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檬问余大义融资后得到的资金主要会使用在什么地方。
余大义反问宁檬:“你知道网络直播最重要的是什么吗?”问完不等宁檬回答, 这位不善设悬念吊人胃口的直脾气老板就自己先揭晓了答案,“是流量,也就是平台的用户数。在互联网这一行里, 流量就意味着收益, 有流量, 才能转化出更多收益。”
“流量又由什么决定呢?”余大义又问了个问题。同样问完以后他又自己抢答了:“决定流量的因素有很多,比如平台主播的人气、平台的营销手段、平台的内容口碑等, 这些都是很重要的因素;但除此之外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宁檬,你觉得是什么?”这回余大义是真的提了个疑问句,自己没有再抢答。
宁檬想了一下, 笑了:“应该是技术吧?”
余大义也笑了:“和明白人讲话的乐趣就是这样了,我说了上句, 你就能知道下句。没错,就是平台的技术支持。要说融到钱之后我想把钱往哪花,那肯定是往技术支持这刀刃上了!”
余大义告诉宁檬,现在直播行业正处于野蛮生长状态。
宁檬点头赞同这个说法。
任何一样新兴事物经过萌芽后都会进入野蛮生长的状态里。而随着野蛮生长, 行业市场将进入一种被泡沫经济所烘托起来的浮夸的繁荣态势, 在这种态势的背后, 必然是行业的重新整合——经过优胜劣汰和重新洗牌,强者兼并弱者更强地发展下去,最后形成行业寡头;弱者要么被吞并要么直接灭亡掉。
而余大义的互联网公司,他的直播平台,宁檬估测过, 在行业发展整合的最后,想成为寡头的强者或许还有点难,但成为被强者争相收购的目标却一点都不费劲。所以投资这家公司,前景是光明的。
余大义继续对宁檬说:“现在整个互联网直播行业正处于野蛮生长状态,要想吸引和巩固住用户流量,必须得加强技术升级。”
他告诉宁檬,他会用融来的钱高薪聘请技术人员,然后着重于改善网站的用户体验,比如让网站同时在线的人数多了以后仍然不卡、及时更新屏幕弹幕、更新在线人数,以及连麦技术等等。必要的时候他会考虑分些股份以留住技术骨干。
余大义说:“在技术上花钱不能小气,技术决定用户体验,只有用户体验升上去了,用户粘性才能被培养起来,只有拥有更多粘性度高的用户,互联网公司才有未来。”
宁檬听得有点兴奋,脱口又给出了自己的一点建议:“除了网页直播技术的增强以外,我们还要加强手机app的开发!其实房地产投资时代就要过去了,未来最有发展空间的无外乎是互联网和移动互联网行业。而我们的直播平台既有pc端又有移动app端,这就是互联网和移动互联网的联合发展了!二网齐头并进,这一定会是未来最受资方欢迎的主流趋势!”
余大义连声赞许:“是的是的,我也是这么想的!宁檬啊,我现在觉得我没做错选择,你虽然年轻,但很多理念,咱们都是不谋而合的,这样的合作是最让人愉快和轻松的!”
从余大义的公司出来,一回到家宁檬就进入了拼命三郎状态,浑身鸡血地全面研究互联网直播这个正在野蛮生长的新兴行业。
越研究她越觉得余大义的公司前景大好。她在一片美好憧憬中完成了一份无懈可击的项目计划书。
第二天她把项目计划书拿给石英看。
她在等待结果的过程中一直信心满满,她相信她的计划书一定能打动石英做出拍板投资的决策。
她被这信心满满的状态哄抬得整个人都有点小兴奋。这是她第一次独立开发项目,她觉得自己正站在通往投资精英的康庄大路的起点上。石英的一句“这项目我们投了”,将为她驶向这条康庄大路踩下一脚油门。
在有点兴奋有点煎熬的等待中,宁檬工位上的分机终于响起。
接起来,宁檬听到石英透过话筒对她说:“项目计划书我看完了,你现在来我办公室吧。”
宁檬身体里像隐藏着一只蓄势待发的火箭,电话机归位后,这支火箭在她体内瞬间点燃,燃得她一路脚不沾地地奔去了石英的办公室。
石英一开口,宁檬身体里那只熊熊燃烧的火箭,火焰一下就矮了一半下去。
“计划书做得非常不错。”石英先给出一句肯定。宁檬并没有因为这句肯定而有所沾沾自喜,因为她知道这肯定的后面一定跟着一句转折。这是石英的讲话之道,她在否定一件事之前,一定会先予其肯定,以做抚慰与缓冲。
“但是这东西太新潮了,我们的投资方向更偏重于发展稳健的实业,这些年轻人小孩子们热衷的玩意儿,说实话我不太懂,也不太看好。”
宁檬没有想到当她把企业的发展前景和未来的退出方式以及颇高的投资回报率都头头是道地写在计划书上以后,能换来的却是石英的一句“不看好”。
这感觉太糟糕了。在以为会得到肯定的时候,迎来的偏偏是否定,这种心理落差能让一个长着牛样粗壮心脏的人都感到心肌梗塞。
宁檬让自己从突然袭来的沮丧中迅速镇定,尽量据理力争:“但是石总,现在年轻人才是最有购买力的人群,所以受年轻人喜爱的新事物未来也会更有市场!”
她的立论有理有据,可石英给她的反驳也敏锐犀利:“年轻人呢,特点就是,年纪小、没长性,他们的爱好天天在变,谁知道他们对一项事物的热度到底能维持多久呢?而且网络直播平台很烧钱,等它从烧钱到盈利不知道要经过多久,我们用投出去的真金白银去赌善变的年轻人的喜好超过我们的投资回报周期,是不是太冒险了?”
宁檬差点就被石英的话堵死了嘴。她飞快地寻找石英话里可供商榷的点,最后抓住了投资回报周期这几个字:“石总,关于投资回报,我是这么认为的。网络直播平台确实烧钱,但他们烧了的钱并不白烧,他们的估值也会也越烧越高。
“先保守一点说,我们现在投的话是A轮,按企业的资质和在同行中的竞争力,后面一定还会有B轮C轮融资,所以其实我们不用非等到企业盈利的时候才能收到回报,我们在企业以更高估值融B轮C轮的时候把股份转让出去就能收获一笔可观的回报。
“然后再不那么保守的预测一下,企业未来很有可能会被其他大的直播平台公司收购,那到时我们就更能带着利润退出了。除此之外还有更理想的一种可能,企业可以通过券商的改制和辅导,直接IPO上市或者在新三板挂牌,那未来我们也都能在一个比较高的市值点成功退出。”
宁檬一边说一边观察着石英的表情。她说完,看到石英每当要拒绝一件事时才会有的那种无懈可击的微笑出现了一丝松动。宁檬暗中握了握拳。她知道石英被自己说动了一些。
“我现在还有点犹豫,暂时还拿不定主意。”石英思考了一下,对宁檬实话实说自己的感受。她低头又想了想,忽的一抬头,对宁檬说:“要不这样吧,你去楼上和陆总谈谈看这个项目,看他是什么想法。”
宁檬犹豫了一下,推推眼镜,问石英:“石总,是……一定得上去和陆总说一下这个项目吗?”
石英脸上的官方微笑又变得无懈可击起来:“不是一定,是最好。你想啊,毕竟现在我们和陆总是战略合作关系,遇到想做的项目是要和他说一声的。”
宁檬立刻受教地说声好的,不再多言语其他——石英所说的“最好”说一声,其实就是“一定”去说一声。
宁檬从石英的办公室里出来,调整了一下情绪,把姿态和频率都调到了与友司合作人员公事公办的频道上。
然后她上了楼。
她以为她还能像从前那样,畅通无阻地走进既明资本,无所滞扰地直接走到杨小扬面前,对她说:你帮我进去跟陆总说一声,我们石总有事让我过来和他讲一下。
尔后杨小扬例行通报一声就会把她带进去那个阔大的总裁办公室了。
但这次很不一样。宁檬意外地在既明资本公司大门口就被卡住了。
前台拦住她,很为难很囧地对她说:“宁檬姐,真是不好意思,陆总他这两天刚下达了一条新命令,一切本公司以外的人员都不得随便入内……尤其找他的,他说都要先去跟行政那边确认他的日程安排,然后预约,然后由行政总监刘总安排具体会谈时间……”
宁檬听着听着就有点愣住了。不知道她是不是把自己想重要了,她总觉得这条由陆总裁新发布的命令很有针对性,针对的主要目标之一就是她宁檬。
宁檬对前台笑笑,说:“那好吧,我先联系一下刘总。”
刘一天出来的时候挂着一脑门子的尴尬,对宁檬说:“宁檬啊,你也知道,那位爷天天都有新风抽,我也不知道他这回又是跟哪尊大佛较上劲了,开始摆预约的谱了!不过我刚看了,他今天没什么日程安排,走我带你去见他。”
刘一天通报后把宁檬带进了陆既明的办公室。
进屋看到陆既明的第一眼,宁檬有点意外地怔了怔。
他摆出了一副前所未有的、对待陌生人的、疏离至极的面孔。
宁檬不受陆既明冷漠面孔的影响,公事公办地把余大义公司融资的项目介绍了一番。
她刚说完基本情况,还来不及问一声“您觉得这个项目怎么样”,陆既明已经冷淡地发了声:“这项目既明资本不会投,你们鹰石投不投是你们自己的事。”
他这冷漠的拒绝的回答,正中宁檬下怀。
但宁檬怕他说不投,其实不是真的不想投,而是想故意摆一道,等着她们鹰石求他投。
为了巩固陆既明“不投”的决策,宁檬想她得再加把劲。她合计着按陆既明的拧巴性子来说,她现在越强调他没眼光,他越会较劲地说什么都不投以证自己眼光大大的有。
宁檬:“我能代表石总问一下陆总,您为什么不想投这个项目吗?”
陆既明呲着一边嘴角给出一个无声的冷笑,赏赐般地回答了一句话:“互联网企业风险高,不靠谱。”顿了顿,冷笑里陡然生出浓浓的讽刺,“宁经理,想成功也别这么急功近利,专挑风险高的项目下手搞噱头,还是多找点靠谱的标的公司吧。”
宁檬不气不躁,淡定地回:“陆总,没想到您人是年轻的,投资理念却这么保守老旧呢。您这么不看好互联网企业,我只能说您的眼光跑偏了。而且有句话——风险高才会收益高,这不是您以前经常挂在嘴边的么。”
宁檬最擅长的就是用陆既明自己说过的话,去他打自己的脸。
陆既明的面孔上果然有了被打脸后的恼火与尴尬。他皱起眉,眉间纠结着是继续装冷漠还是愤起掀桌的挣扎。
挣扎了一瞬后他困难地选择了前者,死死忍住没有炸裂,继续把冷漠维持到底:“我还说你让给我做秘书呢,你怎么不听?这句废话你倒是听进去了。宁檬,我就明白告诉你吧,就你的态度,就这项目,我是肯定不会投的。”
宁檬在心里给自己打了个指响。
——确定你陆既明不会投,我也就放心了。
她是真的不想什么事到最后都变成是间接地靠了他才办成的。
宁檬下了楼,回到自己公司措了下词后,和石英汇报说:陆总表示这个项目就先不和我们搭伙了。所以要不然的话,石总您看,这项目就我们自己做吧?
石英却一锤定音地说:“这项目既然陆总不做,那我们也不做。”
宁檬有点怔。她在想石英不会搬到这里后连独立承接项目的能力都没有了吧……难不成只要他陆既明不张罗钱,她就不开张做项目了?
石英倒主动且坦然地开了口:“宁檬,我这么跟你说吧,我们公司资金一直都比较紧张,陆总要是不投这个项目,我也找不到什么钱让你投它。所以这个项目还是算了吧。”
宁檬明明记得公司账上还趴着一笔资金。她把心头的疑惑变成了声音从嘴巴里弱弱地表达了出来。
石英笑着告诉她:“那笔资金已经定好用途了。”是准备投石英自己的一个项目。一个收益率其实并不那么高的项目。
宁檬没有太多意外。有谁能比石英用起公司的钱来更天经地义的?说实话她在石英让她上楼去找陆既明的时候,就已经预见到最后会是这样的结局了。
可是预见归预见,预见不达成现实的时候,总是叫人不死心。现下预见彻底变成现实了,她也就踏实死心了。死了那份可以依靠别人的心。
从现在开始,她要自己为这项目张罗资金了。
这项目算是她从余大义那里求来的,她不能就这么让它折了,这样不仅对余大义没法交代,对她自己也没法交代。
宁檬正了正嗓音,字字清晰地对石英问:“石总,我不想放弃这个项目,我能试试自己从外面找资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