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大人素有贤名,旁人都说你不会冤枉好人,也不会放过坏人,那你觉得我是幕后黑手么?”
沈与博双手环抱,表情无谓,但沈知澜知道,这是一个抵抗的姿势,抵抗一切。
沈与博继续说,“真的假不了,同样,假的也真不了,我没做过的事就是没做过,我不怕查,相反,真查出来才好呢。”
“逆子!”
世子深感丢人,抬手想要扇人,沈与博不闪不避,于是巴掌应声落下,啪一声,沈与博脸颊红肿,但他冷笑着,没有低头认输的意识。
路行止慢了一步,没能阻挡世子的耳光,所以他特特站到沈与博侧面,才继续说,“五公子说的有道理,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我亦不会为了了结差事或者虚名,而刻意诬陷旁人。来人,将小厮清鸣并同伙带上来,并把他们的口供呈上。”
路行止一挥手,就有人拿着已经记录好的口供呈给诸人,沈岩拿到后,想了想朝沈齐挥手,示意他也来看。
沈齐过去细细看过,发现路行止查的极为细致,没有放过一点细节。小厮清鸣是怎么起了歹意,又是怎么找人,那些人又如何操办的,都一一在列。
可要说清鸣起歹意的源头,又是从哪儿来?
清鸣进了牢房,吓的连吃奶时的事都* 说了,路行止顺藤摸瓜就发现了端倪。
当日王府生辰宴,五公子精心准备的节目无人留意,他确实抱怨了几句,还待在书房闷了一个多时辰,清鸣不敢去触他霉头,就跑到厨房里蹲着,寻思没准能捡两个好菜犒劳自己。
蹲在厨房,清鸣就听到两个负责洗碗搬重物的小厮嘻嘻哈哈聊天,聊起宴席上宁安的事,小厮说起世子对宁安超乎寻常的重视,觉得里头多半有问题,没准以后他们要多个公子哩!
清鸣听的很不高兴,又不好发作,只能重重咳嗽,把人吓走。
人走了,清鸣同样觉得没趣,就从后门出府,想要买点五公子平日喜欢的点心哄哄人,结果在点心店里听到有客人谈论起闲闻轶事,就提到点心铺子老板,原配之子跟继室之子抢家业的故事,两边打的不可开交势如水火,结果继室之子有老天相助,外出采购货物时,家中失火,竟把原配之子烧死了!宅院也烧掉大半,损失惨重。可这样,少了个跟继室子抢家业的人呐,继室子笑得见牙不见眼的。
清鸣听的摇头,接下来又碰到火油铺的人,正在大肆张贴广告,说是刚到了一批耐用易燃的火油,用起来可好了,一般的水还不容易扑灭……
如此林林总总,平常又琐碎的小事,好像就是随口一聊,但所有细小东西汇聚到一起,形成一股巨大的洪流,鼓动着怂恿着清鸣,去做!去做!不仅能够解了五公子的烦恼,还能让自己更上一层楼!
清鸣鬼使神差买了火油,又有街面上的流氓主动过来搭话,于是这场火烧青葵巷的案子,就这么爆发了,引得诸人侧目,百姓哭嚎。
沈齐看完口供,这下就是傻子都明白有幕后指使啊!到底是谁这么心狠手辣?他抬眼看了看澜哥儿,想起澜哥儿说“谁得到的利益最大,谁就是最有嫌疑的人”,不由得把目前放到沈与华身上,一惊后又猛然收回,直咽口水。
我滴个乖乖,这王府里的水好深,他把握不住。
他能想到这层,显然沈岩也能想到,他总算明白为何今日的审讯放在宗人府了,这是皇家私隐,不好传扬啊!
路行止见众人都有些明悟,这才开口:“涉事人员都被一一逮捕,他们供出幕后主使,是一个青年男子,根据描述绘制了他的画像。”
他展开画像,在世子跟沈岩面前晃过,世子瞳孔一缩,从嗓子眼里逼出半声惊呼,又急急的压下去。
是他,竟然是他!
世子捏紧腰间的玉佩,垂目看着侧面的人,这不是华哥儿的奶兄弟吗?那可是他最心腹最要紧的人了!
“怎么,世子好像认识此人?”
“怎么会,我不认识啊,我这是愤怒!此人是谁啊!逮住了没有?”
世子一叠声的追问,又觉得自己表现太急切,探出去的身体又重新做直,掩饰性的说,“我关心谁是幕后真凶,逮住了他,案子就能水落石出,也能告慰青葵巷的百姓”。
路行止猛拍桌子,“对啊,我也这么觉得!这人是关键人物,只要逮住真相就能大白了。”他望向外头,神秘一笑,“不过,快了。”
快了,什么快了?世子不由自主就顺着路行止的视线往外看,很快,他就该明白是哪个“快了”。
世子见过画像后,心脏就跟放在小油锅里煎一样,酸甜苦辣什么味道都有,他又担忧又惶恐,只恐被人逮住。再看到沈与华不慌不乱的模样,不由得升起迁怒,这孩子!身为家族里最受重视的,享受着最好的资源,竟然还要下手去暗害兄弟!当真是心胸狭窄!这样的心胸怎么成得了大事?
世子如此抱怨着,浑忘了先前在书房里,弥漫的愧疚。
沈与华被他盯着,还有心情微微一笑,笑得世子心头一跳。
等回去再教训这孩子,现在只能死不认账,幸好那奶兄弟是乳母最小的孩子,并不常在府上出入,不起眼就有狡辩的余地!
他这样的神情落到沈与博眼中,更增添了沈与博的愤恨。
他也是见过此人的,能认出人是谁。事实摆在眼前,大哥做了坏事还要拿他顶包,他是什么贱奴么?还是他不是爹的孩子,王府血脉?
对他就是喊打喊杀,秉公执法,对着大哥就是包庇纵容,企图脱罪,他偏不如了大哥的意!
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谁也不肯做第一个发声的人。
沈知澜左看右看,侧耳聆听,把自己事先知道的,跟堂上听到一整理意融合,就清楚大概发声什么了。
这宁安,果真跟应王府有牵扯,而且牵扯很深,所以才会引发这场内乱,而沈与华不知怎滴得知了这种牵扯,也没有管住心中的魔鬼,于是断然下手,想要绝了宁安性命,为怕牵扯到自己身上,还借了五弟的手。这样不论成不成功,自己都不会粘一身泥。
可惜半路上沈知澜杀了出来,出于直觉沈知澜还去救了人,宁安没死事情还闹大了。想来现在,沈与华很恨自己吧?
沈知澜抬头去看他,沈与华偏转目光,居然微微一笑,笑容里并无怨怼,反而带着释然。
有些,奇怪。
沈知澜还在想为什么,路行止先前派出人马已经回来,并且押着个青年男子,推推搡搡往这边走。
男子双手被反剪,但气势不弱嗓门更是大,“推什么推!我自己会走路!嘿,知道小爷我是谁么?知道小爷替谁办事么?敢推我,小心我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他这么肆意又嚣张,对着差役们呼呼喝喝,目光一转,触碰到正堂里站立的人,就像被掐住脖子的鸡,一下子哑火。
什么世子,世孙,五公子都在这儿?出事了?
他最大的靠山就在此处,还能怎么嚣张呢?
路行止明知故问,“这就是纵火案的元凶,诸位,谁认识他么?能提供线索么?”
世子闭紧嘴,沈与华不吭声,沈与博张嘴欲喊,被父亲瞪了一眼后,更起劲了。
就喊就喊,怎么样?
“我认识!他是大哥奶嬷嬷的儿子!小儿子!”
路行止转过身来,“是嘛?此人姓甚名谁?”
沈与华终于开口,这也是他到场后第一次开口,“路大人何必明知故问呢,你都把人抓住了,自然知道他的来历。”
他把人藏在母亲的庄子上避风头,人都被逮住了,还装模作样干什么?
“这是审案的流程么,该问的就问。”路行止气定神闲,一派镇定。
被逮住的青年见过此情此景,悔恨垂头,都怪自己!公子已经把他好好藏在庄子上了,偏他嘴馋想吃什么大肘子,结果肘子没吃到,还被逮个正着!
“其实此事,还是要多亏上官指导有方,叮嘱我务必要查清真相,还宁安和百姓们一个公道。”
世子听的一噎,他这算不算石头砸自己的脚?当初还是他听闻宁安差点葬身火场,于是疏通关系,要路行止务必查清真相的……
“此案牵扯到大公子,还请大公子走一趟兵马司录个证词,也好了解此案。”
路行止摆手势请人。
沈与华平淡站了出来,掸了掸衣摆,张口想要对父亲说些什么。
门外传来一声暴喝:“我看谁敢动我王府的人!”
一片黑色的波浪席卷而来,气势汹汹,就像海浪敲击岩石,水花四溅,岩石安慰如初。
来的是应王。
应王全套亲王服色,从冠到靴一样不落,那是觐见朝拜才有的打扮,过于隆重。
路行止暗叹不好,应王先声夺人,已经把差役们吓住了,胆气没了,接下来做什么都会畏畏缩缩。
不过也怪不得这些差役,有几个看到暴怒的皇室亲王,还敢硬着头皮上呢?
打了小的来了大的,现在老的也来了,今日很难善了。路行止一身哀叹,却只能先行礼:“王爷融冰,此事是有些缘故的……”
他把事情经过简单交代了,告知应王事出有因,需要沈与华协助调查案件,而且该走的程序手令一样没少,路行止是秉公办案。
应王只是冷喝,“那又如何?”
“我说,那又如何?”
看他如此愤怒,而且言辞中大有包庇之意,沈知澜悄悄绕到沈岩身后,并且拉了拉沈齐的衣角。
局势不妙,池鱼该躲远点,小心被火烧了。沈齐会意,立刻往帐幔后躲了躲,隐蔽自己的身形。
沈岩伸出尔康手:等等!宗室案件为什么需要监督官啊!我也想藏起来啊!
这边三人想站远点,路行止反而想站近点,他似乎有些不明所以,“王爷,您……在说什么话?怎么叫“那又如何?””
应王依旧冷漠又傲然,从上到下斜睨着路行止,“我说,那又如何?路大人没听清,本王就再重复一遍!这天下是沈氏的天下,而本王是沈氏的王爷,谁能治本王世孙的罪?谁敢治世孙的罪?”
“路……大人,”应王刻意咬着重音,“你该明白当着谁家的官,吃着谁家的饭,吃饭砸锅,可不是该有的做法。”
路行止听到应王的言论,当真是气笑了,好笑之余反而冷静下来,“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王爷想要践踏朝廷法度,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想要一手遮天,也该看看皇上答不答应,百姓答不答应。杀人偿命,犯罪受罚,从来都是天经地义的事!”
“青葵巷百姓,在王爷眼中或许卑微如蝼蚁,但是人命从来不是这么轻贱的东西!想带人,先过我这关!”
“那今天本王就告诉你,人我还带着定了,你耐我何?”
应王有备而来,都不用挥手,立刻就有护卫上来,带着应王府的三人欲走,周围差役只敢虚虚挥舞着大刀,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路行止一声喝,飞起一脚窜动了旁边的兵器架,一杆长枪直接落到他手里,长枪一横,把正堂大门堵的严实,谁想走,就得先从枪下过去!
沈知澜眼看情势不妙,他想帮忙,可惜他们这边一个能打的都没有,根本拦不住。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路行止吃亏吧!沈知澜正想娶搬救兵,从内堂不急不缓走出一人,扬声说道,“应王也太不把朝廷法度放进眼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