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七年的春节, 对老狄家来说是有特殊意义的。
自打进入小年,郭美凤便开始了忙年,每天都要带着她的票证夹子, 冲去菜市场和百货商店进行采购。
狄家六兄妹, 有史以来第一次, 在过年的时候全体换上了新衣裳!
按照老狄家以往的经济条件,都是弟弟捡哥哥的衣裳穿, 小六没有亲姐姐的衣裳可以捡, 就把表姐穿小的改一改。
反正每人每年那点布票是不足以支持全家人换装的,若想穿新衣裳,那得轮流着来。
郭美凤巡视着焕然一新的七个崽,只觉自己花小钱办大事,从服装市场淘换来的广东货, 穿在自家人身上可真精神。
“老五,你穿的是谁的衣裳?”郭美凤眼尖地发现,老五的新衣服不是她买的那件。
从款式和质量上看,要比她买的贵一些。
“哦, 我自己买的, 二哥四哥报销。”
二哥在腊月二十八的时候,设宴请来了不少有过合作的经销商, 因着有中唱的领导出席,这次饭局被他弄得相当有排场。
所有经销商都带着家属,光是席面就摆了五桌。
狄思科这个出过录音带的歌手,被两个哥哥充分利用,不但要上台献唱, 还要充当宴会主持人,帮忙调节现场气氛。
为了使唤他, 二哥答应出钱给他买一套主持用的新衣裳。
狄思科趁机吃大户,去王府井挑了一件高领羊绒衫和一件轻便又保暖的鸭绒服。
拿着发。票找二哥报销的时候,上面的金额让他险些挨揍。
不过,他买的高品质服装,与郭美凤买来的地摊货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
即便大家都换了新衣裳,他仍是全家最靓的仔。
“妈,您就别盯着我们的衣裳瞧了,”狄思科笑道,“今儿是年三十,年夜饭也上齐了,作为一家之主,您是不是得给我们讲两句啊?”
郭美凤感慨道:“今年咱家这日子就跟做梦似的,一下子就好过了。我没什么好说的,你们兄弟几个赶紧把媳妇娶了,我就没有遗憾了。”
五兄弟:“……”
挺好,这发言很有郭氏特色。
您还是别说了。
小六今天扎了一对非常喜庆的丸子头,笑嘻嘻地给哥哥们解围:“应该让我大哥发言,长兄如父,让大哥说两句。”
“咱家的日子越过越红火了,”大哥端起酒杯说,“要不先敬咱爸一杯吧?让他也跟着高兴高兴!”
兄妹们响应号召,一起举杯给老狄敬了一个。
老狄没能享到儿孙福就早早走了,也算是个遗憾。
大家都有点伤感,尤其是郭美凤,她有了改嫁的心思,这会儿再提到老狄,多少有点不是滋味。
狄思科察觉到饭桌上的气氛略显低迷,便端着酒杯起身,主动要求发言。
“请郭美凤同志和狄思慧同学,先给我们五兄弟鼓鼓掌!”狄思科指向正在重播《西游记》的彩色电视机说,“经过大家的不懈努力,由本人出票,四位老哥集资,咱家终于也能看上电视了!这么大的事,值得表扬吧?”
郭美凤跟小六连忙为五兄弟鼓了掌。
“你们为家里办了件大事,确实应该表扬!”
“另外,我还要提议,大家应该为彬彬和狄思慧同学鼓鼓掌。”
“彬彬同学去年当上了光荣的少先队员,并且得到了在‘少年先锋岗’执勤一个礼拜的宝贵机会,给咱们北京少先队员在外地游客面前提了气!而狄思慧同学呢,成功从外事服务班转去了空中服务员培训班……”
狄思慧捂着半张脸,打断道:“哎呀,五哥,你就别提我那培训班了!要不是你们给我花了大价钱,我还在合资酒店端盘子呢!”
狄思科笑道:“狄思慧同学在第一学期的考试中名列前茅,并且能坚持每天自学英语,争取飞国际航线。说明咱家这笔钱没白花,小六非常珍惜这次学习机会!”
哥哥们依次与小六碰了杯,鼓励她再接再厉,争取早日当上空姐。
“二哥和四哥拿到了中唱的代理权,已经被表扬过很多次了。怕你们骄傲,我就不再赘述了。”狄思科端起酒杯笑着说,“我提议敬大哥和三哥一杯!大哥三哥是咱家的中流砥柱,连年表现优异。只要你们还端着铁饭碗,按部就班地工作,就是大家的靠山和退路。”
三哥还算有自知之明,汗颜道:“我那救生员的工作只是临时工,算不上铁饭碗。”
“那你就想办法弄个正式编制嘛。”二哥撺掇道,“实在不行,你也跟我俩卖录音带得了。”
“我不是做生意的料,还是继续在池子里呆着吧。”
三哥其实很喜欢自己的工作,就是没有正式编制这一点有些不尽如人意。
要是能当个正式工,他可能会一直干到退休。
“三哥的工作安排,咱们以后再想办法。”狄思科拎起酒瓶,把郭美凤的酒杯满上,笑意加深道,“咱们每个人取得的进步,都有郭美凤同志的一份功劳,来吧,大家敬咱妈一杯。希望郭美凤同志在新的一年里,继续添光添彩添吉祥,早日站上戏校的三尺讲台,育四方桃李!”
兄弟们齐声附和。
希望美凤同志能赶紧在事业上更上一层楼,别总盯着他们娶媳妇的事啦!
*
老狄家和乐融融地过了一个春节,兄弟几个带着小六和彬彬疯玩了好几天。
狄思科是在大年初四这天,登门给老于和安处长拜年的。
这个日子是他精心挑选过的。
大年初一比较忙,走亲访友,迎来送往要持续一整天,初二初三又要招待回娘家的姐妹和闺女。
初四这天一般都能清闲一些。
狄思科自认算计得挺贴心,然而,等他提着年礼敲开于家大门的时候,还是碰上了一屋子客人。
除了于家兄妹三人,还有郑雪茹夫妻和几个世交家的孩子。
其中就包括打扮得人五人六的傅四海,以及有过一面之缘的董时光。
一屋子人正分成两桌,在客厅里搓麻将。
狄思科毕竟是给于暄补课的老师,又是安处长的半个同事。
于宝塔和安处长顺势离开牌桌,热情地用水果点心招待客人。
“小狄,我得批评你了!”于宝塔哈哈笑道,“我的红包可是早就准备好了,就等着你上门给我拜年呢!结果你一直不登我家的门,你要是再不来,我就要打电话喊你了!”
“那您应该早点打电话喊我呀!”狄思科也爽朗地笑,“我怕您家里客人太多,您跟安处长接待不过来,特意选了今天来拜年,早知道您家天天这么热闹,我大年初一就来了,抢在第一个给您拜年!”
于宝塔从茶几下面翻出一个红封,塞给他说:“在我们家,没结婚的孩子都有红包,喏,把红包收好了。争取早日成家立业,明年当发红包的那个。”
来于家拜年的孩子们确实都能拿到红包,但红包里最多只放一两块钱意思一下。
老于递给狄思科的这个红封,光是看厚度,就绝非其他红包可比。
董时光眼尖地发现了这一点,推掉即将给人点炮的牌,乐颠颠地跑到狄思科身边说:“快打开看看里面有多少钱!于叔叔绝对偏心眼儿了,我今年才收到一块钱!”
狄思科有点无奈,哪有当面打开红包查看金额的!
他只过手一摸,心中就有数了。如果里面全是大团结的话,大概能有十张。
估计老于给了他一百块钱。
算是之前和之后一段时间给于暄补课的费用。
于童将剥好的一瓣橘子塞进董时光嘴里,吐槽道:“你能拿到一块钱的红包就知足吧,我才得了五毛钱!除了于小胖,你看谁的红包比你多了!”
“嘿嘿,那倒是,我今年的手气真不错。”董时光见于家还要招待新来的客人,便起身说,“我得赶紧揣着今天到手的钱,回家再拼一把,没准儿能把我家老太太的私房钱都赢回来!”
这些孩子都是家里的常客,来去自由,并不需要老于客套地留人。
“四海哥,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啊?”董时光已经来到大门口了,发现傅四海仍坐在沙发里嗑瓜子,便招呼道,“一起走呗,让我们搭个顺风车!”
傅四海给他们每人发了十块钱,“我再待会儿,你们坐出租车回家吧。”
几个小伙子拿了钱,纷纷表示傅老板阔气,像是怕他反悔似的,相互推搡着跑出了门。
那些小年轻离开后,客厅里一下子就空出了大半空间。
狄思科拿出提前准备好的红包,递给赖在他身上,说了一车吉利话的于小胖。
而后礼尚往来,笑盈盈地给于童拜了年。
“于主任,我都给您拜年啦,您没点表示啊?”
他望着于童的一身打扮,忍不住想乐。
过本命年的于主任,今天特别红,从头红到脚。
修身的红色羊绒毛衣,同款颜色质地的阔腿裤,腰间还松松地系着他买的那条红腰绳。
这种红腰绳一般都是贴身系的,不成想她把腰绳当成了腰带,系在毛衣外面了。
不过,这样搭配还挺好看的,腰绳上坠着很多元宝和葫芦,搭在她红彤彤的服装上也算是个点缀。
于童从果盘里挑了一个最大的橘子扔给他,“呐,给你的压岁钱!”
“就一个橘子呀?”狄思科自己扒开吃了一瓣,感觉有点酸,就把剩下的都塞给于小胖了。
“嗯,你今天给这么多人拜了年,轮到我的时候,拜年话还能不重样,只给你一个橘子,确实有点对不住你!”于童擦擦手上的汁水说,“等着!姐给你拿红包去!”
狄思科只以为她在跟自己开玩笑,没想到隔了不到一分钟,人家还真带着东西回来了。
“我这个红包,比老于给的也不差了吧?”
她给的并不是红包,而是一个很大的红色纸盒子,狄思科迟疑着接过来晃了晃。
“这里面什么东西?不会是一盒子钢镚吧?”
于童得意道:“我这个压岁钱,可比一盒子钢镚值钱多了!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既然对方主动要求打开,狄思科便也没客气,当着大家的面,就将那红色纸盒拆开了。
盒子躺着一个成人巴掌大的机器。
于宝塔探出半个身子问:“这是半导体?”
“您可真是土得掉渣了!”于童拿过外面的包装盒,在商标上点了点说,“Sony Walkman您没听说过呀?”
于宝塔理直气壮道:“你又没送我一个,我去哪里听说!”
“我只有这一个,团长去日本出差的时候带回来的。您想要的话,下次再帮您买。”
狄思科不可置信地问:“于童,你要把这好东西送我啦?”
这玩意儿是进口货,体积小巧便于携带,揣在兜里能随时听录音带。
他见甄主任和翻译室的崔组长用过。
“嗯,送你了,”于童笑着说,“这东西对我用处不大,你拿去练听力吧。省得你整天拎着录音机到处跑。”
若不是屋里人太多,狄思科都想捧着她的脸蛋么么两口啦,于童怎么突然对他这么大方啊!
他终于享受到白月光待遇啦?
于童当然不是无缘无故对他好的。
过年之前,狄思科去歌舞团给她送了一份礼。
她回家打开包装袋才发现,里面有丝巾、化妆品和香水。
而且都不是便宜货,她估算了一下,少说得有两百块了。
再加上前几天他又送了红腰绳给自己,东西没多贵,但心意是无价的。
所以,盘算一番后,于童打算找个机会,把那台到手几个月一直没舍得用的随身听送给狄二狗。
既能听外语磁带,又能练习复赛曲目,对他来说应该是个很实用的礼物。
狄思科来于家拜年,收了一个超大份压岁红包不说,还得到一个价值不菲的随身听。
于家人和狄思科彼此心知肚明,给钱给物,都是有原因的。
但是,他们心照不宣了,外人却不清楚内情啊。
坐在另一边的沙发上,已经嗑了半盘子瓜子的傅四海,望着面前其乐融融的景象,怎么看都觉得刺眼。
大家都是男人,狄二狗的那点花花肠子,他一眼就看清了。
之前的几次见面,他对于童和狄二狗的关系还只是猜测,但是能在过年期间登堂入室,这就不可能是单纯的同事关系了吧?
他有个儿子的消息,在圈子里基本已经是公开的秘密。
江珊带着孩子跟他家老爷子偶遇过几次,这种消息即使想压也压不下去。
以他对于童的了解,这事爆出来以后,无论他是否会跟江珊结婚,他跟于童都没有半分可能了。
即使于童同意,于宝塔也不会答应。
经过几个月的沉淀,傅四海已经认清了现实。
但是,他退出,不代表别人就能往上凑。
哪怕跟于童做不成夫妻,他们也有一起长大的交情。
这些年他或明或暗地赶走了多少凑到于童跟前的男人,只有他最清楚。
那些人里随便拎出来一个,都比面前这个狄二狗的条件好。
他把于童身边的莺莺燕燕都清理干净了,要是真的让狄二狗这种穷小子捡了便宜,那可真够让人窝火的!
他在这边暗自生着闷气,老于书房里的电话却蓦地响了。
于宝塔接起电话,跟对面的人寒暄片刻,放下听筒就跟傅四海说:“四海,你奶奶催着你赶紧回去呢,家里来客人了。”
“嗯,那我先回去了。”傅四海将剥好的一小把瓜子给了于小胖,在他的胖脸蛋上捏了捏,笑着跟于宝塔说,“有东北的朋友送了我一对熊掌,我奶奶想请个红案师傅去家里烹饪,您明天要是没有安排,就跟安姨去我家吃熊掌吧?我奶奶已经约了于爷爷和白奶奶了。”
“熊掌啊,那可是好东西!”于宝塔乐呵道,“我明天有个同学聚会,让于暄去吃吧,回来的时候给我带点!”
“那行,我给您留一饭盒。”傅四海穿好大衣,跟包括狄思科在内的所有人礼貌道别,推开门就自己走了。
屋里没有外人了,安处长突然问:“小狄,你们学校那边还没通知你年后的实习时间吧?”
“没有。”狄思科不好意思道,“我到底能不能进入第二期的名单还不好说。”
“名单里有你,”安处长语气肯定道,“我特意跟你们崔组长打听了,你还得去英语组报道。”
留谁不留谁,基本由崔组长决定。
她跟崔组长的关系不错,稍一打听,人家就告诉她了。
这个结果早晚得公布,不如让她做个顺水人情。
狄思科惊喜地问:“我真的进入第二期名单了?”
“嗯,翻译室的工作压力大,我提前告诉你,你能好好准备准备。别跟于暄似的,过个年把学业都荒废了。”安处长埋怨道,“这小子放假这么长时间,也就写了英语作业,其他作业一个字都没写。”
于童也趁机提醒:“我们团里已经收到了通知,青歌赛复赛被安排在年后。你可能还没正式接到实习通知,就得先去参加复赛。复赛的歌手都是全国各大电视台选送的,实力不容小觑,你要是对决赛名额有想法,就必须趁着这段时间,做好充足准备。”
狄思科觉得自己能顺利进入第二期实习名单,没准儿还真跟青歌赛有关。
“于主任,我也不知道复赛需要准备什么,要不你帮我安排个声乐课吧?”狄思科补充道,“我交课时费。”
于童还惦记着他第二张录音带的分成,当然不会计较那点课时费。
“那你过了初十,就去歌舞团报道吧,我给你安排几节声乐课。复赛对声乐技巧有要求,咱们临时突击一下。”
狄思科只觉得,今天来于家拜年的决定真是太英明了!
拿到了大红包,收到了随身听,安排了声乐课,最重要的是,还得到了能够进入第二期大名单的好消息!
他这也算新年开门红了吧?
然而,他的好心情只持续到午饭时间。
等他在于家吃过午饭,告辞出门的时候,就彻底笑不出来了。
他停在于家门口的那辆微型小面包,不知被哪个王八蛋给砸了!
挡风玻璃全碎,靠近马路那一侧的两扇车门,也凹进去了一大块!
这可是他二哥四哥的新车!
出门送客的于家人,瞧见这车的惨状都被吓了一跳。
于童围着汽车转了一圈,皱眉说:“报案吧,看这破损程度,应该是有人故意的,还是让民警来处理吧!”
“会不会是谁家小孩恶作剧啊?”于暄嘟哝道,“在咱家门口把车玻璃砸碎了,咱们竟然谁也没听见!狄老师,你这车玻璃不会早就碎了吧?”
于童指了指车座上的碎玻璃渣:“他不可能坐在玻璃渣上开车吧?过年期间到处都是放鞭炮的,咱们没听清也有可能。”
要是人家一手放鞭炮,一手砸车,那谁能听得见!
狄思科摸着下巴想了想说:“也有可能是放鞭炮的时候不小心把玻璃震碎了。没事,我把车送去修一修照样能开。外面挺冷的,于叔叔安处长,你们进屋去吧!”
“小狄,还是去派出所报个案吧?”于宝塔觉得这不像意外,要是能把罪魁祸首揪出来,至少能让他赔个修车费。
“兴许是谁家孩子闯了祸不敢吱声。”狄思科笑道,“于叔叔你们还要跟街坊邻居长期相处,大过年的让民警去人家家里查案子,不是给人找不痛快嘛!都是邻里邻居的,花点钱能解决的事,还是算了吧。”
于宝塔觉得小狄这孩子太心软了,自己的车都被砸成这副德行了,还担心会影响他家的邻里关系呢!
“你可不能这么实心眼儿啊!”于宝塔劝道,“如果真的是邻居干的,哪怕要得罪人也得将人揪出来!决不能容忍这种害群之马!”
“算啦算啦!过年期间都不容易,不给民警同志添麻烦了。”狄思科将驾驶座上的绒布座套拆下来,抖落掉上面的碎玻璃碴,便坐了上去。
于童拧眉说:“你可别逞能,这挡风玻璃都没了,还怎么开呀!”
“嘿嘿,就当是开拖拉机了,敞篷的!”狄思科将她按在车玻璃上的手臂拿开,“上面还有碎渣呢,别扎着你。”
“还笑呢!”于童气道,“车都被人砸了,你还笑得出来!”
这心可真够大的!
“过年就得笑啊,难不成还能抱着你哭一通?”狄思科乐道,“我今天来你家拜年,收获颇丰。好运气也是守恒的,在你这里占了便宜,总要在其他地方吃点亏。你说是吧?”
于童:“……”
你在我这里占了什么便宜?
狄思科凑近她,用气声问:“你真的猜不出这车是谁砸的啊?”
“大概有个影子,但只是直觉,没有证据。”
“你有数就好。行啦,我先走了,过完年我去歌舞团找你。”狄思科宽慰地冲她笑笑,又跟其他人挥挥手,拉上车门就将这辆小破车开走了。
安处长见他竟然真的没有报警,感慨道:“小狄这小伙子真不错。万一真是谁家小孩砸破的,咱们上门讲理也是个苦差事!”
狄思科当然不会报警了,他心里跟明镜似的,找于家的邻里排查纯属白费工夫。
这件事的罪魁祸首,除了傅四海那犊子,不做他想。
傅四海跟老于家的关系非同一般,除了于童,于家上上下下都被他打点明白了。
他要是没凭没据地跟老于告状,说这车是傅四海砸的,老于心里信不信还是两说。
即便真的信了,让他夹在自己跟傅四海之间断官司,也是左右为难。
只要于童不糊涂就成了。
若是几个月前,被傅四海没头没脑地针对一通,狄思科肯定得炸。
但是,如今嘛,他被人砸了车,也不算很冤枉。
只不过,这车不是他的,而是二哥和四哥的。
说起来还是这两个哥哥比较倒霉。
狄思科将这辆没有挡风玻璃的车开回去的时候,郭美凤被吓得腿都软了。
还以为老五出了车祸。
“妈,我都平安回来了,哪像出了车祸的样子?”狄思科安抚道,“没事,这车玻璃是被人砸的,等修车厂开了门,我把车送去安上玻璃就好了。”
“没仇没怨的,人家砸你的车干嘛?”郭美凤思路清奇,推开老五,冲着老二就去了,“老二,你说,是不是你又在外面得罪了什么人?让人跑来寻仇,把你的车给砸了。”
从天而降一口大锅,二哥哭笑不得道:“我一直在家过年,连胡同都没出过。能得罪谁啊?再说,谁会大过年地找我寻仇啊?咱们虽然混,也是有讲究的,有什么新仇旧怨都在年前解决。冤有头债有主,没怨没仇的各奔前程。”
郭美凤问:“那你的车怎么就被人砸了?”
狄思科举手说:“妈,这事跟我二哥没有半毛钱关系,是我在外面得罪人了,人家冲我来的!”
听说有人找老五寻仇,狄家几兄弟一起望过来。
看电视的,看武侠小说的,都停下了手头的动作。
“妈,这事您就别掺和了。”二哥把郭美凤推去看电视,“我们哥几个自己就能解决了,不就是一个车玻璃嘛,不是什么大事。”
*
傅四海在服装厂的办公室里有个大套间,装修得不错,偶尔工作太晚,就留在厂里休息。
这几天,他在家过得气不顺,家里的老爷子逮到机会就要提一提江珊和那个孩子。
话里话外都是催着他赶紧跟江珊领证结婚。
他的这点事原本只在圈子里的年轻人之间传播,毕竟江珊长得不赖,又给他生了一个儿子,这种风流韵事向来能引起小年轻的兴趣。
但也没谁会跑到家长面前嚼舌头。
不过,一个春节过去,圈子里接连办了好几次聚会,他这点风流事也就被传得人尽皆知了。
连他们老家的亲戚,来家里给爷爷拜年的时候,都要半遮半掩地关心两句。
老爷子要面子,却在孙子娶媳妇的事上被人看了笑话。
当然不能放过傅四海。
所以,这一整个春节,他都是在被催婚中度过的。
那天从老于家出来,气上加气,看到那辆停在自己旁边的小面包就不顺眼。
他刚来的时候,胡同里只有他的一辆轿车。
这破面包是在狄二狗来了以后才出现的。
穷小子居然开得起小面包了!他坚定地认为,这车是狄二狗靠吃于童的软饭吃出来的。
随手就把那破车砸了。
事后他也有点后悔,当时确实意气用事。
但是砸都砸了,大不了就给他赔点钱嘛。
傅四海等了几天,没等来什么人跟他询问砸车的事,以为这一茬就算揭过去了。
甚至还筹划着,去特区那边待一段时间。
他跟江珊之间纯属意外,孩子也不是他让对方生的。
他根本不想娶这种有心机的女人。
傅四海在心里谋划着,揣着车钥匙就出了办公室。
好几天没回家了,今天可以回去跟老爷子谈谈。
然而,他刚来到停车场,就发现自己那辆轿车旁边,围了好几个人。
“都围在这干嘛呢?”傅四海挤过去问。
传达室大爷连忙说:“傅经理,这二位同志是工商局的,非要来看看您停在这里的车。”
“同志,我们是工商局稽查科的,”两位穿制服的工商局干部,亮出了工作证,“您是这辆车的车主吗?”
傅四海“嗯”了一声。
“那麻烦您出示一下购买这辆车的相关手续。”其中一位工商干部严肃道,“您这辆车的真实情况,与批文有很大出入,我们怀疑您这辆车是走私车,请您跟我们回局里核实一下情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