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有贞病好后,锦荣就安排她去医院学习护理,她手底下不留无用的人,而且比起她在苏家的生活会要辛苦的多。
待一切上了正轨,也是锦荣正式参与到军阀混战之中了,这不,那些人已经蠢蠢欲动,甚至发来了请帖。
望北楼设宴。
“大帅,真的要去吗?”身边的副官有些担忧地问道。感觉这宴非好宴,更像是龙潭虎穴。
锦荣似笑非笑道,“去,为什么不去?”
无非是看她这个新兴的军阀不顺眼,想要来个下马威压一压,最好能遏制住她的发展势头,从她占领了湘省之后,这样的帖子就不知道多少,她因为忙着军备工厂建设和湘省治理的事情不知道推了多少。
现在再推,就真的不够意思了。
望北楼是设在洞庭湖上的第一大酒楼,也是不少达官显贵常来的地方。今天却被全包了下来,而且由持枪的士兵紧紧包围护卫。
每有一位军阀到场,望北楼外的士兵就会多上一层,最后,多到附近几条街都被看守住了,毕竟这些军阀一个比一个惜命。
“方大帅,久闻不如见面,还真是年少有为啊。”一个身材健壮目光精悍着绿色军装的中年男人首先起身道。
他是这次宴会的主办人,直系军阀首领曹振。
锦荣和他寒暄了几句,再扫视了一圈楼里的人,她来得还算晚,差不多这次受邀的人都到齐了,南方的五路军阀,锦荣一个个在心里对号入座,发现还少了一个人,陆系军阀的首领陆南。
“陆大帅来了。”
锦荣随着众人的目光一起看过去,一个身着军装挺拔英俊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他嘴角带着笑,“我来晚了,待会自罚三杯。”
陆南,三年前父亲遭刺杀而亡,不少人忌惮着陆系军阀这块肥肉,却不想陆南年纪轻轻,却极有手腕,雷厉风行地接手了父亲,铲除了军中有异心的人,还接连打赢了好几场胜战。
可以说这里的大部分人都和他打过交道。
三年前,锦荣还在沙城训练手底下的土匪呢,没工夫插手当年陆系军阀的内乱,她还有些惋惜呢。
陆南不知道锦荣心中所想,他一进来就先注意到这位一身白色军装极为漂亮俊美的新军阀,即便知道是个女儿家,但这份潇洒风流的气质却胜过了大多男儿。
方锦荣的名声他也听过,也不禁赞叹。
湘省义勇军的方大帅,马上将军。
宴会还没正式开始,众人在楼下看杂戏,锦荣也坐在其中,心中却觉得无趣,有这时间还不如回去练兵,再看向这些军阀大佬,看玩耍人看得津津有味,倒有些像锦荣还是方九小姐时陪的那些官家太太。
这些军阀大佬要是知道了锦荣心里拿他们和那帮只会打牌玩乐的娘们相比,恐怕都会气得直接拔枪。
幸亏他们不知道,锦荣又一贯掩饰得很好,心里怎么想,面上也不见分毫。
听完了两场戏后,曹军阀首先爽朗笑道,“宴已经准备好了,我们上楼吧。”
当上楼时,曹督军又道:“今日只是小聚,还要谈些攸关我们南军阀的重要大事,还是别带枪也别带其他人了。”
他话一说完,就有几人也应和道,“带什么枪啊,好好来吃饭的。”
锦荣不动声色,见他们一个个也都答应了,和唯二没说话的陆南对视了一眼,两人最后也把枪解了下来,交给身边的副官,锦荣又私下嘱托了几句。
上了楼后,众人皆落座,只见桌上的菜皆已上全了,极为丰盛奢华,都说很多军阀成势后好享受,不思进取,锦荣瞧着倒像。
又有人撤开了桌对面的屏风,露出了一个小红色的台子,像是专门给人唱戏的。
曹督军笑道:“这可是孙大帅特地请来的名角,北平梨园商小秋。”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那位孙大帅给抢了过去,“本大帅可以费了好大的劲,光是银元就花了两千块,刚才楼下那唱的压根就没法和这位比……”
孙大帅还在自夸着,却没见曹督军脸色有些不好,桌上有点脑子的人都在心里笑话,楼下的角就是曹督军请的,孙大帅为了显现自己的地位,能请来这么大的角,把楼下的杂耍艺人都给贬到了泥地里,曹督军脸色能好看啊。
曹督军冷笑道,“那我倒要看看这北平商小秋有多大的本事了。”
“曹督军,您瞧好了。”那位孙大帅还没听出他的意思来呢,自个高兴道。
只见曲乐奏响,一袭翩翩红衣迤逦而出,瞬间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他就是商小秋。面若好女,上了妆后更是难辨雌雄,花腔婉转,唱的是昆曲,游园惊梦。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以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
锦荣和着这唱曲在桌边敲打了几下,发现这商小秋改了这游园惊梦的唱曲音律,而且改得更好,更显韵味了,连她这个只学过些许的人,也听得出来好,这商小秋是个有才的人,和楼下的那普通的艺人的确是一个天,一个地。
戏好,唱戏的人更好。
可惜来的人都不是为了听戏的,也不怎么懂戏。
桌上的军阀已经开始谈起了事,吃起了饭,并未专心在这戏上,而那商小秋似乎也未曾在意是否有人听他的戏,自顾自地唱着,没有一丝一毫的懈怠差错。
锦荣饶有兴致地多看了他几眼,被坐的离她相近的陆南察觉到了,“方大帅也喜欢这唱曲。”
锦荣笑了笑,“不过是幼时在家中学过些昆曲罢了。”
陆南随即想起了传闻中这位方大帅的身份,女扮男相,煊赫一时的方家九小姐。
也不知道这传言是不是真的,没见方家或方大帅真正承认过,但念及现在时局紧张,倒也明白了。
陆南端起盛着红酒的高脚杯冲她遥遥一敬,对于这位方大帅的许多大气又有远见的行为他还是很敬佩的。
锦荣也低低一笑,回敬了过去。
“方大帅都不和我们喝酒,也太不够意思了吧。”曹督军注意到这边,哈哈一笑道,“不会是嫌我们这些大老粗吧。”
“曹督军说笑了。”锦荣要是交际起来,绝对能做到让人说不出半点不是来。
“来,来来,还有陆大帅,过来喝酒。”其他人也招呼道。
这些军阀大佬喝着喝着就嫌弃红酒喝得不够爽快,原本备下这个只是为了充面子而已,现在兴致来了,就让人立刻换了白酒,绍兴酒。
“这洋鬼子的东西,喝着还是没有中国酒的爽快。”一军阀叹道。
“不过洋人的东西还有妞倒不错,之前我的六姨太在上海看中了一套洋人别墅……”
唯有锦荣和陆南手里端着的还是红酒杯,不是崇洋媚外,只是单纯不愿在这种场合喝醉而已。
陆南来之前想的和锦荣一样,怕是宴无好宴,有可能是冲着他来的,也有可能是冲这位刚出头的方军阀来的。
酒过半酣,商小秋的戏还在唱着,而桌上的话题从酒,女人,戏子,终于谈到了重要事情上来。
“湘北那地,不知方大帅是个什么意思啊?”曹督军放下酒杯,看向锦荣温和道,
锦荣才夹了几筷子下酒菜,听见这话就笑了,“我能有什么意思,当然是一条路走下去了。”
她又加重了语气道,“湘北湘南的地都是我的,谁要从这道走过去,得等我点头才行。”
一筷子重重拍下,某个军阀腾地站起来,“你算个什么东西,老子出来打天下的时候,你还在家里吃奶呢。”
锦荣认得他,是被她铲除掉的沙城原军阀的大舅子,怎么人死了打算过来接受遗产了,也不问问她答不答应。
锦荣慢条斯理地看着,嘴角带着淡淡嘲弄的笑意,看得那个军阀一时忽然有些发麻,加上旁边立刻有人劝阻,也就顺着坐下来了。
“有话好说,有话好说,你又不是新兵蛋子了,还吹拍桌子吵架呢。”曹督军笑面佛般地出来打和道,“幸好枪没带进来,不然起了火,我们都倒霉。”
座间一人冷哼道,“难不成让个娘们也踩到我们头上去。”
‘啪’的一声,玻璃酒杯被摔成了几片,其中一片被握住,顺便瞬间划破了刚才说话这人的喉咙,血汩汩而流。
而那个说错话的军阀已经成了死人,头仰在椅后,睁大了眼睛,露出他尖酸又刻薄的面孔。
哗啦一身,众人震惊地突然从椅子上起来,离死去的刚才还是他们同伴之一的人远了些。
只见方锦荣又坐回了椅子上,把杀人的玻璃杯碎片扔到了一旁,漫不经心地拿餐巾擦了擦满是血红色的右手,那些颜色也不知是血,还是红酒染的。
“总算安静了。”锦荣嗤笑了一声,也不知说的是那个倒霉丧命的家伙,还是之前挑事的人,总之席间不少人倒吸了一口气。
他们算是看见了,方锦荣这人外表看似温和,但骨子里就透着一股狠戾,和她是男人还是女人无关。
锦荣擦干净手后,又若无其事地再拿起筷子夹起两片咸水鸭肉,吃了起来。
这时,戏也结束了,锦荣居然还记得抬头看了一眼那红衣戏子,“商老板的戏也唱的不错。”
“回头我让副官送个花篮,也算我的一点小心意。”她笑语盈盈道。
商小秋微微讶异地看了她一眼,但也知趣地没有久留。
“没想到,方大帅也是个爱戏之人,改日我让商小秋到你府上去唱两曲。”这是刚才还说话无脑吝啬的孙军阀,能混到这个地步的都不是什么傻子。
那个人死了就死了,难不成方锦荣教训一个冒犯她的人也有错,教训失手过重了也属正常,绝不是因为现在还不是和方锦荣对上的好时机。
方系军阀正如日中天,横扫千军,势头正猛。
听了孙军阀的话,锦荣笑道,“这就不必了,我可请不起商老板这样的名角,而且事务又繁忙,实在没时间。”
“这算得了什么,包在我身上了。”
这一句两句的,气氛又热了起来,全然不顾边上还有一具余温未散的尸首。
不过,他们这些人,尸山血海里闯荡出来的,只是死了一个人而已,他们更在意的是如何瓜分死人身后的势力。
陆南将一切尽收眼底,一语未发。
锦荣似乎没有和他们讨论这个话题的想法,说了几句后,便道:“在下不胜酒力,先行回去了,改日再叙。”
说罢,直接起身往外走了,别人竟也不敢拦。
陆南笑笑,放下酒杯,也提出告辞,“家中还有事,久留不了,抱歉。”
曹督军们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个两个就这么走了。
锦荣一下楼,副官便迎上来,紧张压低声音问道:“大帅,出什么事了吗?”
刚才有某方军官瞪了他们一眼,然后带着自己的人马恨恨地离开了。
锦荣笑了笑,“只是些小事而已,我让你做的事怎么样了?”
副官点头道:“都安排好了,还有我又叫了两队兵过来护送大帅回去。”
“好,我们走吧。”锦荣淡淡道了一声,走出了望北楼。副官安排的车已经停在了那里。
上车后,司机正要启动,却有一个人朝锦荣处走了过来,是陆南。车辆旁边还有持枪站立护卫的士兵,陆南和他的副官要过来,自然被他们给拦下了。
副官认清来人后,转头就报告了坐在后车座的锦荣。锦荣摇下车窗,“让他过来。”
听到声音,卫兵立刻停下了阻拦,陆南走到车窗边上,他的副官却是留在了原地。
“陆大帅有什么事吗?”锦荣坐在车内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道。
“你今天做的过了些,但过也有过的好处,他们已经不会再小看你了。”他倾下身子,声音微微压低,“同样,他们不会轻易放过你的,最好小心点。”
说完陆南单手插进军裤裤兜里,转身回去了,竟有一丝玩世不恭的气质来,像个军痞子。
锦荣唇角微挑,从占领湘省义勇军扬名以来,她就没想过低调,外界的目光贪婪也好,憎恨忌惮也好。一个湘省而已,她的目标远远不止于此。
南面的时局越发紧张了起来,连方家那边连着给大帅府寄了几封信,但锦荣并没有理会,她在书房里,靠在椅子上,看着墙壁上的全国军事战略图。
锦荣抱着手肘,右手两指一点一点敲打在上臂,曹督军,赵督军,还有陆南……
就在锦荣思考着局势,如何取得最大利益时,一个她差不多快忘记的人又出现在了她的大帅府。
商小秋。
“孙大帅花了三千两黄金给你赎身,还让人把你送过来?”
锦荣看着面前一身素衣长衫,色若朝霞明丽,形如春月之柳的青年,似笑非笑道。
商小秋微微点了点头,“正是如此。”
孙大帅许是看出了那日方锦荣对这个戏子有那么一点兴致,有心交好才下了这么大本钱,三千两黄金啊,不少了,锦荣微微挑眉,说出的却是另一番话,“可为你赎身的不是孙大帅,不是我,你自可离去,我不会阻拦。”
商小秋摇了摇头,“孙大帅花了钱,让我给您唱戏,我是一定要唱的。”否则,孙大帅也不会轻饶了他。
看着这位卸下妆容后依旧惊艳无比的青年如此固执的样子,锦荣笑了。
“你要留下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这大帅府不是谁随随便便都能进的,就好比她……”锦荣随手一指,点到了刚进来的方有贞。
方有贞懵了一下,她只是过来汇报医院情况的,但她也懂事的没开口打扰大帅。
锦荣又饶有兴致地看着商小秋,继续道,“她可是在死门关走了一遭,我才让她进来的,那你呢……”
怎料商小秋闻言,竟然抽出了一把匕首,直直捅向自己肋下,吓得旁边的丫鬟惊叫,以致于将外边的士兵都给叫了进来。
方有贞飞快地走过去,帮忙做急救措施。
“快去安排车,送医院。”锦荣对进来的士兵严肃道。
商小秋的血虽然被苏有贞暂时止住了,但原本秀丽的脸颊却顿失血色。
“你何必如此?我不过一句笑言。”锦荣在他旁边,皱了皱眉道。
听到他的话,方有贞也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这丫头,越发没有以前娴静的样子了。
而商小秋也不管自己会不会死,落得重伤什么的,盯着锦荣死死道,“现在,我可以留在大帅府了吧。”
倒是个倔强性子,锦荣心里有些好笑,但还是认真说了一句,“可以,我答应的话,不会改变。”
“那就好。”商小秋缓缓说道,眼一闭便昏过去了,而士兵的担架也安排过来了。
商小秋拔刀的事情不知怎么地传了出去,外头人都觉得这商小秋是个烈性子,说在身上刺一刀就刺一刀,根本不怕死。后又听了商小秋伤好后,方大帅就将他留在了大帅府。
外头便有传言方大帅怕是看中了商小秋,想来也对,商小秋的容貌身段,便是男人见了都忍不住心动,方大帅身边又没什么人,难得有个喜欢的。
就是不知道会不会和戏文里一样,美人误国,荒废大业呢。
误没误国不知道,但方锦荣这几日的确是陪着商小秋的,就在大帅府里,听他唱戏,从牡丹亭,唱到桃花扇,再唱到少年游。
大帅府里咿咿呀呀的戏曲声几乎就没歇过。
方锦荣好像一下子就迷上了商小秋,她叹道,“我最喜欢这句,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世间富贵浮华皆是如此。”商小秋一改初见时的冷淡倔强,温润笑道。
“可惜我不是个好看客。”锦荣眼里带笑看着他,商小秋也笑,两人会心捻指同唱道,“渔樵同话旧繁华,短梦寥寥记不差;曾恨红笺衔燕子,偏怜素扇染桃花。”
副官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方大帅脱了军装,上着白色衬衫,下身黑色西装长裤,袖子也挽了起来,和那青衣水袖的戏子,一起唱戏,配合得也是天衣无缝。
那副官当下便愣住了,还听了半晌,最后回过神来禀报要事,却被方锦荣给挥斥了出去,似乎还沉浸在和商小秋的戏中。
身边军官来求见居然都被轰了出去,这事一出,外头都说,一向英明睿智的方大帅被个戏子给迷惑住了,说不定那商小秋就是个狐狸精变的,不然短短几日,怎么会到这地步。
一座气派的府邸里,某身着军装的人得了底下人的回报,笑容满面,果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即便她方锦荣再有手腕,再狠又如何。还不是栽进了这温柔冢。
只觉得计划胜利在望的中年军阀,回头就搂着自己不知道第十几房的小妾睡觉去了。
然而几日后,看到陌生军队闯入自己的大帅府中,锦荣依旧面不改色,“曹督军,你怎么一声招呼也不打就进来了。”
“方锦荣,你没想到吧。”之前在酒宴上和气的曹督军,张狂大笑道,“我们已经联合章系,陆系大军围住了沙城,你现在投降,我还能放你一条生路,毕竟你方九小姐的命,也值不少钱。”
乔家富可敌国的家产他也垂涎不已。
若不是这半个月以来,方锦荣松懈了防备,没有再管理军务,他们也不可能这么顺利,毕竟和义勇军真的硬拼起来,哪怕赢了,也是损失惨重。
“你觉得你真的能赢?”方锦荣反问道。
曹振嘲笑她死到临头,还这么自信。“你身边这些人,难道还能挡得住千军万马?”
尽管方锦荣现在身边还有数十位大帅府的士兵保护,曹振也满不在乎,几十人哪怕能以一当千,也注定是要送命的。
曹振得意笑道,“说起来,还多亏了你身边的这位商老板,方锦荣,任何时候都不要相信一个戏子说的话。”
曹振本以为说出这话,会见到方锦荣气急攻心,被护在身后之人背叛的痛苦,却没想到她仍是无动于衷,还淡淡道:“我觉得曹督军你这句话说的不对。”
“因为我信了,所以……我赢了。”她露出笑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