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班宁檬就打车直奔向梧桐。路上有点堵, 于是她毫无疑问成为最晚到的那一个。
坐下后,宁檬一脸期待地问尤琪:“我来晚了,不用罚酒三杯吗?”
尤琪直接拆穿她:“你是冲这儿酒贵故意来晚的吧?”
宁檬听了直摇头:“搞艺术的人这么市侩可不成, 得不食人间疾苦不知梧桐酒贵才能有造化!”
尤琪拿白眼飞她。何岳峦就在一旁甘当她们的配角, 一边笑着看热闹一边在她们的抬杠中时不时插入一句:
“烤鸭得来一套吧?”
“牛仔骨也尝尝吧?”
“南瓜鳕鱼汤也都来一份吧?”
“虾你爱吃的, 也来一份好了……”
……
等宁檬把她和尤琪的抬杠之声告一段落,她才猛然发现何岳峦已经很力争存在感却还是很没存在感地把菜都点好了。
她顿时觉得有点抱歉, 感觉自己就是没有小弟弟,有的话绝对是在扮演刨何岳峦墙角的角色。
好在何岳峦性格好,也没计较什么,一直笑眯眯地看着她们的互掐表演。
宁檬多少有点过意不去, 于是决定从何岳峦身上摘个点出来赞美他一下,以示尊重。
“老何多年不见, 你欢神(fashion)了许多啊!”找来找去,也只能找到这个点了,谁让他……的长相真的是朴实那挂的,跟帅不怎么挨着。
跟当年的穷小子相比, 现在的何岳峦是真的鸟枪换炮了。从手表到西装到衬衫再到鞋子, 无一不是奢侈品大牌子。
以前他走在路上浑身上下最值钱的是能换俩iPhone的肾;现在他浑身上下的装扮哪都比肾值钱。
何岳峦大方接受了宁檬的口头赞美, 拍拍尤琪的头,宠兮兮地说:“是这位艺术家的功劳!”
尤琪一脸骄傲。
宁檬连翻白眼:“你们够了!还没上菜狗粮就端我嘴边来了!”
菜品很快都端了上来,三个人一边动筷一边聊天。
何岳峦先开了话题:“宁檬,听琪琪说你开始做项目了?做得怎么样,觉得扛得住吗?”
宁檬喝了口汤, 回答得谦虚谨慎:“还在努力学习的过程当中,一定戒骄戒躁地死扛下去!”
何岳峦笑:“怎么回答得跟入党宣誓似的!”
宁檬也问了何岳峦一个问题:“老何,不,应该叫何总,请问何总你这次回来在哪里高就啊?”
何岳峦笑:“别挖苦我!现在有两个地方可供选择,但我还没最后决定要去哪一个。”
尤琪在一旁嘴快地说:“你不是说想去那家要收个上市公司壳子的公司吗?”
何岳峦有点无奈有点尴尬又有点宠地拍拍她的头:“还没定呢,和宁檬说了就算了,自己人,出去之后就不要这么嘴快了。”
尤琪吐了吐舌头,被宠爱的小女人姿态毕露。
一顿饭吃下来,何岳峦给尤琪又是剥虾又是夹菜又是倒水,就差把菜都嚼碎了喂到尤琪嘴里了。
宁檬觉得有冷冷的狗粮在往自己脸上狠狠地拍不住地拍往死里拍。
饭快吃完的时候,她实在受不了了:“你们俩够了!想恶心死我啊?”
正餐吃完,何岳峦又叫了几份饭后甜点:“这里的甜品听说非常棒。”
宁檬每道甜品尝了一点,确实非常美味。然后她端了最爱的提拉米苏蛋糕到自己面前,光明正大地表演吃独食。
宁檬一边吃着蛋糕一边听何岳峦问了自己一个问题。
“宁檬,如果是你,你会选择薪水一般其他收入多的公司,还是薪水多其他收入少的公司?”
宁檬想想,问:“其他收入是指?”
何岳峦笑笑:“奖金,以及'你懂的'那类收入。”
宁檬很直接:“那些灰色收入?”
何岳峦耸耸肩,表示是的。他的耸肩动作中有点点尴尬的意味,好像在说这种心照不宣的东西你为什么一定非要把它点破了说呢。
这些心照不宣不点破时非常和谐美好,可一旦点破就变得尴尬羞耻了。
宁檬在何岳峦有点尴尬的耸肩后,这样回答:“我会在两个工作中,选择更合规合法的那个。”
何岳峦摇摇头,笑着说:“宁檬啊,你太死板了,资本运作讲究的是灵活。其实不是除了合规合法之外就是违规违法的,在合规合法之外违规违法之内还是有一片空隙的,这片空隙里可以灵活地做很多事,虽然这个地带风险最大,但也往往赚得最多。投资嘛,风险和收益本来就是成正比的。”
宁檬表示接受他的这种说法,但——
“我自己扛风险能力太差了,我宁可少赚点过个舒心日子!”
说完想了想,犹豫了一下,她还是决定对何岳峦也再嘱咐一句:“老何,我知道你们华尔街回来的都喜欢追求高风险高收益,但你现在可不是一个人啊,你还有个女人要养呢,你可悠着点!”
何岳峦抓住了一个关键字眼:“都?”
宁檬:“……”
多么敏锐的老何,从一个一闪而过的副词就洞悉到了另一个人的存在。
宁檬干笑:“我学长也刚从华尔街回来不久。”
何岳峦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想起来了,琪琪让我打听的那人,你的心上人。”
宁檬一口蛋糕噎在了嗓子眼。她死瞪着尤琪,尤琪回以她一脸没事人的无辜样,那样子特别欠揍。
何岳峦给宁檬倒了杯柠檬水:“来,喝口你自己压压惊!”一本正经地讲了个谁都没笑的冷笑话之后,何岳峦接着说,“其实我还有个建议想给你。宁檬,你做项目太保守的话,未来的发展恐怕会很缓慢的。在资本市场想要有发展,你得敢搏!”
宁檬接受了这句教导,但在心里依然保留了一份自己的小小坚持。
就算发展得慢一点也好,终究稳当。太高的风险,尤其是那种灰色夹缝中的高风险,她的良心和魄力暂时还都驾驭不了。
上班下班,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宁檬蛰伏在没有项目的日子里,悉心学习,有时间就会去帮下其他同事的忙,蹭点其他项目的实战经验。
快年底的时候,她终于得以结束蛰伏的日子。
石英又找到了一个项目,也是通过她以前做投行时积攒下来的资源找到的。
这回是个节能企业,业务模式是依靠合同能源管理(EMC)模式为客户设计节能方案,并依照所设计的方案进行施工和运行维护,以达到为客户最大幅度减少生产能耗的目的。
节能企业的位置在北方某个空气质量比北京还霾的工业大省。公司业绩不错,未来是奔着上创业板去的。目前公司打算融一轮资,扩大一下经营规模,然后就着手联系券商改制辅导启动上市事宜了。
石英看过企业的财务报表,觉得业绩不错,又让宁檬研究了一下合同能源管理这个行业的基本情况,发现对比行业内其他上市以及非上市公司,该企业的业绩都可以排到中上游位置。
宁檬经过调研后还告诉石英,合同能源管理属于环保节能领域,国家大力支持,有很多税收优惠政策和奖金扶持。而企业所在的省又是个工业大省,污染相对其他省市比较严重,节能环保对那里来说是当务之急,所以企业未来很多年,都不怕市场会饱和。
石英听完宁檬的初步调研汇报,觉得企业未来大有可为;如果他们投了这一轮的话,未来收益也同样大有可为——如果他们投了这一轮,企业未来在创业板上市后,套现后的赢利将非常可观。
石英决定启动这个项目。这个主意并不出乎宁檬的意料之外。但石英把这个主意拿定后的下一个决定,却结结实实地超出了宁檬的预想。
“联系一下陆总,问他有没有兴趣一起做这个项目。”石英微笑着云淡风轻地对宁檬说。
宁檬一下就有点愣。
又要和陆既明……一起做?
看她有点发怔的表情,石英的笑容从云淡风轻渐渐变得狡黠起来:“宁檬啊,你跟着陆总干了三年你应该很清楚,他那边资金渠道多。而我们公司刚成立大半年,正好反过来,是项目多资金不多,所以有好项目不想错过,最优的办法就是拉着陆总一起做。”
宁檬接受了石英的这个说法,不再发愣。她想了想后,问:“那石总您看我这个级别直接联系陆总是不是不太好?要不要您先亲自和他说声?”
石英的笑容从狡黠变向了一种了悟一切的通透:“就你去说吧,你去说更好。”停了很短暂地一拍,石英补充解释了一句,“你们更熟。”
这番话听完的一瞬间,宁檬心里翻腾过很多想法。但她脸上什么也没表现出来,嘴巴上也只是应了句:“好的,我等下就去联系陆总。”
但她心里其实是有种被现任老公推出去问前任老公要钱的被利用感的。
要钱这事毕竟不光荣,现任老公要面子,不好自己去开口,于是就把她推了出去。
可是她不要面子的啊?
然而小人物在大人物面前,又哪有要面子的权利。
她把这些怪怪的感觉压了下去,把由此产生的隐秘的不舒适感也深藏了起来。
她想也许是她太敏感想多了,也许她把自己看得过重了,也许就算没有她,石英也还是会拉着陆既明一起做项目。她可能只是正好处在新旧老板之间,因而造成了仿佛新老板是在通过她拉着资金渠道多多的旧老板入伙。
她可能太高估自己了,陆既明凭什么因为她这条纽带就和石英紧紧联系在一起?这不可能的。假如他们能绑定在一起,一定是和她没关系的,一定是因为恰好陆既明有资金渠道,恰好石英有项目资源,恰好她可以做资金渠道和项目资源中间微不足道的联系人。
宁檬把一瞬间这些千折百转的心思很深很好地隐藏起来,没有让石英透过她的神态表情触摸到这些弯弯绕绕的九曲回路。她发现自己可能又有所成长了,她离那些喜怒不形于色的行业大佬们之间的距离似乎又拉近了一步。
从石英的办公室出来,宁檬就联系了陆既明。她以为陆既明会屌兮兮端个架子说我考虑考虑,结果没想到他居然很痛快地一口答应下来:“好啊,那就一起做呗,正好年底前我手里还有一大把钱花不出去呢,啧,真愁!”
宁檬:“……”
她觉得前任老板除了拧巴能喷外又多了个醉人的品质——越来越贱格。
宁檬把陆既明有意愿合作的想法汇报给了石英。石英立刻打电话给陆既明,直说怠慢怠慢,这事应该由她第一时间亲自和陆总说的,那陆总既然有合作意向不如我们当面碰一下后续的具体安排吧?……
在石英热情的通话声里,那种不适感又隐隐从宁檬的心缝里钻出来,沿着她的胸腔到处顶撞游走。
怎么办,她还是觉得自己像被现任出卖给前任换钱花的花姑娘……虽然她长得不咋好看。
石英带着宁檬到既明资本一起开了次会。
宁檬有点感慨,上次在同样的会议室开会,石英是外来的客,她却只是陆既明的秘书;现在还是熟悉的会议室,熟悉的人马,却已是不同的身份和阵营。她也变成了客,一个终于能做项目的客。
石英和陆既明敲定了一些具体事项。从下周开始,他们将联合派人去那家企业做现场尽调(到企业现场做尽职调查)。
石英笑着说:“我这边打算派宁檬过去,但她缺乏系统的现场尽调经验,得有个人带带她,但这人我暂时还没想好。陆总您这边呢?”
陆既明搓搓下巴,好一副用心思索的样子,然后他放下手,手指一敲会议桌,说:“正好,我发小家在*市也有家公司,最近一直让我过去瞧瞧呢,要不然我这边就我亲自去吧,当是顺道了!”
宁檬一下惊凸了眼珠,差点把舌头都吐出来。
现场尽调他大老板要亲自去做?有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