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后一眼是什么意思?
漫不经心的一瞥?还是带着某种警告意味?
警报声嗡嗡作响,桂欢不适地皱了皱眉头,居民楼两侧的窗户纷纷打开,居民们探出头来看热闹。
这时,轿车上方四楼的窗户被“嘭”地一声推开了,一个身材壮硕的光头男人伸出头向下望,看了一眼就愤怒地吼道:“哪个天杀的砸了我的车?!”
桂欢仔细瞧了瞧,这男人她见过,姓王,附近的人都叫他王三饼。
王三饼在这一片是个名人,爸妈原来在钢厂工作,他从小就是这一片的小霸王,常年穿梭在游戏厅和录像厅,中学还没毕业就不念了。
年过三十的王三饼,还住在父母家中,至于职业,说的好听点,是一名需要偶尔肉搏的自由职业者,说的不好听,就是一个混子,也叫做社会闲散人员。
外面闹哄哄的,桂欢喝了口酸奶,想了想,继续低头算账了。
毫不意外的,外面并没有响起警车的声音,想来王三饼平时得罪了不少人,一时半会也想不起是哪个“天杀的”报复了他。
几个阿姨结伴走进小超市,她们一边用眼神暗示着王三饼的车,一边眉飞色舞地讲着这个新话题。
“欢啊,你上午看没看到谁砸了王三饼的车?”
桂欢扫着条形码,往外看了一眼道:“我上午忙着理货,警报声突然一响,把我也吓了一跳。”
见桂欢这儿问不出什么,阿姨们结完账,便意犹未尽地出了超市,边走边说道:“咱们这片儿早就应该按监控了,就咱们前面那个主道,都按上了!”
“这太不安全了,今天砸他车,明天要是放火烧他房子怎么办?我家可是跟他家一栋楼的。”
阿姨们的讲话声渐渐远去,桂欢拿起无糖红茶喝了口,继续给下一位客人结账。
有点社会责任感的人,遇到这种事情可能都会犹豫要不要去报警。可桂欢不会,因为她不想惹麻烦。
王三饼自己都不去报警,她就更没有义务去当活雷|锋了。
等到打零工的小陈来换班,桂欢就骑着自己的小摩托出发了。
先去了一趟快餐店,检查了一下厨房和厕所的卫生,听领班汇报了一下工作和账目,顺便解决了自己的午饭。
下午去了趟五金店,等她回超市的时候,小陈正在门口和一群大妈们唠家常。这么冷的天,小陈勾勾着身子坐在小板凳上,怀里贴个暖宝宝,边嗑瓜子边说话,嘴唇子都冻紫了。
小陈今年刚二十,在附近的农林大学上学,每周抽出三到五天来这打零工,小伙儿干活麻利,人也机灵。
要说唯一的缺点,就是喜欢和大妈们一起碎嘴子。
“小陈,熟食来了吗?”
看到桂欢回来,小陈赶紧站了起来,把瓜子揣进兜,笑呵呵地道:“都到了,我把冷藏柜和货架都码上货了。徐老板问我们要不要进些新口味的水饺,快过年了,应该好卖,还送了一箱试吃。”
超市的活很琐碎,除了体力劳动和打扫卫生,每天还得检查快过期的产品,要把它们全都摆放到最前面一排,争取快点清库存。
“老板,您听说了吗?咱门口王三饼的车被人砸了!”
桂欢没搭话,说道:“你去把库房整理出来一块儿,晚上会进一批饮料。”
“是花生牛奶和咖啡吗?下午就到了,我拿出来了一些,放到热饮保温箱里了,价格标签都贴好了。”
桂欢:“嗯,那你再去刷一遍厕所。”
“都刷完了。”
桂欢脱下外套,想着晚上弄点什么吃。
小陈跟着凑过来,眼睛亮晶晶地道:“您说是不是□□啊?这胆子也太大了,不怕上热搜啊。”
桂欢指了指冷藏柜,小陈心领神会地掏出一瓶无糖茶饮,继续说道:“我今天怎么不上早班啊,说不定就能看到了。”
桂欢拧开瓶盖喝了一口,说道:“小陈,你是念水产养殖专业的?”
小陈顿了一下,不知老板怎么想起来说这茬,接话道:“对。”
“包括鱼类吗?”
小陈:“有,不光有鱼,还有虾,贝类,好多种。老板你想养鱼啊?”
桂欢:“你觉得鱼这种生物,最大的优点是什么?”
小陈想了想,说道:“作为食物,营养价值高?”
桂欢:“嗯,那是作为食物,作为一个生物来说,最大的优点,就是安静。”
光张嘴,不说话,桂欢非常欣赏这种特性。
小陈秒懂桂欢的言外之意,嘴巴闭上,点了点头,去找活干了。
晚上有小陈关门,桂欢便拿了三包供应商送的水饺试吃品,趁着天没黑回了家。
快到单元门门口,桂欢看到有个人影站在门外,似乎在等开门,走近了发现是个外卖员。
桂欢绕过他,打开了单元门,外卖员后脚也跟了进来,冲她笑了笑。
桂欢走得不算慢,她一路上到六楼,谁知外卖员也跟到了六楼。
桂欢不动声色地瞥了他一眼,装作家里有人的样子敲了敲房门,说道:“爸,开门。”
余光看向外卖员,他也在敲门,敲的是她家隔壁。
三响过后,旁边的门就被打开了,廖敛顶着乱糟糟的鸡窝头,穿着一件有点皱的白色T恤,搭配黑色休闲裤,看到门口站着的两人,他微微动了下眉头。
外卖员送完外卖,转身就下了楼。
桂欢趁着外卖员递东西的时间赶紧开门,可外卖员的动作太快了,她门锁刚打开,还没等进屋,外卖员就已经下了半层楼了。
桂欢低头看了眼手,想着要不要开口说话,就听一旁的廖敛道:“给你,封口费。”
桂欢转头看向他,廖敛左手举着一个食盒,透过塑料盖子,可以看到里面是半截烤鱼,还是靠头的那一半,基本没什么肉。
再看他右手提着的塑料袋,里面是剩下的半盒烤鱼,鱼腹鱼尾,鲜嫩诱人,是他留给自己的。
也不知道他是真没有诚意,还是存心想试探她。
桂欢长长的睫毛轻轻眨了眨,声音不大地道:“我什么也没看到,没有理由收。”
砸完了车,也没见他拔腿就跑,显然是不怕别人看到。
廖敛盯着她看了几秒,点了点头:“想收了再告诉我。”
说完,他便关上了房门,稍纵即逝间,桂欢瞥到了房里的摆设,客厅正中央摆着一个巨大的猫爬架,枝干要比普通的粗上个三四倍,整个客厅都被占满了。
他养猫了?
看来这猫个头还不小,要不然就是养了好多只。
第二天,桂欢一如往常,按部就班地起床去上班,下楼路过停车场,她随意地扫了一眼。
廖敛的豪车大咧咧地停在停车位上,因为太大了,还占了一截隔壁的停车位,刚好,那一截就是她家的。
由于这片是老城区,当初规划的时候并没有停车场,当时各家各户还没有那个条件。
后来居委会根据群众需要,就手动给画出了一个,面积层次不齐,大小也没那么精准。
桂欢的父母不开车,桂欢自己骑摩托,就停在超市门口,于是她家这块停车场基本属于闲置状态。
就算廖敛占了她的位置,桂欢也不会去说什么,在她看到了廖敛的砸车现场之后,就更不会去说了。
平稳地度过了一天,今晚小陈不来值夜班,桂欢便开到了九点,拉好铁门准备回家。
她家离超市不远,走路五分钟都不到,路灯照下,拉长了她的影子。
桂欢今年三十三了,过了年就是三十四,同龄人好多都已经结婚生子。
男朋友这种生物,桂欢曾经也有过。
她本身长得漂亮,除了性子沉闷了点,没有其他太大缺点。从上学起,就有不少男生追求她。
她自认眼光不高,五官端正,没有恶习,就可以。
可交往了几个,无一不是无疾而终。追究原因,大多都是因为她的“冷淡”,甚至有人曾说过她,谈恋爱就像“例行公事”。
第一次约会应该牵手,第五次约会应该拥抱,谈婚论嫁之后再开始近一步接触。计划性是有了,却毫无浪漫而言。
在几任前男友中,桂欢最满意的,是一个比她大八岁的男人。温文尔雅,情绪稳定,外加他工作忙,不需要经常联系。
稳定这个词,对桂欢来说是个褒义词。
没有什么比情绪稳定更让她舒适的了。
可这段感情最终没有修成正果,因为她发现自己并不是男人唯一的“女朋友”。
有次男人“出差”了四五个月,桂欢还曾偷偷猜想,她这个男友,工作地点难道是在金|三角?
没成想,他根本不是什么无名英雄,而是一个喜欢在外面广撒网的海王。
……
前方传来的声响打断了桂欢的思绪,她抬头向前望,街角的路灯盲区下站着两个人影。
那里太隐蔽,根本看不清双方的容貌,只能看到两人动作间的撕扯,尤其里面的人影,反抗的动作尤为激烈,看身形像个女人。
桂欢不是见义勇为的主,少到可怜的同情心和同理心让她第一时间选择转身换一条道走。
就在这时,她听见远处传来了一声:“救命!”
很快,声音便消失了,也许是被人捂住了嘴,也许只是桂欢的一次幻听。
但还是成功地停下了桂欢的脚步。
桂欢不喜欢做好人好事,她最无法理解的一句话就是:好人有好报。
要是好人真有好报,她母亲怎么会这么早就死呢?
要是好人有好报,她父亲怎么会被车撞了呢?
好人,不一定会有好报。
……
可坏人呢?
桂欢忽然想起了她老好人的母亲。
从小到大,桂欢妈经常会把一句话挂在嘴边上:“欢啊,要是遇到别人有困难,能帮一把就帮一把,谁都有困难的时候,帮人就是帮己。”
月光洒下,清凌凌的白霜拂过桂欢的脸庞,她站在原地轻轻叹了口气。
母亲的许多观点,她并不赞同,可她也不反对,必要的时候,甚至会做出适当的妥协。
“我已经报警了!”
桂欢站在路口,冲着路灯的方向喊道。
寂静的夜晚,将桂欢的声音放大了数倍,在空旷的街道上来回回荡。
话音刚落,不远处的人影便停下了动作,他双手一松,里侧的女人便像棉絮一样摔倒在了冰冷的雪地上。
女人的身体不住地颤抖,显然被吓得不清。
背对着桂欢的人影慢慢地转过了身,抬起袖子擦了擦嘴。
那人不高,戴着一顶帽子,阴影中只能看到一双充满恶意的双眸。
桂欢眯了眯眼,不知道是不是突发情况混淆了她的视觉,她总感觉那人的眼睛里,似乎在冒着绿光。
还没等她仔细辨认,就见那个男人以极快的速度向她跑了过来。
路灯下的女人则看准了时机,冲着反方向拔腿就跑,比兔子都快!
桂欢:……
看着像鱼雷一样冲过来的男人,桂欢没时间多想,只能顺着大路开始拔足狂奔,边跑边大声呼救。
男人逐渐离近的脚步声就像一道道催命符,危险来临的颤栗感让桂欢忍不住咬紧了牙关。
他怎么跑得这么快?
人的速度有这么快吗?
脚掌奔跑在雪地里,发出“咚咚咚”的沉闷声响,与桂欢的心跳一起,在她的耳边不断地炸开。
未知的恐惧瞬间席卷全身,她能感受到男人已经与她近在咫尺,下一秒,一种不容抵抗的力量从后方将桂欢直接扑到,还没等她挣扎,后脖颈便传来了一阵尖锐的剧痛。
眼睛一黑,桂欢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秒,她还在想。
果然,好人,都没有什么好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