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问在里面听了半天, 对他们四分五裂的模样也很是失望。
她从不是要看他们不好, 也从不是要他们一败涂地。
国子监这群人是谁?就像李洵说的一样, 是将来撑起朝廷的半壁江山。
他们如今在不安,在内乱。当然, 此事与她脱不了干系。
但宋问认为,这倒未必不是一个, 让他们改变自己的机会。所有的蜕变都是从疼痛开始的。只有震荡, 才有上行的可能。
宋问刚说完,天竟然开始下起雨来。
她仰头, 抬手一摸,脸上略带湿润。
冯文述:“下雨了?”
赵恒道:“天一直阴着, 下雨也不怪。”
孟为跑去拉了宋问,悄声道:“你方才说了什么先生!我们顺势甩了这麻烦不好吗?”
“麻烦?”宋问拍拍他的心口道,“挑战应该是热血。年轻人, 不应该很期待的吗?我这都是为了你们好。”
孟为:“……”
骤然间开始下雨,周遭一阵慌乱。
这天都阴了快半月了,也不见雨,是以众人都没多少准备。又是在繁华的闹市, 互相推攘着,抱头奔跑起来。
“都愣着做什么?躲雨去啊!”宋问打开扇子挡在头上,喊道:“罗学子,你们考虑的怎么样?我这还等着呢!”
许继行代他拒绝道:“不必再多言,国子监从无此先例。”
罗利欲言又止。
许继行令道:“走。”
跑动的人流,互相抱头也看不清楚。冲撞下打翻了旁边卖绢帕的木柜。
“啊——!”那大娘惊叫一声, 卷了布将剩下的包好,然后冲过去捡。
这边下雨还打风,卷走了不少落到街上。
路人的人为避雨匆匆而过,不慎踩在帕子上。湿漉漉的雨水,加上肮脏的鞋底,立马在上面留下了印子。
“可怎办!别踩!”妇人大哭着去捞,喊道:“这可怎办呐,这我儿绣了几夜呐。”
那边撞翻了柜子,人群有些失措。往旁边退去。一急,旁边的果摊也跟着带翻了。
各种东西洒了一地,街上一片骚动。
想捡东西的人往里挤,想走的人被堵住了。
雨又下大来。
许继行停下脚步。
罗利一看,过去拉起了妇人,喊道:“快,快帮忙!”
所有人也不顾其他,都帮着去收东西。
宋问在前面疏散人群,让孟为等人先把剩下的东西都搬旁边的屋檐底下去。
许继行喊道:“都不要推攘,都慢一点,小心脚下!”
罗利在他旁边捡着,忽然咬牙开口道:“我要参加。”
许继行:“什么?”
罗利停下手上的动作,看着他坚定道:“少将军,我要和云深书院比试,否则我放不下!我是不服输,我不甘心。若是我用心做,难道也比不过他们吗?我国子监比不过云深书院吗?连心意也比不过吗?这比的难道不就是为官之道吗?”
许继行没答,大声吼道:“大家动作快一些,地上要积水了!”
罗利:“少将军!”
雨声淅沥,没多久,街上就没人了。
宋问将几人安抚在屋檐下面,众学生帮着他们收拾摊子。
“少将军。”罗利道,“我知我让你失望。这次我肯改,你也不愿给我个机会吗?”
雨水从许继行的侧脸落下,他捡帕子的动作一顿,而后站起,将东西放到那到大娘的手里,拍了拍她的手以作安慰。
天地薄纱蒙蒙。
宋问偏过头道:“少将军,人是要长大的。在他们该长大的时候,你却加以阻拦,那就是一种禁锢。你是在保护他们,还是在保护自己?”
宋问走出来:“人不摔,不会知道疼。不输,不会知道错。没有承担过代价,不会知道它的重量。他还这么年轻,你要他为一件事终生抱憾吗?”
许继行沉默片刻。
“若真想做,那就给我堂堂正正的去做,堂堂正正的去比。”许继行望向罗利道,“不管输赢,都给我自己担着!”
众金吾卫被打得湿透。许继行抹了把脸,迎着风雨道:“走!”
宋问看向罗利,勾起唇角:“十日后见。”
索性已经打湿了,便带着林唯衍,也直接回家。
罗利走到屋檐下面,对着同是国子监的几人。
妇人挑出几条还是干净的手帕,走过来递给罗利他们:“快擦擦。当心风寒了。”
罗利要掏银子,妇人按住他的手道:“不用,不用。都是好孩子。”
白面书生看着他道:“既然少将军准了,关乎国子监的名誉,那这次,我帮你。”
罗利朝他抱拳。
过了不久,又有另外几位国子监的人来,带了伞,将众人接走。
叫云深学子想不通的是,宋问为何要与国子监比试。这又没有完全的把握。
第二日大早,等宋问来的时候,众人正要问她问题。
宋问摇摇头,示意他们安静。
随后,丁有铭领着工部的人进来,带了好几箱的东西。宋问让他们分发下去,一人桌上摆了一块。
众学子议论纷纷。
孟为翻看了一会儿,不解道:“这是什么?”
宋问道:“你可以理解为大型印章。”
孟为:“谁的印章?”
“四书五经的印章。”宋问道,“大学字少,不如就选大学。”
众生听她一点拨,顿时了悟,惊喜道:“聪慧!不愧是先生啊!”
梁仲彦:“若是像印章一样……那以后抄书岂不是很方便?”
“还可以吧。”宋问笑道,“只要把雕版刻好了,就是四书五经都印全,一天也可以做个百套。”
众生齐齐呼道:“百套?!”
孟为纵身一扑,将它宝贝似的抱在怀里。
这样东西的价值,众人心中已经有数。本该激动万分,不知为何都是一股说不出的情绪。
“怎么刻呢?”宋问抽出一沓纸,示范道:“这是工部已经写好做标准的字样。拿着这张纸,对着贴上去。这字就是反的了。再用刻刀将多余的地方削去即刻。”
几人顿时有些犹豫,生怕坏了这东西:“这……我们能行吗?”
这怎么也得有点雕刻的功底吧?
宋问道:“就让你们过个瘾,参与一下。第一版字板,自然是由工匠来雕的。”
众生吁了口气,这就放心了。
宋问要教给他们的,是半成品的活字印刷术,胶泥制的雕版印刷术。
对他们如今的情况来讲,雕版印刷术更为适用。
其实时至大梁,依照大梁的经济发展水平,雕版印刷术应该已经被发明出来了才对。对比相近时期的唐朝,唐朝中后晚期,雕版印刷术已经应用的非常广泛了。
大梁如今国泰民安,与盛唐时期可有一比。
而用胶泥制的雕版印刷术,就是将来需要用到,改成活字的,也可以很方便。
宋问还是更希望将来,他们有人能自己提出这一点。胶泥算做给他们的一种提示。
基石或是肩膀,她都可以给。期待有朝一日,他们能自己前行。
“先生!”丁有铭指了指门口,“我父亲也来了。”
宋问起身:“丁郎中。”
丁郎中施礼。
两人走到门外无人的地方。
丁郎中问道:“宋先生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宋问道:“先刻了四书五经,然后注疏也刻一本。再是孝经,国语,五经算等。大中小经,各科考科目要用到的,都可以先刻出来。”
“好。您放心。工部上下,如今都在赶工。”丁郎中,“我问的是,宋先生还有什么别的要求吗?”
宋问一直没将印刷术公诸于世,是因为有些顾虑。
一是因为她没那么大影响力,怕会遭别有用心之人图谋占用,最终效果不如预期。开头遇到了磕绊,之后就很难顺通了。
二是因为她没那么多人力。雕刻书板需要大量的人力与时间。而烧制的窑炉,选用的书法,都是一个大问题。
这是必须由朝廷介入,才可以完成的大任。
丁郎中道:“各门各科,朝廷一共找了上千册书,届时一并送过去。您提的所有条件,我们都答应。除此之外,所有制书的成本,上报朝廷,由朝廷承担。可是,您没别的要求吗?”
宋问抬手道:“不必,如此即可。也算圆我,一生夙愿。”
丁郎中委婉道:“此事朝廷,能尽之事,皆会助力。”
宋问道:“承蒙天子之恩。此事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宋某自然不敢忘怀。”
丁郎中点头,朝她深深一拜。
两人寒暄两句,他先行离去。宋问回去课堂。
众人端坐在位置上等上,即没说话,也没动作,就等着宋问回来。
宋问看着这模样,有些惊讶道:“怎么,没兴趣?我以为你们对这个,会很喜欢才对。”
李洵道:“还是别浪费了,我们方才已经废了一块板。这东西,还是送回工部吧。”
孟为将自己的板举起来,上面都是些乱七八糟的划痕,别说字了,连轮廓也看不出来。
宋问笑了笑,在前面坐下:“也可,不需放在心上。”
“这只是一项技术,重要的是,如何将这项技术应用开去。”宋问正色道,“先行者决定后来人。你们现在就站在时代的最前沿。告诉我,你们想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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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我没有说过不推进历史进程,而是认为过大的震荡会引起恐慌,所以暂时不说。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影响体现在经济上。譬如税制改革,盐,财务审核。骤然面世,可能会起到反效果。这些也不是不能有,而是必须要有推广的过程,循序渐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