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阮思娴在闹铃中醒来。
她睁开眼睛,盯着天花板看了好一会儿才把神志给拉回来。
然而起身下床那一刻, 不得不骂一句卞璇黑心卖假酒。
这头也太痛了吧。
走到客厅后,她愣了愣,差点就抬起了报警的小手。
映入眼帘的是掉在地上的抱枕, 东一只西一只的鞋子, 沙发上的小毛毯歪歪扭扭地挂在茶几边上,而她的包倒扣着, 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
不过几秒后她就恢复了理智。
家里这幅样子不是进贼了, 而是昨晚傅明予强行把她从沙发上抱起来时她给作的。
回忆从这里按了开启键,阮思娴身体的感觉好像再不自觉地回忆。
看向沙发,她想起傅明予把她抱起来时, 身体和他紧紧相贴,挣都挣不开。
走到门口穿拖鞋,又想起他从她背后圈住她,伸手握住她的手,下巴在她头侧, 轻轻一扭头就看见了他下颌的弧度。
回头看房间, 她想起他俯身撑在她床上时,被他的气息笼罩, 动弹不得,而他领口垂下来的领带在她眼前轻轻地晃来晃去。
嘶……
阮思娴抱住双臂, 警觉地看向四周。
怎么每每看向一个角落, 脑子里都会一帧帧地闪出傅明予的画面。
这狗男人是怎么做到把她的家弄得四处都是他的影子。
阮思娴赶紧穿上拖鞋走进浴室冲了个澡。
热水洗清疲乏的同时, 也一同带走了这几天的情绪。
昨晚酒也喝过了,脾气也发过了,闹也闹过了,心里好像一下子疏通了一般。
事情还是存在,但却没什么堵心的感觉了。
她吹干头发,回到客厅开始收拾,在地上捡到一包烟。
拿起来看了看,里面只动了两三根。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
阮思娴把烟放到茶几抽屉里,关上的那一刻,她脑子里突然闪了一下傅明予抽烟的画面。
放松地站着,单手插着兜,头一偏,眼睛垂着,轮廓在火光中若隐若现。
还怪好看的。
嗯?
阮思娴突然愣了一下。
她根本没见过傅明予抽烟,脑子里怎么会浮现这样的画面。
这时,门铃突然响了,打断了阮思娴的神思。
她起身去开门,一个外卖员递过来一袋东西。
“您好,您的早餐,请慢用。”
有了上次的经验,阮思娴也没感觉多惊讶。
她看了小票,确实是她的名字,便收下了外卖。
里面是一碗青菜瘦肉粥,一杯热豆浆,还有两块枣糕。
唔……
是她平时喜欢的早餐。
阮思娴喝了一口豆浆,清甜在舌尖萦绕。
她想了想,觉得还是要跟傅明予表示一下。
于是她翻到傅明予的微信,发了一句话过去。
【阮思娴】:早餐收到了,谢谢。
发完她也不期待大忙人傅明予会秒回,一边喝着粥,一边看着未读消息。
列表往下一拉,二十分钟前司小珍给她发了条消息。
【司小珍】:醒了吗?怕你睡过头难受,给你叫了早餐,记得吃哦。
阮思娴看着这条消息,足足愣了好几秒。
???
!!!
不是傅明予点的???
她立刻重新找到傅明予的微信,生死时速般撤回了那条消息。
然而就在她刚刚松开手指的那一刻,对面发来了消息。
[傅明予]:不是我。
[傅明予]:别多想。
阮思娴:“……”
谁多想了???
[阮思娴]:???
[阮思娴]:我发错了而已,不好意思。
[傅明予]:哦。
哦???
哦!!!
怎么你还不信是吧???
阮思娴顿时觉得这豆浆不甜了,粥也不香了。
傅明予这个人怎么这样?
明明昨天还是他在自作多情,怎么今天就变得好像是她自作多情了一样?
还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阮思娴越想越气不过,拿手机给早餐拍了个照发了个朋友圈。
而另一边,傅明予在病床旁站着,贺兰湘在跟她的表姐嘘寒问暖。
两人絮絮叨叨聊了许久,傅明予神思游离在外,盯着窗边探进来的树枝上的一朵花。
也不知道看了多久,转过头,贺兰湘还说个不停,阿姨精神也挺好,感觉能立刻拔了针管跟她去米兰血拼三天三夜。
耳边全是他不感兴趣的话题,傅明予只好拿出手机看一看。
打开微信,界面还停留在和阮思娴的对话框。
对方没有回复,他便退了出来,看了眼朋友圈,右上角小图案正式阮思娴的头像。
他点进去一看,半分钟前,她发了一张照片,拍的是一顿早餐。
【谢谢宝贝的早餐,爱你么么哒@司小珍】
傅明予知道阮思娴什么意思。
他眯着眼睛再次看向窗外,心里莫名烦躁。
目光再次回到手机上。
傅明予点进阮思娴的朋友圈,想看看这两天她是不是又发过什么内涵他的内容被他忽略了。
然而刚刚进去,阮思娴朋友圈相册背景便抓住了傅明予的眼球。
白底黑字,非常嚣张的一行字。
“又来看我了,承认吧,你就是喜欢我。”
傅明予:“……”
他关了手机。
朋友圈这种浪费时间的东西果然还是不看最好。
-
在发生了误以为早餐是傅明予送的这件事之后,阮思娴觉得这人肯定会逮着这个机会在她面前狠狠秀一把存在感。
然而这次她失算了,傅明予非常消停。
当然,或许也是因为他忙,总之他没再出现过。
两人再一次见面,是五天后的一个早晨。
阮思娴按时到了世航,准备她正式上任副驾驶前的最后一次航班。
清晨的世航忙碌依旧,阮思娴穿着制服,拉着飞行箱,经过飞行部大会议室时,门突然向内打开。
随后,脚步声响起。
阮思娴心里莫名觉得,多半是傅明予。
她停下脚步看过去,果然看到了他。
门后灯火通明,与会人员鸦雀无声,目送傅明予出来。
他似乎心情很不好,单手插着兜,眉头微簇,大步流星走出来,让四周的空气都冷了两度。
阮思娴就站在离门不到五米的地方,这个位置,势必要和傅明予打个照面。
两三步后,傅明予果然看见了阮思娴。
然而也就是视线短短地相交,正当阮思娴开口想打个招呼时,他却侧头去听助理说的话,不再看阮思娴。
一群人就这么走过了阮思娴身边。
当柏扬随后走出来时,脚步顿了顿,想打个招呼。可是看到刚刚傅明予都没什么反应,心想两人上次估计又闹了一架,说不定这会儿正水火不相容呢,还是别去点炮了,回头就给他原地炸成天边最绚丽的一朵烟花。
会议室里的人尽数离开后,四周又恢复安静。
阮思娴回头看了一眼傅明予的背影,眉头慢慢拧了起来。
她在仔细地回想,喝醉那天晚上,她是不是忘了自己干过什么得罪了他?
打了傅明予?
不对,应该打不过他。
骂得太过分?
应该没有吧,是他自已要跟进去还赖着不走,她说话已经很客气了。
还是说了什么伤他自尊了?
不是,阮思娴突然回神。
自己干嘛要在这里反思啊,傅明予这个人从来就不按套路出牌,她怎么能用正常人的思维去分析他的行为模式?
而且他爱怎样就怎样,她又管不着。
她在心里暗暗骂了自己两句,拉着箱子大步走了。
-
今天这趟航班说来也巧。
阮思娴最后一次后排带飞,而机组人员正好又是她第一次带飞的范机长和俞副驾。
他们三个人在这期间组合过好几次,也算熟悉。
上了飞机后,范机长和俞副驾坐在前排,两人神情都很轻松。
今天江城飞临城,本场两段飞,航线熟悉,天气状况良好,一切都很完美。
准备妥当后,顺利起飞,半个小时后,飞机进入巡航自动驾驶状态。
范机长端了杯红枣茶,回头道:“小阮,下周你正式做副驾了,你可以跟飞行部打个招呼,第一次还是我来带你。”
“哦,好。”
阮思娴点点头,又沉默下来。
“你在想什么?”范机长突然问。
阮思娴踌躇片刻,说道:“你们说,一个男人突然就……”
说到一半,她瞥见一旁的俞副驾脸色不太好。
“你怎么了?”
俞副驾捂着右上腹,唇色一点点发白。
“嘶……我这儿有点疼。”
说完,他对范机长说:“我可能是拉肚子了,我去一趟厕所。”
范机长点点头,在俞副驾起身的同时带上氧气面罩。
离开了一个副驾驶,范机长便不再闲聊。
没过几分钟俞副驾回来了,范机长又摘下氧气面罩,继续刚刚的话题:“小阮,你刚刚说一个男人什么?”
阮思娴没回答,因为她刚刚在俞副驾进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他的不对劲。
“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阮思娴探身去问,“你脸色太差了,额头还有汗。”
范机长一听,也立刻去看俞副驾。
起身阮思娴说得还算轻的,他整个人已经坐不直,双手紧紧捂着右上腹,脸色惨白,豆大的汗滴从他脸上往脖子流。
“你怎么了?”范机长惊诧问道。
俞副驾的嘴唇也完全没有血色,张了张嘴,半天才说出话:“我不、不知道,我这儿突然疼得厉害,我可能坚持不到临、临成。”
“你确定?”范机长再次问道,“严重到坚持不到临城?”
俞副驾自己也想了想。
可是下一秒,右上腹一阵剧痛再次袭来,他整个人都开始打寒战。
“我感觉不行……”
阮思娴拿纸巾帮俞副驾擦了脸上的汗,同时探了探他的额头。
“机长,他在发烧!”
范机长盯着俞副驾看了几秒,突然骂了句脏话。
“妈的,多半是急性胆囊炎,我老婆也得过。”
正因为范机长老婆得过这个病,所以他知道,严重时候这玩意儿是危及生命的。
几秒后,他说:“小阮,你跟他换位置,你坐到副驾驶来,然后叫三号乘务员进来照顾他,让安全员代替三号的位置,然后让乘务长问下乘客里有没有医务相关人员。”
阮思娴依然照做,过了一会儿,三号乘务员进来了,并且带来乘务长的话。
“本次航班上没有医务相关人员。”
身边的俞副驾还在痛苦的呻吟着,范机长皱紧了眉头看了他几秒,终于坐了个决定。
“小阮,让乘务长通知客舱,我们现在备降抚都机场。”
“好。”
不一会儿,客舱通知广播响起。
同时,阮思娴带上耳麦与墨镜,看向仪表盘,说道:“现在距离抚都机场还有大概三十分钟航程,预计落地会超重1.5吨。”
她说完,看向范机长,等着他做决定。
“嗯,可以降落。”范机长说,“准备备降。”
阮思娴对此没有异议。
不论是现在俞副驾的身体情况,还是根据按照适航标准,她都觉得完全可以超重降落。
如果是她坐在驾驶座上,她也会做这个决定。
可是后面那个话都快说不出来的俞副驾却开口反对。
“不、不行,超重落地会造成不安全事件,不可以……”
“你闭嘴!”范机长怒道,“我是机长我心里有数!现在已经是起飞重量下,只要速率控制在360英尺每分钟以下,怎么不能安全落地,如果出了事一切后果由我承担!”
可是他说完,俞副驾还是不同意,说自己还能坚持到飞机耗油低于最大着陆重量。
总之,他不同意超重降落。
范机长平时总是温言细语,但是到了这时候,语气是阮思娴从未听过的坚硬。
眼看着两人要争执起来了,阮思娴柔声道:“机长,耗油吧。”
这是个折中的办法。
范机长无奈地叹了口气,“行,你自己要坚持的。”
但是飞机上没有放油装置,他们只能想办法消耗油量。
阮思娴一直注意着仪表盘,等飞机降落到15000英尺时,她问道:“机长,现在放下起落架?”
范机长点头:“放。”
放下起落架并不是要准备着陆,他们只是想增加耗油量,尽早把油耗到最大着陆重量以下。
飞行高度在缓缓下降,而身后的俞副驾连呻吟都快呻吟不出来了。
阮思娴低声安慰道:“俞师兄,你再坚持一下,快了。”
身后没有应答。
范机长深吸一口气,说道:“小阮,准备使用减速板进一步增加油耗。”
阮思娴正要说好,身后那个没力气呻吟的人却说道:“不、不行啊!”
范机长根本没理俞副驾,他在后面急得连连喘气,都快哭出来了。
世航规定,在使用减速板时发动机推力超过66%就算QAR三级事件。如果发生这种事,会严重影响俞副驾未来的晋级、升级、奖金、收入等。
虽然阮思娴也想骂一句垃圾规定,可是却不能真的视若无睹,但也不能劝阻范机长。
毕竟在飞机上,机长就是绝对的权利。
果然,俞副驾开始强撑着说道:“再减、再减就QA……”
还没等他说完,范机长就打断他:“你他妈给我闭嘴!我现在在救你的命!到底是你的命重要还是QAR重要?!”
也不知道俞副驾是实在没有力气说话还是妥协了,总之,后排安静了。
近一个小时后,飞机在抚都机场着陆。
当飞机在机务的引领下缓缓靠向廊桥时,阮思娴回头看了俞副驾一眼。
他的衣服已经完全被汗水打湿,双眼闭着,嘴唇微张,艰难地喘气。
飞机停稳的同时,救护车已经准备好,医务人员进驾驶舱把俞副驾扶了出去。
但是到了舱门口,他突然回头看向阮思娴:“帮、帮我个忙。”
“什么?”
俞副驾:“我手机密码是六个8……你一会儿帮我给我女朋友报个平安。”
阮思娴点头说好,俞副驾才下去。
之前几次的飞行,阮思娴就知道了他这个习惯,每次落地一定会给女朋友发消息报平安。
范机长走了出来,目送俞副驾上了救护车,还不忘骂他两句。
不过好歹是平安降落了,阮思娴松了口气,去找俞副驾的手机。
给她女朋友打电话说明了情况后,阮思娴摸了摸自己的手机。
她刚刚打开网络,一个电话就打了进来。
电话号码没存,但是她知道是谁的。
世航一旦有航班出现临时变故,飞行部门会立即告知他,所以能精准知道落地时间并且打来电话的也就只有他了。
不过一想到今天早上他那副样子,阮思娴就不是很想接。
等铃声响了好一会儿,阮思娴还是接了起来。
“喂,傅总。”
“落地了?”
“嗯……”
那头沉默了片刻。
傅明予可能暂时还不知道是哪个飞行员出问题了,所以打电话过来的吧。
阮思娴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拇指轻轻扣着食指的指甲,正想说“放心,你的双倍年薪没事”,却听他道:“那返航立即来打报告。”
“……???”
以为傅明予立刻打电话来关心真是太看得起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