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前菜那起到吊人胃口的作用一样，老钱所说的答应了《完美》的条件后，许鑫却并没有什么激动的神色。

他甚至想起来了一句忘记在哪里看到的话：

“一切光鲜亮丽的背后，都暗中标好了价格。”

他或许会选择相信老钱这人能做决定，但他不相信带有“资本”这个属性的好莱坞会凭白的大发善心，把肉轻而易举的从独占改成分享。

所以，哪怕胃口被吊了起来，他还是保持着克制的态度，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然后就听见了又一句反问：

“许，提起来对派拉蒙的第一印象，你是怎么想的？”

“《教父》、《泰坦尼克号》、《碟中谍》、《怪物史莱克》、还有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经常遇到的《变形金刚》。”

提起那部总是在自己生命中出现，并且每次出现都会席卷天朝电影市场的片子，许鑫难得的露出了哭笑不得的模样：

“我真觉得我挺倒霉的，《变形金刚》收割天朝票仓的时候，其他的倒霉蛋里总有我一份。不过……”

说到这，他语气停顿了一下后，说道：

“不过说老实话，或许《变形金刚4》……是有第四部的，对吧？”

“当然，目前已经在制作当中了。”

“嗯。提起《变形金刚》这个系列，大家总会想起来让人肾上腺素狂飙的特效，大场面的爆破效果……甚至迈肯贝在我们国家还有个绰号，叫做：爆破专家。但我说老实话，从第二部开始，它的故事性其实一直就在持续减弱。

而且3在放完了之后，我还留意了一下观众的口碑。乔治，你必须要承认的一点就是，观众逐渐开始审美疲劳了。所以……从我个人看来，可能《4》就是这部电影系列最后的高光。当然了，这是咱们朋友之间的闲聊。

除非是更换导演，剧本节奏，为电影注入不同的东西，否则……要是还按照以往的风格来拍摄……我觉得这部电影产生的经济价值就会变成一种有待商榷的东西。这是我对《变形金刚》的看法。”

许鑫说自己的想法时，老钱就一直在点头。

只是不知道是出于礼貌，还是真的认可许鑫的想法。

接着，他也并没有就《变形金刚》的话题往下深聊，而是再次转换了话题。

“其实，许，除了《变形金刚》和《碟中谍》外，《教父》我们就不说了。就目前而言，你提的其他电影，比如《泰坦尼克》，它其实是福克斯和我们合资拍的。而要说起来归属，我们也只是有北美的发行权。版权其实并不在我们这。而《怪物史莱克》以及《马达加斯加的版权也是梦工厂的。我们也仅仅是发行方而非制作方。我的朋友，你不觉得有些奇怪么？”

“比如说？”

“比如，为什么作为美国最老牌的电影公司，如今握在手里的拥有版权、制作权的知名电影IP，竟然就这么几个。《变形金刚》、《碟中谍》……甚至《夺宝奇兵》都因为迪士尼收购了卢卡斯影业后，我们丢失了版权……”

听到这话，许鑫怎么想不提，杨蜜心里嘀咕了一句：

“难怪人家都说你们是好莱坞BIG FIVE……”

谁都知道一个电影公司，最有价值的是电影IP。结果到你们这……最古老的电影公司简直要成发行片商了。

“许，我给你几个数据，你其实就明白我想和你说的意思了。《变形金刚》，1984年上映之后，截止到目前它的总收入大概是220亿美元。

这里面包括衍生品授权、票房收益、家庭娱乐、电子游戏、电视收入等等。它的总价值如此，但实际上大头却在孩之宝公司。而派拉蒙作为影视IP持有人，我们的收益是27亿美元左右。

而1997年才出现的《哈利波特》，它的总IP收入，是接近300亿。而它的票房一项的收入，是69亿美元左右。

再比如最近两年大火的漫威MCU系列，复仇者联盟系列。他们的总IP价值不提，就是光影视收入一项，已经逼近了40亿美元。

还有诸如《蝙蝠侠》、《蜘蛛侠》、甚至是《星球大战》。这些可都是好莱坞最有价值的IP。每一个挑出来，以营收来看，其实都已经突破了200亿美元。而从去年统计出来的这些最具有价值的全球IP名单50位里面。派拉蒙，只有《变形金刚》这一个，票房榜单排名第7。

但总价值榜单，《变形金刚》排名第27。”

“迪士尼应该是绝对的王牌吧？”

听到许鑫的话，老钱点点头：

“没错，在这份榜单上，他们是绝对的领头羊。”

“所以……乔治你想说的是，你们缺少内容？”

“是的，许。我们正在从一个电影公司，一点点朝着发行公司沦落。这点其实和你们国家那个华义兄弟很类似。”

老钱忽然甩出了一个让许鑫有些“猝不及防”的话题。

伴随着前菜，一个什么香煎鱼的到来，在许鑫那惊讶错愕的目光中，老钱用一种异常了解的论调说道：

“许，你所在的西部影视集团，不觉得和派拉蒙很像么？你们都有着非常老的历史。甚至在曾经的几十年间，为大家带来了无数经典的作品。这些作品每一部拿出来，都能铭刻在天朝电影的历史之中。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不可避免的，大家都面临着一些抉择。

在你去西部影视之前，他们的选择是不再扩大发展，而是守着自己曾经的那些辉煌，就像是躺在医院的老人那样，一点点的等待“死亡”的临近。但派拉蒙的选择，却是你们国家里，类似华义兄弟那样的风格。

我们可以没有IP，但我们不能丢失我们的股价。我们代理、发行、融入那些作品之中。这样当这些作品上映时，我们的山岳LOGO可以出现在大众的视野中。而伴随着这些电影票房的提升，我们的股价会变得好看一些，让背后的股东满意。我说的这种运行规则，你应该理解吧？”

许鑫理解么？

他可太理解了。

或者说，派拉蒙也好……西影、华义也罢。就像是顺着“电影”这条主躯干，所产生的分支。

两边其实没有明确谁好谁坏的概念，一切要分怎么看。

从西影的角度而言，华义这种股价比作品更重要的运营方式，是无法产生高质量的影片的。因为电影现如今不仅仅只是精神娱乐，更涵盖了艺术的范畴。

可从华义的角度看……赚钱嘛，不寒碜。

艺术家只有在饿死了之后，他的作品才会开始疯狂溢价。

什么？

艺术家还活着？

那你赶紧死啊，你不死，你的艺术怎么能值钱？

说白了，这就是一个最简单的艺术还是金钱的笼统问题。

不过……

“乔治，你在派拉蒙多久了？”

他忽然问了一个与这些话题看似无关的问题。

可老钱却乐了：

“我的朋友，我说我在《教父》拍摄时，曾经在里面饰演过一个年轻的卖报童，你相信么？”

“……”

信与不信，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应该在派拉蒙已经很久了。

于是，他继续问道：

“所以，你是很坚定的内容派？”

“是的。许。我经历过那段时光，很明白对电影公司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所以，这么多年，我始终是坚定的内容派。”

他几乎没怎么动盘子里的食物，这番话借助一口红酒说出来后，他继续说道：

“许，好莱坞很大，这片土壤足够养活许多人。而土壤里面每一粒种子，都有可能脱离杂草，长成参天大树。对派拉蒙的绝大部分人而言，他们需要《完美》的片头上，出现那座珠穆朗玛峰的动画。但对于少数而言，我们更希望能有属于自己的内容。”

说着，他一摊手：

“所以，在得知了《完美》的消息后，我的朋友，我们的人对你，对杨，做出了一番很详尽的调查。包括你的第一部电影，包括这些年你所在的西部影视集团所产生的变化。或许在绝大多数好莱坞的人看来，哪怕是威尼斯的最佳导演，在好莱坞折戟也并非什么稀罕事。

更何况，你现在还没有任何一部商业片能证明自己的价值。但，得知了公司想要把《完美》这部电影搬运到北美后，我第一时间申请成为这次谈判的主理人。虽然谈判的标准是公司制定的，但最终的决策权是在我这。

我的朋友，《完美》这部电影，其实并非我真正关心的东西。甚至，我们达成合作之后，你的生活也不会有什么特别的变化。毕竟奥斯卡你还要等上一年。但我很希望我们能达成另外一种合作，比如……像杨一样，你走进好莱坞。”

彻底听明白了老钱的意思，许鑫忽然乐了。

笑道：

“但派拉蒙可不是西部影视集团，该不会你们真的指望我这个外国导演，还是一部商业片都没有的无名之辈，来当美国队长吧？……说起来，我要是没记错的话，《钢铁侠》、《美国队长》，也是你们担当发行的，对不对？”

“当然。派拉蒙的发行优势，目前而言，其他电影公司比不了。这也是我们转型之后的结果。但……时代在变化。不是么？我们和《完美》，还可以谈分成比例。可是，08年的《钢铁侠》造出了钢铁铠甲，一飞冲天之后，漫威连谈都不需要谈了。迪士尼自然而然的接手了一切……你瞧，是不是和你们更像了？”

许鑫心说岂止是像，简直和特么当初的西影厂一模一样。

其实电影的制作和发行，并没有什么直接的上下级，或者好坏之分。

说穿了，大家都是“电影”线的一环。

不可缺少的一环。

而纵观派拉蒙这些年发行的电影，其实不难发现，许多鼎鼎大名的项目，都是经过他们的手出现在公众视野的。

他们确实有着辉煌的履历。

但还是那句话，在制作方面……他们还真没什么出挑的。

火出圈的作品，基本都不是第一制作方。

这就说明了他们原创内容的生产力，真的已经弱到可怜了。

哪怕，他们在某个阶段走的比西影厂更好，整个一西影PLUS版本。

所以……

闹了半天……老钱把宝压自己身上了？

他自然不会狂妄到这种地步，于是继续问道：

“该不会你真的把宝压我一个人身上吧？”

“当然不。许，从某些方面而言，其实好莱坞远比外界看到的更现实。你有能力，那就必须要证明自己的能力。哪怕在我们了解你之后，大家都觉得你是一个非常棒的导演。

可作为电影公司而言，把希望全都寄托在一个人身上，是非常愚蠢的行为。我们其实每年都在争取许多优秀的导演，和他们达成合作。

这同样也是一个筛选的过程。但……在公司目前的路线之中，我们这些老家伙，其实生存空间被压缩了许多。或者说的更现实一些，哪怕咱们合作了一部特别棒的电影，公司也不会大张旗鼓的从发行路线转为制片路线。

只是会对你个人的电影大开绿灯，倾斜资源。大体方向并不会变。

我们也不能轻易转变。甚至从公司发展角度而言，我们现在的计划也并不是错误的。但这一艘船上每个人都要各司其职。船长带领我们前进，而我们这些工匠也要履行自己的工作，对这艘船上修修补补，保证它不会沉没于大海。这对所有人都好，不是么？”

还别说。

老钱这人聊天的风格其实还真有点和别人不一样。

就凭他会把话摆在明面上这一点，就让人愿意跟着他的思路走。

更何况，他说的也很现实。

没什么“你来，你就是我们大哥”之类空头支票。

实打实的，合作就是合作。

你出钱，我出力。

大家各取所需。

这样一看，交易还挺对等的。

不过……

“那我倒是更好奇了，《完美》这种分成模式，谁制定的？”

“当然是好莱坞。”

老钱一耸肩：

“许，我知道你会觉得这些条件很苛刻。但你要知道，这就是好莱坞。好莱坞是世界的好莱坞，但规则的制定者，是好莱坞自己。或者很多人说我们搞霸权主义。但这世界上的许多事，就是强者制定规则，不是么？一部电影，或者说一些不属于好莱坞的电影，想要进来好莱坞，还要让我们把他们的利益最大化，要是你，你会同意？”

问出了一个让人听着心里就不舒服，偏偏无从反驳的问题后，他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

“当然会有人觉得我们这样的行为不好。但，从整体上而言，所有电影公司追求的其实都是金钱，或者最差也是金钱与艺术对等。来好莱坞，你会增加一笔收入。可要是不来，你就少了一笔收入。有人不愿意？当然可以。可又有谁真的在乎呢？”

“……”

“……”

一番直透好莱坞本质的话，说的许鑫和杨蜜都哑口无言。

老钱说错了么？

一点都没有。

哪怕这是强盗逻辑，但换个角度想，如果现在有一部……别的不提，就印度电影吧。

印度电影想在天朝上。

中影最多，就是按照35、17、48的比例来。

如果印度电影想要大言不惭的，用好莱坞那种“第一周票房的百分之80、第二周60、第三周40”这种分成模式……

中影的人怕不是要把阿三的头都给打烂。

你什么档次？跟人家好莱坞电影用一样的提成条件？

你瞧。

下位者对上，永远都觉得对方的条件苛刻而不满。

但上位者对下，也同样会觉得对方这群阿三在大言不惭。

电影或许没高低之分，但电影市场却有。

也幸亏他“无欲则刚”，否则一开始如果带着很功利的目的，可能就压根不存在“平等”这回事了吧。

这其中还得加一个对方一条胳膊赌到了未来。

其实老钱的目的还是挺清晰的。

基努的《太极侠》完成质量，应该挺让人惊艳的。

商业价值不好预估，但至少，这片子让人眼前一亮。

而自己的《完美》也证明了一点，那就是在好莱坞的人眼里，他的片子是有价值的。别管是艺术成分还是商业价值。

在那里，商业就是艺术，艺术同样具备商业价值。

对发行过多如牛毛的派拉蒙而言，他们的底蕴并不需要跟当初的西影那样急需一个救命稻草。况且，派拉蒙的财报也并不颓势。

但老钱那一批人依旧兢兢业业的为公司的未来在工作。

制片公司三大法宝：剧本、导演、资金。

他们不缺钱，剧本可能也不缺。但却缺少能驾驭这些的人。

一部电影发行后的利润，尤其是这种非商业片的电影，就像是大象在吃蚊子肉。蚊子有肉，但吃与不吃都无关。

他们真正想要的，是未来大家合作后所迸发出的东西。

这也是今天这顿饭的目的。

而老钱……或者说派拉蒙的这个想法是否合适，可能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观点。

有人可能会觉得没啥必要，又不缺钱，又对好莱坞没兴趣，去了干嘛？

很正常。

个人有个人的想法嘛。

但许鑫却觉得老钱提出的这种方式，他能接受。

好莱坞感不感兴趣是一回事，墨姐还在北美，就注定他没法对好莱坞彻底关上大门。

更何况，他还没尝试过。

当初对杨蜜说的也是，他会尝试，但试过之后是否还有兴趣，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更何况……

“乔治，我其实一直有个疑惑，刚好咱们聊聊。”

“当然没问题，许。你疑惑什么？”

“好莱坞的特效……你们的特效成本那么高，没打算外包过么？”

“唔……”

老钱一愣。

如果说之前的话题，是俩人抽丝剥茧的借《完美》聊未来，那现在许鑫这话的意思，可就真是船新的版本了。

“许，你对特效感兴趣？”

“我已经组建一家特效公司了……”

话题直接进入了2.0时代。

……

一顿饭结束，时间已经是1点半多钟了。

看了一眼帮老钱拉开车门的司机，许鑫笑道：

“乔治，那我就不送你了，朋友。”

“当然，许，不过记得，你还欠我一顿晚餐。”

“哈哈，当然。等我忙完这几个活动，咱们一定好好喝一杯。”

寒暄着，许鑫送走了老钱。

对这辆奔驰挥了挥手后，直接和杨蜜上了沃尔沃。

1点半，天朝时间不到晚8点。

美国时间早8点。

上车后，他便陷入了沉思。

杨蜜也不说话。

埃文同样沉默的把车往酒店方向开。

走了大概三个红绿灯，许鑫拿出了电话。

嘟嘟嘟……

“喂？”

刘墨墨的声音响了起来。

“起来了没？姐。”

“起了，怎么？……你这会儿应该在柏林吧？找我有事？”

“还真有……”

车上，许鑫把所有的事情尽可能的还原，一字不差的说给了刘墨墨听。

而说完后，总结道：

“你要是觉得可以，那咱们以后……或者说，至少起步这个阶段，可以乘上派拉蒙这艘大船了。你觉得怎么样？”

“……”

刘墨墨那边一阵沉默。

许鑫也不催促，而是耐心等着她的回答。

沉默了大概半分钟的功夫，她冷静而理性的声音响起：

“从现阶段而言，至少在未来尚不明朗之前，我觉得这份合作，对咱们来讲，意义很大。他们像是加强版的西影厂，而逆风现在也不是当初的逆风了。虽然这份友谊随时可能会因为利益关系而变质……但对于逆风这个好莱坞的小芝麻而言，能和他们搭上线，确实很重要。只是他们到底是不是‘西影厂’，那……”

“那可以走一步看一步吧。至少现阶段，有他们，肯定比你自己在那孤零零的要好走的多，而且接触的各类资源也会更多。”

“嗯。”

刘墨墨这次没有犹豫，直接应了一声。

没错。

确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