不老药,就让他去,朕不阻拦!”朱四打了个哈欠,“朕乏了,先去睡觉,明早如果朕起不来,就跟大臣说朕身体抱恙,这每日朝会可真无趣!”
“是。”
张佐也很为难。
少了朱浩在旁督导,朱四当皇帝的心越发懈怠了,现在一点儿都不像是个明君,除了没有朱厚照那么胡闹,其他方面越来越像。
都是对朝事全无兴趣,只想着怎么找乐子。
……
……
不出意外,第二天早晨朱四没有上朝。
众大臣又被溜了一圈,现在他们基本习惯了,三次入宫来,或许有两次皇帝不会出现在朝堂上,尽管也有大臣上奏请求皇帝多眷顾朝事,但皇帝所给答复理由也很充分。
现在大明国泰民安,又没有发生什么重大灾情,不涉及年底的审计和来年的预算等,如果什么事都要朕来处理,那还要你们这群大臣干嘛?
有了这种理由当挡箭牌,大臣们除了叹息没法做其他的,或许还有一丝窃喜……之前皇帝在朝事上收得太紧,任务一层层压下来,迫使每个人都连轴转,现在皇帝松懈朝事,让他们放松心神的同时,肩上的压力也泄去大半。
不过这种想法朝臣只能留在心里,嘴上还是要对皇帝怠政而发表一些感慨,这才能够体现出忠臣的样子。
“费阁老,陛下最近三日都没有上朝,这可不是个好苗头。”礼部尚书席书连追几步,凑近费宏和刘春,小声询问首辅的意见。
费宏侧头打量席书,大概在说,你是议礼派中人,跟皇帝走得近,你觉得皇帝最近做得不合适,为何不亲自去上奏劝谏,而来跟我说?
刘春见费宏不想搭理席书,主动接茬:“不如联名上奏,请陛下勤于政务,每日上朝?话说春祭就要开始了,是否也该上疏请示一下,尤其是礼部需要提前筹谋,看看陛下是否会躬身前往?”
席书道:“刘阁老,听说最近西北一直都在出乱子,有些事好像是被地方压住了,此事一直都未得到朝廷重视。”
此时大同尚未发生兵变,但苗头已经有了,小的逃兵、逃役事件屡有发生,且西北地方盗寇数量明显增多,而鞑靼人也几次犯境,虽没取得什么像样的战果,但也让西北风声鹤唳。
刘春道:“臧凤不都已出发去西北了吗?不要担心这种事。”
费宏终于忍不住开口:“礼部尚书就管好礼部的事,不宜干涉兵部或与军事相关事宜,不妨去问问他人。”
说话间,费宏特意往身后不远处的杨一清身上瞥了一眼。
相比于他这里只有席书唠叨,杨一清跟前围拢的人可就多了,俨然杨一清才是能为朝臣做主的人,六部大臣跟杨一清的来往似也没了顾忌,连御史言官也都在往杨一清身边靠拢。
席书也不由回头看了看,大概能感觉到费宏正经历的危机,想说什么却忍住了。
……
……
户部。
黄瓒刚回来,张佐就从宫里来见,商议重修太清观之事。
其实就是皇帝伸手跟户部要钱,眼下已不同于杨廷和掌舵时,那时的皇帝要花什么银子,总是皇帝自己想办法,靠朱浩去筹集,但现在朱四觉得,天下都是朕的,凭什么花银子要动用自己的荷包?
户部尚书还是朕的人,当然是予取予求。
“陛下为何要修太清观?不是说,那位朱尚书已经去南京了吗?”
黄瓒很意外。
他最近唯一听说过太清观这个地方,就是朱浩曾在里边当了近一个月的道士,除此之外他想不到太清观能跟皇宫甚至是皇帝产生什么联系。
张佐笑道:“陛下有意征募天下道士,尤其是那些道法高深,能测天相,还能洞察未来,最好是会炼制丹药的天师。这些人若入京,总需要有地方安置,太清观乃城南大观,人杰地灵,修整一番用来安置他们再合适不过。”
黄瓒虽然一向擅长逢迎,但他毕竟是做实事的,但凡精于过日子的户部掌舵人,都会觉得皇帝给出的理由太过扯淡。
“道士?只怕没什么能耐……”
黄瓒差点就想说,那些道士都是招摇撞骗的神棍,谁信谁傻逼。
张佐道:“黄部堂,咱家不是来跟您商讨这件事是否可行,而是告之陛下的口谕,就算有人持反对意见,你也要丝毫不差地执行,不是吗?”
“这……”
黄瓒无言以对。
“咱家只想问黄部堂,重修太清观的话,户部能拿出五万两银子吗?”张佐直接说出了数字。
这可把黄瓒吓了一大跳。
什么道观,要动用五万两银子修缮?
为啥不直接去抢?
五万两都能修好几座宫殿了,朝廷难道在修缮道观前,不去核算下成本吗?
但就在他要提出意见时,突见张佐神色不对,立即明白过来……重修太清观根本用不了那么多银子,皇帝只是找个借口从户部调拨钱粮,或是用在别的什么地方,甚至有可能被张佐等具体经手人克扣下来挪作私用。
“五万两,太多了。”
黄瓒直言不讳,“年初调宣府帑币也不过才十二万两,这还是近几年最多的一次。如果要加上往三边等处调拨,钱粮总数都不会超过三十万两白银,朝廷上下如今都在节衣缩食,各家王府禄米已有半年没发了。”
黄瓒表明了现在朝廷府库面临的困难。
如今朝廷在开源方面进展并不顺利,朝廷还要修铁路、造火车,还要造船……虽然那些开支的大头都是朱浩筹措,但皇帝在执掌朝政后,已多番跟朝廷要银子,名义就是修铁路,但其实那些银子被皇宫调走后,干什么用了没人知道。
近来皇宫采办的东西非常多,还有个大头的开支,就是在安陆州重修兴王府,蒋轮回安陆已有近半年时间,最近一直留在那边大兴土木。
张佐脸上有些不悦:“白银五万两都嫌多?陛下还没说要八万两、十万两!黄部堂,你可是有能耐的人,若是这点银子都弄不出来,陛下会很失望,你看……是否想办法给解决一下?十天之内,可以吧?”
黄瓒琢磨了一下,皇帝这是跟我私人要银子?
莫非是让我买官?
张佐道:“听说黄部堂一直想晋升为吏部尚书,你看……”
黄瓒本来还不是很明白,听了这话再愚钝也清楚了,皇帝就是让他掏腰包,这样才会给他吏部尚书的职位,让他可以风光一把。
为了给杨一清腾位置,石珤从内阁退下来当吏部尚书,朝中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其干不长久,也都在想下一任吏部尚书是谁,黄瓒先前争取过,但活动时没花什么银子,主要是走杨一清的关系。
大概正因为如此,惹恼了皇帝,皇帝现在要给他出难题。
黄瓒道:“朝廷可以调拨三万两……另外……可以从其它地方,找补两万两出来……”
张佐笑道:“银子挤一挤总是有的,如果涉及吏部尚书官位的话,五万两就有点少了,怎么也要六万两,你说呢?”
还带加码的?
黄瓒想了想,如果让自己出六万两银子的话,必然拿不出来,现在苏熙贵能给他提供多少银子他心里没数,但如果是出三万两的话那就一点问题都没有,不用苏熙贵出手,他自己就能拿出来。
“在下愿意试试。”黄瓒道。
“那好,就十天,六万两白银,要成色好的官银,有三万两名义上是用来修太清观,剩下的三万两你不用在朝堂报,咱家会派内府的人跟你接洽,如果你有何疑虑,直接跟东厂的黄锦黄公公提。”
张佐的意思,咱这算“私下交易”。
不让朝臣知道,不然朝臣会怀疑你黄瓒从个人腰包掏出三万两银子的用意。
“是。”
黄瓒心里庆幸不已。
好歹自己有机会当吏部尚书了,就是不知道这事是否靠谱。
皇帝这是在公开卖官鬻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