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倒还真没说错。
若是沈溪山顶着自己的真身份来, 碍于仙盟和钟氏的往来,和他装出的那副翩翩君子的作态,还真得与这眼高手低的小子和和气气地相处。
如今这身份倒是方便很多。
便是这般目中无人的行事, 也没有半点压力。
“沈猎师就算是给你几分面子, 也是看在仙盟与钟氏, 与你本人又有什么干系?”宋小河一把抓住沈溪山的手, 说道:“我们不与这种病弱之人交手, 况且他喜欢造谣污蔑, 若是输了也指定要传出些莫名其妙的言论, 抹黑仙盟的门风。”
拉了一下,沈溪山没动,她自然也就没能把人拉走。
他道:“可以一试。”
要想让钟浔之闭嘴, 挫他的锐气, 赢了他的面子就是最好的办法,此人叽叽喳喳地吵闹, 若是不在这里将事情解决,恐怕接下来一路上都难得安宁。
沈溪山拿着一方锦帕擦拭着手中的木剑, “但是你们要一起上。”
宋小河顿时觉得眼熟, 往自己腰上一看, 果然空了。
也不知道他的动作为何那么快,悄无声息地就摸走了她腰间的木剑, 还未让她察觉。
“就我自己!”钟浔之斩钉截铁道。
其他护卫见状, 也十分为难, 又害怕自家少爷受伤落败,又不敢不听从少爷的话。
但沈溪山可不是那么好商量的人, 说那话也压根不是给钟浔之选择。
锦帕一收,他挥动着木剑就上前, 头一下就攻向先前将苏暮临一把提起的护卫。
微弱的剑气在空中翻出几不可察的气浪,化作迅猛的攻击,朝着那护卫劈头盖脸砸去,威胁在前,护卫也顾不得那么多,匆忙祭出武器抵挡。
然而即便是他反应如此迅速,却也接不住沈溪山的这一剑,武器刚拿在手中的瞬间,剑刃就已经在他肩膀的一处穴位上戳了一下。
那护卫只觉得整条手臂疼痛麻痹,竟是半点力气都使不上来,原本握紧的武器也脱手,“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仅仅是片刻的功夫,沈溪山就已转向下一人。
钟浔之见状,赶忙扬剑朝他攻击。
周围站着的宋小河等人也因为突然的动手不得不往后退。
谢归几步来到她身边,双眉之间满是担忧,“抱歉,此事怪我没有与学文解释清楚,若是我早点传信于他,也不会闹出这桩事来。”
云馥也满脸着急,拉着宋小河的手道:“小河你别生气,学文师兄是被这诅咒惹急眼了,才会如此狂躁。”
宋小河不生气才怪,却并不牵连到云馥身上,同样也很紧张战局,不停地张望着,只道:“你就别管了,这人出口污蔑我,抹黑仙盟,合该受些教训。”
说完便举着拳头喊道:“沈策,打他头,打他脸!”
苏暮临更是激动,大声道:“欺辱小河大人,当是如此下场!”
沈溪山的剑非常快,非常人所能招架,他又存了速战速决的心思,执着木剑在几人之中穿梭,宛若湖面上飘动的月影,波光一晃便转瞬即逝。
钟浔之寻着他的身影攻击,却屡屡落空,几个眨眼的工夫,身旁的护卫皆被打落了武器,有人耐不住疼痛惨叫出声,有人则直接被敲翻在地上。
最后才是钟浔之被敲了几处关节,手里的剑脱了手,体内用灵符聚集的灵力也散了个干净,退了好几个大步,径直仰摔在地,四脚朝天。
围观的人群发出惊呼声,伴随着零星几声叫好,周遭的热闹又添一层。
先前吵闹时,就将程灵珠与寒天宗的几个长辈吸引来。
人群中辟开一处地方,让几人得以走到最前方,若是再晚来一步,怕是看不见两个门派的少辈冲突的场面了。
沈溪山反手收了剑,居高临下地看他一眼,懒得再搭理他,转身走向宋小河,将木剑扔给她。
宋小河接了剑抱在怀里,眼眸弯起来,满是高兴,“你的剑术何时这般厉害了?是不是回去后又偷偷刻苦练了许久。”
沈溪山似笑非笑,“不是我厉害,是他们太弱。”
也不知是狂傲还是自谦,这话传到钟浔之耳朵里,气得他七窍生烟,硬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扶着他的护卫吓得半死,匆忙掏出灵药来喂他,却被他一手甩开。
“学文。”
人群中传来声音,只见一个模样年轻的男子走出,衣着同样华贵富丽,肩上绣着钟氏的族徽,他严厉道:“既是讨教,还不言谢?”
“小叔。”钟浔之咬着血唇,面上满是屈辱和不甘。
“钟氏家风,便是教你如此不知礼节,不懂谦卑的吗?”那男子沉声道。
话中含沙射影。
宋小河听不出来,嘀咕着附和一句,“就是,师娘那么好的人,却有个这样的弟弟,真是奇怪。”
声音自然是瞒不过修仙之人的耳朵,那男子听后转眼看来,似有些动怒,眼眸锐利无比,隐隐释放了无形的压力,奔赴宋小河而去。
沈溪山站在她对面,身形足够高,不仅挡住了他锋利的目光,也挡住了无形的气浪。
他转身,冲那男子露出个灿然的笑,说道:“无需客气,不过是小试两招罢了。”
宋小河再如何吵闹,到底也是仙盟的人,岂能让外人随便欺负。
沈溪山不动声色,在空中与钟浔之的小叔打了个无形的擂台,气浪相撞的瞬间,那男子的灵力被撞回,当胸正中,极力稳住身形。
上梁不正下梁歪,沈溪山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可以对钟浔之手下留情,但这护短的小叔就没那么幸运了,当即闷了一口血在喉中。
为了面子,他轻咳两声,将翻涌的气血压下去。
沈溪山仍是笑,客气道:“就是希望钟少爷能够谨言,莫要什么话都往外说,毕竟也已经过了童言无忌的年岁。”
“那是自然。”那男子表情僵硬地应了一声,不敢再造次。
“仙盟真是人才辈出啊。”
在一旁看戏看得够了,寒天宗的长老便对身边站着的程灵珠道:“这孩子是何来历,瞧着天赋不错。”
程灵珠淡声道:“自古青出于蓝胜于蓝,此乃常态。只是这少年怕是初露头角,我先前也并未见过。”
站在她身后的关如萱倒是张了张口,发出个音节,像是想要说话的样子。
立即被这长老注意到,笑着询问道:“怎么,你这弟子认识?”
关如萱看了师父一眼,犹豫片刻,又摇头道:“只在仙盟见过,不知其名。”
“倒是个好苗子。”那长老似惋惜,似羡慕,叹了一声便没再说话。
少辈们的小打小闹,几个长辈并不放在眼中,很快就散去,热闹也随之落幕。
有人给撑腰,宋小河可算是逞了好大的威风,方才被钟浔之气的那股劲儿也过去了,心情又变得极好,哼起断断续续的小曲儿。
苏暮临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扇子来,顶着寒冬十一月的冷风给她扇风,分明是沈溪山出手折了钟浔之的锐气,他却谄媚道:“还是小河大人厉害,光用着气势就把那钟浔之吓得摔倒了,连剑都拿不稳还要与人比试,亏得是大人给他面子没有亲自动手,否则他今日无论如何也得被抬着回去。”
话是过于夸张了,但宋小河十分受用,叉着腰昂着下巴,嘴角都压不住,“这些咱们心里清楚就是,不必说出来,给他们几分薄面。”
那模样,辫子都要翘到天上去,一眼就将她的得意看个清楚。
沈溪山站在边上不言语,瞧着这一幕,莫名觉得滑稽好笑,嘴角往上翘了下。
程灵珠安排了仙盟的住处,分到了刻有“拾捌”的灵域门。
里面与宋小河方才在灵域门里看到的没什么分别,只是在一楼柜台处记账的变成了龟灵。
客栈分作三层,其中男子住二楼,女子住三楼。
房屋是自己选的,宋小河选在了三楼的最里头,其位置却恰好就在沈溪山房间的正上方。
她靠在栏杆处时,听得下面有人说话,便伸长脖子往下看。
正好就看见关如萱站在沈溪山的对面,两人也不知是在说些什么。
宋小河的耳力好,若是她想听,也是可以听到两人谈话内容的,但思及当初在山上沈溪山指责她偷听一事,她又默默把脑袋缩了回来,回了房中。
关如萱独自前来二楼寻找沈溪山的事很快就传得众人皆知,然而修仙之人没什么男女大防,出了这等传闻众人只当是桩美事,纷纷羡慕起能让雪萱仙姬亲自上门寻找的人来,开了房门悄悄往外看。
然而正主面对这些,只觉得无比麻烦。
关如萱约莫是方才看了他用剑,隐约察觉了什么,这才找上门来,开口第一句话便说:“公子瞧起来极为眼熟。”
沈溪山侧身倚在栏杆上,敷衍道:“你怕是看错。”
“旁的可以看错,但是剑招,我不会认错。”关如萱红唇轻动,压低了声音,“沈溪山。”
沈溪山笑了一下,半点没有被认出的慌张,缓慢地说道:“仙盟的剑修并非人人都是沈溪山,连钟氏少爷都知道的事,姑娘却是不知?”
此话已是否认,关如萱心思通透,知道他故意隐瞒身份之后也不再追问,只道:“你从秘境回来之后,我去寻过你几次,皆未见到你,你可是被什么事绊住了手脚?”
他不想回答问题,并不应声。
面上蓄了冷漠,眉眼满是无情。
青璃座下的弟子沈溪山,向来知礼节,谦润如玉,鲜少有如此待人之时。
关如萱乍然被漠然相待,眸中闪过一丝受伤,便自我找补道:“是我思虑不周了,此处的确不便谈话,待日后有了合适的时机再叙吧。”
她说完,见沈溪山也没什么回应,只好敛了落寞的神色转身离开。
在接近楼梯的地方,就看到宋小河迎面走来。
宋小河回到房间之后,左思右想,总对此事好奇,于是便出了门来寻沈溪山。
却也赶巧撞上关如萱离开。
二人对视了一眼,宋小河脚步不停,一瞥就移开了目光,倒是关如萱脚步顿了一下,像是仔细将宋小河打量一番。
错身而过,宋小河瞧见走廊的尽头站着沈溪山,她下意识加快了脚步,笑眯眯道:“沈策——”
一见她的笑脸,沈溪山就觉得准没好事,于是抬步往房间去,想把她关在门外。
奈何宋小河脚步快,几个小跑就到了面前,一把就抵住了门,往里挤,“雪萱仙姬找你,你就站在门外迎接,我来找你就迫不及待关门是吧?”
这纯属就是污蔑了,但沈溪山并不理会,只道:“我要睡觉了。”
“先不睡。”宋小河道:“我有话跟你说。”
虽然嘴上说着睡觉,但压着门的手也没有多用力,轻松就让宋小河挤进来。
她很是体贴地将门关上,道:“哎,你是不是有那什么隔音的符箓啊,在这门上贴一张,免得有人偷听咱们说话。”
“不必麻烦,每个房间的门上都有附灵。”沈溪山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喝了之后道:“有话就快说。”
宋小河拍了两下门,确认关好之后,有片刻的停顿,随后一转头,露出个狡黠的笑容。
她走到沈溪山的边上,嘿嘿笑道:“我方才可瞧见了,雪萱仙姬找你是为何?你们原本就相识?”
房中点了灯,散发的光好像全被宋小河的眼睛给收了过去,显得她那双眼睛晶亮。
沈溪山直接答道:“不认识。”
宋小河问:“那她找你是做什么?”
沈溪山:“打听你。”
宋小河满目疑惑:“什么?”
“她就是来打听,究竟是什么人物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与钟氏结梁子,抹黑仙盟的脸面不说,还为仙盟添了笔糊涂账。”沈溪山坐下来,轻笑着看她,“好回去找到你师父,告你一状,狠狠惩治你。”
这么一说,宋小河立马就知道害怕了,她赶忙在沈溪山的旁边坐下来问,“你没有告诉她我师父是谁吧?”
“就算不说,她查不到吗?”沈溪山反问。
“我师父早已隐居沧海峰,仙盟内知道他的人不多的。”宋小河道。
沈溪山想起先前她总是将小师弟挂在嘴边,便趁机道:“你先前总把沈溪山唤作小师弟,我当你师父是青璃上仙呢?”
宋小河面色如常地回答:“我比他入仙门早了一年,就算与他拜于不同师门,但都是仙门弟子,我唤他一声师弟有何问题?”
如此一说倒也没问题。
沈溪山没再接话,房中寂静了片刻,随后宋小河又凑过来,低声问道:“我心悦小师弟的事,你没告诉别人吧?”
他眉目轻动,瞥了宋小河一眼,“有何值得我宣扬?”
分明到了他跟前,宋小河自己都不说的事,他又怎么可能去跟别人提。
宋小河说:“那你可别说出去,别人都不知道呢。”
沈溪山回想起先前她在自己面前的那副规矩模样,除却眸光直白热情了点,其他倒是没什么异样,一晃神,他下意识道:“倒也看不出来你心悦他,不过是嘴上说说而已。”
“怎么可能!”宋小河说着话,手不自觉就攀上了他搭在椅靠上的胳膊,与他分享自己的小秘密,“我在沧海峰的树下埋了很多东西,那都是要送给小师弟的。”
沈溪山问:“你送了吗?”
宋小河道:“还没有,现在还不到合适的时机。”
沈溪山又问:“那什么时候是合适的时机?”
宋小河思考了一下,许是不知道这问题怎么回答,便不耐烦道:“你问这么多干什么?我何时送跟你又没关系。”
沈溪山沉默。
他记得那棵在反季节也盛开得茂盛的樱花树,硕大的树根之下,确实有新土翻过的样子,可以想象宋小河经常会把东西藏在那下面。
沧海峰的风景确实不错,沈溪山曾坐在秋千上等宋小河的时候,细细地欣赏过。
宋小河在那地方长大,也难怪会养成这么个性子来。
“你来找我就为了说这些?”沈溪山开始下逐客令,打了个哈欠佯装起身,“说完了就走吧。”
“等等,我可是为了正事而来。”宋小河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不让他起来,“我想……让你教我剑术。”
“你又不是剑修,何以跟这剑过不去?”沈溪山疑惑地问。
“因为小师弟是剑修啊。”宋小河回答得十分理所当然,毫不掩饰自己的情意,“我看他用剑,便也想学。我本来想成为个剑修的,但是我师父不会用剑,也教不了我几招剑法,所以我只能修法术。”
但实际上,宋小河前十来年受着身上封印的困扰,也没学成几招法术。
她的剑术,与她的法术可称得上是旗鼓相当。
“你可以拜别的师父,反正你的法术也一般,重学剑法当个剑修也不是不行。”
“不行。”宋小河斩钉截铁地拒绝,“我只有这一个师父,不拜别的。”
“那你还让我教你?”
“只是同门之间的互帮互助罢了。”
沈溪山倒还真考虑了一下。
若是宋小河有学剑的天赋,他亲自教几招也不是不行。
可问题在于,回了仙盟之后,沈策此人便不存在了,还要如何教她?
难不成还要白天扮作沈溪山,晚上扮作沈策?
宋小河见他一直犹豫着,也不说话,轻哼了一声,佯装难过道:“好歹你我二人一同出生入死,现在让你教我几招剑术,便如此犹犹豫豫,此番无情之举,甚伤小河之心。”
如此扭捏作态,惹得沈溪山多看她两眼,说道:“要教你,也只能等了却眼前这事,回了仙盟之后再说。”
“那我就当你答应了。”宋小河面上一喜,篡改他模棱两可的发言,立即将此事拍板,一边往外走一边说:“你可不准反悔。”
沈溪山目送她出门,门关上后,整个房间安静下来。
一股疲倦侵袭了沈溪山。
他自从得知宋小河一行人出发之后,便下山追赶,每日只休息两个时辰左右。
再是如何用灵力支撑,也做不到连续那么多日的不眠不休,到了这里,他自然也感到困倦。
沐浴净身之后,沈溪山换了身干净衣裳,躺上床睡觉。
如此放松警惕,俨然是忘记了先前在灵船上的遭遇。
夜半子时,万籁俱寂。
整座村庄傍山而存,坐落在荒僻之地,以至于天黑之后,除了风声之外偶尔还会传出几声狼嚎。
灵域门外,有十数弟子守夜。
这些个灵力低弱的弟子,并无傍身的灵器,又不舍得浪费灵力来抵御仲冬的寒气,于是便裹着身上的棉衣聚在一起,生了火堆取暖。
时不时在议论一下仙门闲事,以此来提醒精神,驱逐困倦。
月色皎洁,时而飘过几朵云,掩住月华,大地暗下来,只余下照明的灯光。
忽而有一人影,出现在路的尽头。
“哎,那是谁啊?”很快就有人注意到了路那边站着的人。
几个弟子望去,同时瞧见,纷纷站起身来,保持着警戒。
“去瞧瞧?”其中一人提议道。
村中的人应当早就休息,半夜还出现在路边站着的,恐怕不是什么正常人。
几人纷纷将武器拿在手中,提了一盏灯,结伴往前走。
随着灯光将地面的阴影照亮,一步步往前驱赶黑暗,很快就靠近了那个站着的人,瞧清楚了轮廓。
的确是个人没错,身上还穿着布衣,头发随意被发带束着,像是村里的男人。
但他低着头,看不清面容,一动不动。
“喂。”有个弟子试着喊了一声,“你是何人,为何大半夜不睡觉站在此地?”
那人并不回应。
寒风无孔不入,直往人的棉衣里钻,几人都打了个冷颤,不知是吓的,还是冻的。
这场景实在诡异。
一人胆小,提议道:“要不还是别管他了吧,我先前听说过,有些人就是会在睡梦之中撒癔症,下床乱走,你看这人鞋都没有,很有可能是睡梦中跑出来的。”
“但是凡人没有灵力护体,若是在这站一夜,会不会冻死?”
“冻醒了,自然就回去了呗。”
几人商量着,最终还是不打算管了,陆续转身回去。
最后那人多看了两眼,正要转身时,却见那人突然动了一下。
只听“咔吧”一声脆响从那人的脖子处传来,他的头猛然抬起来,恰逢云不遮月,那样一张面目狰狞,枯瘦如骨的脸瞬间露在月华之下。
“啊!”那弟子当即发出一声惨叫来,划破了夜的宁静。
叫声传入耳朵的瞬间,沈溪山就醒了过来。
下一刻,他就感觉胳膊处压着什么东西,呼吸声近在咫尺。
这种经历相当熟悉,此刻已经吓不到刚醒过来的沈溪山了,他用灵力点了灯,低头一看,宋小河果然就睡在他的旁边。
宋小河睡觉的时候尤为乖巧,与她白日里旺盛的模样大不相同。
此刻她也面朝着沈溪山侧卧着,双手蜷在胸前,分了他的半只枕头,像是自己寻了个非常舒服的姿势,睡得正香。
两个人的体温将被窝暖得热烘烘的,暖红了宋小河的脸。
也不知道是做了什么美梦,眉目都是喜悦之色,嘴角还微微翘着,实在乖顺。
这事儿实在太蹊跷了。
假设先前是他灵力被封,所以才差距不到宋小河的靠近,不知她究竟是何时进了房的。
但现在他已经全然恢复,就连灵域门外的叫喊都能立即听到,没道理察觉不到宋小河来此处的动静。
只是他还来不及细想,下方又接连传来叫喊声,伴随着打斗的声音,显然是出了什么变故。
他一起身,只觉得衣襟一坠,头皮传来微微痛楚,低头看去才发现宋小河其中一只手竟然攥住了他的衣裳,连带着一起捏住了他的几缕发。
这么一拽,宋小河自然也给拽醒了。
她揉着眼睛坐起来,都还没睁开看一眼,语气里带着睡眠不足被吵醒的烦躁,“什么人啊!”
沈溪山沉默着下床,手一扬就召来了衣裳,动作十分利索地穿上,合拢衣襟的时候转头去看,就见宋小河正盯着他,满脸的疑惑不解和不可置信。
“我怎么……”她转头瞧瞧,憋了半晌,才憋出下半句,“又来你房间了?”
说话间竟是比沈溪山还要崩溃,“到底是什么情况啊!我分明在我床上睡得好好的啊?”
这事儿虽然的确奇怪,但也不是一次两次,事到如今双方多少也有点习惯了。
前几次两人已经吵过闹过,什么话都说尽,再加上两人的关系较之在灵船上那会儿已经好很多,倒不会再像之前那样吵得面红耳赤。
况且他已察觉,出现这般诡异情况,好像真的并非宋小河故意。
沈溪山穿好了衣裳,随意用发带将头发束起,撂了一句:“我下去看看。”
人便出门了。
宋小河还在迷糊中,门一开,禁音术一解,她才听见外面接连传来的嘈杂声。
她先是将门关上,取了玉镯里的衣裳穿戴好,这才推门而出,直接从二楼的栏杆处翻下去,落在大堂之中。
落地声将柜台后面打瞌睡的龟妖吵醒,他颤颤巍巍道:“这位客官,要走楼梯呀!”
“哦!”宋小河应了一声,飞快跑出了灵域门。
一出去,寒风就扑面而来,她立马打了个哆嗦。
定睛一看,外面俨然乱成一团,只见各派守夜的弟子正挥舞着手中的武器与村民打了起来。
这场面很是奇怪,然而等宋小河仔细看去,却见那些人并非真的村民,只不过穿了一身寻常布衣,裸露在外的皮肤却是枯瘦黝黑的,宛如树皮一般。
其面容更是骇人,脸上几乎没有肉,似乎只有一层皱皮裹着骨头,眼眸没有瞳孔,具被一片惨白占据,嘴巴张大极大。
有些手脚并用地跳到弟子的身上,一张口就咬住了一块肉,任那弟子如何挣扎都甩不脱,最后硬生生给撕下来一大块肉,血瞬间染红了衣裳,惨叫声不绝于耳。
其中程灵珠等人已经被惊醒,飞快地聚集在灵域门前。
她甩出一张符箓,双手结印,念动法诀。
霎那间光华涌现,一层泛着微光的帷幕飞快地在周围伸展,向两方拉去,展开出一个防御结界来,挡住了源源不断朝这边靠近的妖尸。
被圈入结界内的妖尸也不在少数,几个门派已经开始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处理这些妖尸。
但是宋小河很快就发现了奇怪的地方。
这些弟子只用符箓贴在妖尸身上,制止了它们的行动,却并未出手伤及,似乎在顾虑什么。
视线一转,她在人群中看到了沈溪山。
只见他正将剑从一具妖尸身上拔出,脚边还躺着几具尸体,流出来的血却是墨绿色的,带着股浓郁的黑气。
沈溪山很小心,没让这些东西沾到身上半分。
他本来并不打算动手的,是这几具妖尸不知死活,撞到了他的身边,他才随便拿了把剑了结它们。
躁乱很快就被平息,大多妖尸都被符箓给暂时封住,只有沈溪山的脚边躺着几具尸体。
墨绿色的液体流得到处都是,他一退再退,走到了干净地方。
“你!”也不知是哪个门派的女修,看了地上的尸体之后,瞪圆了眼睛指着沈溪山道:“你竟然下了杀手?!”
“怎么?”沈溪山应道。
那女修高声道:“这些可都是村民,是凡人!”
沈溪山低头看了一眼,毫不在意道:“它们哪有半点村民的样子?”
“你没看见他们身上穿的衣裳吗?还未查明原因你就下了杀手?”
“仙盟之人难道都是这般是非不分,心狠手辣之人?若是这些百姓是被邪祟入体,只需去除邪气便可恢复正常,你杀了他们,就是白白害了无辜性命!”
“我看他分明就是故意。”
“说不定心里知道,但手上没忍住吧。”
此刻其他门派仿佛站在了同一阵线,一致对向了仙盟,将莫名的罪责强行压在沈溪山的头上。
他低头看了眼地上的尸体,墨绿的血液又蔓延过来了,顺着地势往他的靴子缓慢地爬来。
沈溪山年幼的时候,不止一次想要把惹他厌烦的人都杀光,这仿佛是天生带来的杀性。
青璃上仙察觉之后,对他多加教导,还请了尊佛像压在他的寝房内,要他日日上香祭拜,无端起了杀心之后就要去佛像前抄写静心经书。
多年来养成的习惯,现在的沈溪山对谁都是一副笑脸,再是厌烦,也能忍住脾气了。
但有句老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杀性是沈溪山与生俱来的,不论他再怎么装出一副温润知礼的模样,惹他起杀心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他撩起眼皮,看了那大叫着指着她的女修一眼。
冲天的杀意奔涌,女修的话说到一半,顿时卡住,打从心底生出一股子恐惧。
忽而胳膊被拉了一下,沈溪山低头一看,是宋小河。
于是顺着她的力道往后退了两步,远离了那快要黏到他靴子上的绿色液体。
“你站远点,别弄脏了鞋。”宋小河先是将他拉到一旁,又转头,对着那带头指着沈溪山的女修说道:“我仙盟弟子,自然有仙盟的师长教导,与你有什么干系?”
“他杀了无辜百姓,倒也说不得了?”一个脑袋光秃秃的男子站出来,粗声粗气道:“仙盟便是这般规矩?顶撞长辈,滥杀无辜,目中无人?”
“仙盟猎法第八卷 第二章一十九条,杀为首,降为次。这便是仙盟的规矩。”宋小河虽然身量不算高,也并不强壮,但与人吵架的时候从未落人气势一等。
她昂首挺胸,无所畏惧地与那秃头对视着,半点不怕他拿着长辈的身份压人。
但她到底还是年岁小,说的话根本没有没个几斤重,无人将她放在眼里。
那秃头便道:“出门在外,岂能按照仙盟的规矩来办事?”
“我们说话,还轮不到你这个小辈插嘴。”
“仙盟弟子,竟是如此没规矩。”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字字句句以规矩说事。
沈溪山知道与这些人争吵毫无意义,便按了下宋小河的肩头,冷漠道:“生死当前,莫说是寻常百姓,就是天仙神官站到了我对面,也都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敌人。”
“这又是哪门子的规矩?”
沈溪山眉目覆寒,声音平静道:“是我剑下的规矩,若是有人异议,可与我的剑一论长短。”
“好了。”程灵珠处理完那边的事,这才到这边来打破僵持,出声道:“仙盟自有育人之法,就不麻烦各位劳苦用心,去忧虑仙盟的法规了。今夜事发特殊,加之我们又是夜晚赶路来此,并不知这些都是村中百姓,下手过重也情有可原,望各位体谅。”
显然他们并不体谅,一个个表情都很是不忿,然而程灵珠并未给他们说话的时间,又接着道:“且先听听仙盟请来的天师一言吧。”
程灵珠做了个手势,众人一同望去,就见一人提着圆灯,缓步从暗处走过来。
她穿着宽大的道袍,长发用一根木簪盘起,面容显出一种病态的苍白,灯光勾勒她纤细的身体,尤显瘦弱。
她徐徐开口道:“这村落的气数已尽,村中百姓俱已被人炼为妖尸,活不了多久。”
“鸢姐!”宋小河看见了她,顿时露出喜色来。
此人便正是许久不见的步时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