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府上下有数百人,却是上至父母双亲,下至庶出弟妹皆少有喜爱她的。
她自幼便生了副圆润模样,幼年时候尚还好,可长至七八岁年纪时,母亲便日日都要念她狼吞虎餐,丝毫没有官家小姐的气度。
可她也不知为何,打小儿便总是觉得腹中饥饿,哪怕刚用餐不久也会感到腹胃里空荡得难受。
年岁小的时候,众人都夸赞她喜庆可人,但大了便再无人说过这等话。
母亲嫌弃她整日吃得多,身子愈发粗蠢,便让家中奴仆断了她的点心间食,又减少了她每日餐数。她本就饿得快,哪里可承受如此摧残?不过十几日便饿得头晕眼花,眼前泛白。
她上十岁的时候,母亲领她去别府相看,如今她虽早已忘了那户人家姓甚名谁,可她犹记得那户人家主母温柔说话,给她面上摆放各种小点的模样。
“筠儿尝尝这金丝饼。”
那位夫人摸着她的头,手上还带着淡淡花香气。
数碟点心摆放在眼前,她那时许久未曾吃饱过,自是忍不住抓来眼前的金丝饼便往口中塞。
她也不知自己吃了多少,直到母亲将她眼前碗碟推翻,她方停下手。
她太饿了。
陆幼筠想,上京里头的大家小姐,大抵除她之外,再没有一个受过这等苦楚的。
那日发生了什么,她记不得了,只记得母亲将点心推翻在地上,她蹲下身去捡的时候被母亲强拉着回了府。
自那以后,府中再无人和颜悦色同她说过一句话。
便是嫡嫡亲的妹妹,也宁愿整日同庶出玩在一处,与她们一起辱骂自己,作弄自己。
那段时日,她越是饿,母亲越是不让府中给她饭食,偶尔陆四、陆七几个姑娘家凑在一处,便是变着法的用吃食欺负她。
她们会将蝼蛄或者其他什么虫子放入吃食里,再笑着递给她。
思及此,陆幼筠觉得很是委屈。
明明,她不曾做错过什么呀。
“阿姐来吃。”
她的嫡亲妹曾在她面前,笑意盈盈地将蝼蛄塞入油饼里。
“阿姐要不要吃?”
她要的呀。
陆幼筠忍不住心生委屈,却还是从陆四手中接过那油饼。
那油饼是她们托了外院的兄弟们,自府外买来的。油乎乎滚烫烫的,外头酥里头糯,还带着豆儿馅别提多香了。
唯里头被她妹子塞了虫子,瞧着很是糟践东西。
“她真的吃呦。”
陆七叉着腰伸手指着她,笑得眉眼弯弯,陆四却是一脸鄙夷的看着她,眼中满是嫌恶。
“蠢如猪的玩意,吃的这样狼饕虎咽,简直羞死个人。”
周围站着的下人也捂唇偷笑,指指点点的模样让她如今都忘不掉。
可是她也没有办法呀,她整日饿得睡不着,白日里又要被教养嬷嬷打骂练习贵女娇姿,她是真的饿啊。
未入东宫之前,她吃过最好吃的东西,便是那金丝饼同油饼了。
直到入了东宫以后,她方能日日吃得上饱饭。
想到太子派东厂之人去陆府询问她是否要入宫时,陆四陆七面上愕然、惊诧同不可思议的神情,陆幼筠便觉做梦都会笑出声来。
入了东宫,她方知原来人还可过这样的神仙日子。
每日无人管教她,且小厨房也可随意做吃食给她,不仅不用挨饿,若是想吃些什么新鲜的,她还可去其他人那处转转。
她们知晓她爱吃,便总会给她留各种各样的东西。
偶尔商家自宫外送了什么金贵的,商良娣也会留给她一大部分,剩下的才给东宫其他姐妹分上一分。
想到东宫之人,陆幼筠心里疼得厉害。
方才狗皇帝对着挽儿姐猛踢了好几脚,也不知她现下如何了。
陆幼筠想要睁开眼去看,却是发现眼前红雾雾的一片。
罢了,她闭上眼,又想起了商蓉。
商良娣待她比娘亲还好,不知日后再见不着她会否伤心,她身子不好若再为她伤心可是不成。
吴良娣性情温和,但她是吴御史独女,入了东宫后,日日总为见不到父亲而担忧。若是太子自边关回来,说不得能开恩让她父女二人见上一面。
卿铃面上被那南庆妖女伤了好大一片,也不知日后还会不会长好了,若是不能长好,她怕是要一直消沉下去。
宝桢同她年岁相当,二人又都是不受家里重视的,日后她怕是再陪不得宝桢去摘花染布,制蔻丹了。
南璋姐先前曾说过要教她骑射,如今看来她怕是也没机会了。
陆幼筠只觉身上越发软绵,她咬紧了牙死命箍住文惠帝,任由自己的意识一点点涣散,消失于这片给予过她最幸福日子的地方。
“嗬……嗬……”
陆幼筠身重,如今整个人死命抱住文惠帝,竟是任凭他如何挣扎都未能挣脱开。
那佝偻老者一掌掌拍向幼筠的后颈,也未能让她松手半分。
文惠帝死死按住心口,只觉浑身血脉翻涌呼啸,心口处胀痛发紧,疼得他眼皮直跳,发不出一点声音。
禁军见此情形,松开几人上前帮助文惠帝。
宋挽先前被那老者踢出,竟是躺在地上许久未能起身。
“嗬……”
眼下乱成一团,可众人却是不敢发出一句声响,只因文惠帝面色青紫狰狞,正大口喘息,一副痛苦难当的模样。
那佝偻老者自怀中掏出瓷瓶,正想要倒出其中的赤丸喂给文惠帝时,明湘和宋扶搀扶着大长公主,带着身后浩浩荡荡的文武百官齐步而来。
大长公主站在最前,视线自文惠帝胀紫面上扫过,未等众人反应她便高声道:“圣上糊涂,你怎可置涑河及太子于不顾?”
“还望圣上你体恤民情,早日出兵增援涑河。”
“还望圣上早日出兵,增援涑河。”
大长公主身后的文武百官齐齐跪地,高声重复:“还望圣上早日出兵,增援涑河……”
文惠帝望着眼前跪了满地、黑压压一片的百官,死抓着胸口仰着身子大口喘息。
那佝偻老者忙自瓷瓶中倒出一粒赤丸,想要将它塞入文惠帝口中。
可他却未能如愿,只因文惠帝突然僵硬着身子,直直向后仰去。
赤红药丸自他唇边滚落,骨碌碌滚在地上。
咚一声,众人只见文惠帝直挺挺、重重摔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