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文君说自己要练习唱歌, 这并非是糊弄小队长的话。
早在上一周目结束时,易文君就已经隐约察觉到,当她全身心投入到歌唱或是舞蹈的时候, 她容易听到一些古怪的低语, 像是在呼唤着她。
最初易文君还不明白这是什么东西, 毕竟这种情况她在现实中也从未遇见过。
可当伪装成安东尼奥的扎克雷在那一晚上向她叙说了有关“神眷之人胡克二世”的传奇故事后, 易文君这才骤然惊醒:
原来她竟然早已经听到过邪神的声音!
关于邪神,现世的神典还没来得及编纂,因此易文君也对此也是一知半解。可很显然, 在这个以神灵为尊的游戏世界里,邪神相关的设定早已得到了极大的完善,所以对于邪神有可能青睐的人群,人们也早有共识——
在艺术上造诣越高越有天赋的人、在生活中越心思细腻敏感的人,他们就越容易听到来自世界之外的邪恶低语。那邪恶的渎神之语如同诅咒的大门, 只要听过一次后,就再也无法摆脱, 于是从此之后, 他们要么一生都在与这样的邪恶低语痛苦斗争,要么直接被这样的邪恶诱惑堕落, 丧失自我,与邪恶融为一体。
早已经听过不止一遍“邪恶低语”的易文君:啊?竟有此事?
总之, 这样的游戏设定易文君一般都是听过就丢, 专心推进剧情, 等用得着的时候再捡起来。
而现在,就是“用得着”的时候。
从胡克二世的传奇故事中可以倒推, 普通人如果想要获得超能力, 其实有一个更方便快捷的办法, 那就是学习艺术,培养细腻的观察力和卓越的洞察力,赢得邪神青睐,并在听到邪神低语后立即倒向邪神。
不同于游戏世界NPC们对邪神的惧怕,在易文君看来,正神是神,邪神也是神,都是帮助人类觉醒力量的工具。祂们最大的区别就是,前者官方指定,家大业大有售后;后者盗版小作坊,满屋子地沟油和激素,被发现就会被查抄。
普通人惧怕邪神,那是因为地沟油与激素有害身体,会致癌,不可逆,死得快,所以他们虔诚信奉正神,哪怕再偏僻的地方都要建一座生命圣主的神殿,天天吃着生命教会的心灵鸡汤和绿色健康餐,祈祷以此强大、以此长寿。
可玩家怕什么?玩家能读档啊!
只要玩家读档的速度快,死亡就追不上玩家!
而且更方便的是,此刻作为安洁莉卡的易文君是完全没有改信后初始能力被废弃的麻烦的。
安洁莉卡觉醒了[音乐之恶]这样的超能力,这十分厉害,但要注意的是这是她自主觉醒的天赋能力,所以理论上来说,安洁莉卡还能利用工具神为自己进行二次觉醒,给自己再加一条新的技能树。
而生命教会里放眼望去,不是肉盾坦克就是男妈妈,邪神教会里则基本都是剑走偏锋的无情鲨手。
于是易文君飞快做出决定:
邪神教会是吧?借你家邪神一用!
易文君将飞艇上的窗帘拉严,又确认房门锁死后,她便站在这间不大的休息室里,清了清嗓子,开始唱歌。
第一首歌,她小声哼唱了一个简单的民谣小调。
因对[音乐之恶]这个能力已经越发熟练了的缘故,易文君很快就切换到了灵魂视角。然而这一次,她抬眼巡视,视野中并没有浮现出飞艇上人们的灵魂姿态,而她也没有听到那诡异的低语声。
前者很正常,毕竟这里没有人听到她的歌、没有人被她打动,她也就无法做出攻击姿态。
可后者……奇怪,邪神掉线了吗?
连跳个舞都能听到邪神的声音,怎么这会儿祂却不哼哼了?
易文君不信邪,换了首歌,又来了一次。
然而这一回,易文君再次失败了。
易文君茫然坐在沙发上,苦恼皱眉,想不通自己失败的理由。
但人类的强大就在于他们会总结经验,于是很快,易文君沉下心来,开始梳理自己过往成功与失败的经验。
在这两个周目的游戏时间里,易文君听到邪神呼唤的次数其实并不多,
第一次是在天空花园的舞台上。当时,星星浩淼如海,仿佛触手可及,而她就在那样的星星下第一次听到了邪神的声音。
——所以关键点难道是星星?
不,不对。
第二次听到邪神呼唤的声音时,是白天,下午,密闭的脱衣舞男俱乐部里。当时,易文君与维尔玛一同在舞台上跳舞,而就在那一刻,她再一次听到了邪神的蛊惑。
——所以关键点难道是舞台?
“不对,不对……都不对。”
易文君从思考中惊醒,蓦然明白了答案——
“是情绪。”
对某样事物的热爱,会激起人们体内强烈的情绪,而唯有到了这个时候,邪神才会纡尊降贵地将目光投向人间。
星空也好,舞台也好,仪式也好,都只是一个放大器而已,真正吸引邪神的,是人类全身心投入某件事时所生出的浓烈而狂热的激情。
唯有当人类的情绪达到最高点、达到近乎忘我的地步,他们才有可能跟邪神有链接的机会。
“……没得说,您可真是个带艺术家。”
易文君吐槽出声。
既然知道了答案,那么接下来的事就变得简单多了。
易文君先是试着唱了一首自己最熟悉,也是安洁莉卡最熟悉的歌,《Non,jeneregretterien》。
这一次,易文君并没有敷衍,唱得非常认真,于是隐约间,她又一次听到了那模糊的低语。
——但是不够。
远远不够。
在离开了那个有着浩淼星空、万众瞩目的舞台后,易文君再也无法生出在当时天空花园下歌唱时的浓烈情绪了。
当时,在那浩大的舞台之上,当易文君开口歌唱时,她感到自己灵魂都仿佛与歌曲共振,好像灵魂都就此飞出躯壳,直冲云霄。那样不可思议的共鸣之音,像是将整个世界都掌控在了手中,那超出一切的成就感与震撼感,令易文君迄今回想时都忍不住地一阵心潮澎湃。
然而现在的她,却似乎很难再回到当时的状态中。
“是因为需要BUFF加成?还是这种感觉只能在特定场合激活?可脱衣舞男俱乐部应该不会算‘特定场合’吧?还是说需要跳舞?在这里?”
易文君看着狭小的休息室,摇摇头。
“换一首歌吧。”
《Non, je ne regrette rien》这首曲子对安洁莉卡来说,或许十分重要,可对易文君来说,它也不过是众多普通的歌曲之一而已。
于是易文君准备换一首自己更喜欢的歌,看能不能调动自己的情绪。
换什么歌呢?
就像是上一周目一样,这一次,易文君依然第一时间想到了《Never enough》。
她拉开窗帘,望着窗外的浩渺烟波,轻声唱了起来。
“I'm trying to hold my breath……”
歌声在狭小的房间内回荡,但不知怎的,易文君却有点出神,在这一刻想到了自己的身世。
事实上,像世上每一个普通人那样活了二十三年的易文君,背负着一个崎岖坎坷到令旁人目瞪口呆的身世,而她的发小顾梦城,更是称她的前半生叠满了小说BUFF。
易文君是由单身母亲带大的,六岁之前,易文君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而六岁后,易文君的母亲带回来了一个神色有些拘谨的中年男人,说,“这位叔叔以后就是你爸爸了”,于是易文君有了继父。
九岁那年,易文君的母亲因家族心脏病死亡,她又成为了单亲家庭的孩子,而比普通单亲家庭更糟糕的是,负责养育她的是跟她毫无血缘关系的继父,更糟糕的是,就在短短半年后,继父又带回来了一个继母和一个继兄,于是,基本没有血缘关系的“一家四口”,就这样诡异而平静地过了下去。
如果说事情只到这里,那么一切还算过得去,毕竟这个“家庭”虽然诡异了点,但继父继母是老实的本分人,虽然没办法待她如同亲生,但也不至于虐待她,而继兄虽然脾气不好,可也已经过了以欺负小女孩取乐的年纪,所以家里的一切都还平静,易文君也十分知足了,毕竟不是谁都会那么好心,养育一个毫无血缘关系还年纪大了的孩子的。
然而,随着易文君十二岁那年的一场体检,一个重磅炸弹丢下:
易文君身体健康,没有任何遗传病之类的疾病,并且是O型血,而她那位有着先天家族遗传心脏病的母亲,是AB型血。
AB型血,是生不出O型血的孩子的,也就是说易文君除了跟继父继母毫无血缘关系之外,跟她的“亲生母亲”竟然也没有血缘关系!
想到这里,易文君竟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的歌声就此停下,摇了摇头,伸手擦净飞艇窗户上的雾气后,再一次重头歌唱。
而这一次,易文君的思绪飘到第一次听到这首《Never enough》的那天。
那是一个普通的夜晚,顾梦城非常热情地拉着她去看电影,而后,当电影里的女二在银幕上动人地演唱这首歌时,多愁善感的顾梦城在一边呜呜地擦眼泪,易文君却看着银幕,笑了起来。
顾梦城看到她的表情,愤愤推了她一把:“你还有没有心啊,这个女二好可怜,她这么喜欢男主,还在这么重要的场合用这首歌向男主表白,可最后她肯定跟男主没结果的……她这么可怜了你怎么还笑她啊!”
易文君不以为然:表白?爱情?可怜?
不,不对。
你看那双野心勃勃的眼睛——那并不是陷入爱河之人的眼神,而是一个野心家的目光。
所以这首歌,也绝不是女人送给男人的表白之声,而是送给她自己的自我告白。
“All the shine of a thousand spotlights,All the stars we steal from the nightsky……”
哪怕千万盏灯为我点亮,哪怕漫天星光照亮前路。
“Will never be enough……”
她的野心也永不满足!
她永不止步!
易文君好像听到自己又一次笑了起来。
她的血液再一次在她体内沸腾,她的灵魂又一次升上高空,像是要伸手去摘下那轮滚烫的烈日、擦拭漫天的黯淡星辰。
于是再一次的,她听到了那来自世界之外的低语。
[呼唤我的名字——]
它窃窃出声,蛊惑低语。
[呼唤我——]
这一刻,易文君终于大笑出声。
——看。
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