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杨文竹在水下都听到了这声巨响,好像世界毁灭了一样。
她感觉浴缸猛烈地晃动了一下,接着巨大的压tຊ力从四面八方向她涌过来,一瞬间把她肺里的气体全部挤了出来。
她本能地把头伸出水面,还没等她来得及呼吸,爆炸的气浪席卷而来,把她仰面推到在浴缸里。
下一秒钟,她失去了意识。
混沌中,她似乎被人拍醒了。她看到了一张糊着黑灰和汗水的中年男人的脸。对方看到她,眼中迸发出油然而生的喜悦。
男人大叫着什么,但她一点也听不见。她只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起起伏伏,她知道这个男人正在把她抬出废墟。
她被放到了担架上,被绑住了身体,脖子上套了颈托。在她被推上救护车的一瞬间,她看到了一个盖着白布的担架,一只血淋淋的手臂耷拉下来。
她认得手指上的金戒指是陈晓莲的。这双每天烧香诵经的手,这双每天洗衣煮饭的手,这双在饭菜和酸梅汤里下毒的手,终于永远垂下去了。
她闭上眼睛,再次沉入了混沌。
杨文竹尖叫一声,从昏迷中惊醒过来。四周逐渐清晰,温馨柔和的灯光,柔软的被子,天蓝色的遮光帘,还有床头嘀嘀作响的设备。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她慢慢抬起右手,手背上插着一根输液针,她感觉到了冰凉的液体流入她的身体里。
这时医生拉开了遮光帘,在他身后站着杨英明和马红蕾。
五年没见的爸爸妈妈,他们老了。她刚抬起左手,忽然意识到这个情景为什么会似曾相识,同样的噩梦她经历了无数次。
她立刻看向门口,噩梦中的赵小满没有出现。
“啊——”她用尽力气尖叫,发疯一样挥舞双臂,这样就可以分辨是噩梦还是现实。
杨英明和马红蕾立刻扑过来,趴在她身上放声大哭。
“我还活着吗?”杨文竹喊道。
她感受到气流从肺里呼出来,经过声带和口腔,变成了自己的叫喊声。这是现实!她想着,全身激动地颤抖着。
“宝贝,你得救了!”马红蕾死死搂着她,好像稍微松开一点,她又会丢掉似的。
“得救了?”杨文竹重复着,妈妈用了这样的词,看来她的计划至少到现在还是成功的。
“赵顺奎家煤气爆炸了,警察把你救出来。”马红蕾摸着杨文竹的脸,积攒了五年的泪水全部在这一刻决堤。
“他们做了这种事,就应该千刀万剐!”杨英明咬牙切齿地说道,“让他们这么轻松地死了,真是太便宜他们了!”
马红蕾搂住她:“文竹,你别怕,你现在绝对安全了,谁也不能把你从我身边带走了。”
“妈妈。”杨文竹泪眼婆娑地看着马红蕾,“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话音未落,她嚎啕大哭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哭累了。困意像乌云一样吞没了她的神智。
终于回家了,五年来她第一次彻底放松下来,在马红蕾的怀抱中进入梦乡。
第二天一早,她睁开眼看到妈妈趴在床边睡着。她看着妈妈的头顶,干枯凌乱的红色头发,肆意生长的白色发根,比网上看到的更憔悴。
杨英明拎着早点进来,一家人围在床边吃了第一顿团圆饭。三个人都默默地吃,谁也不说话。
杨文竹心里有无数的话想问,她的父母之间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母亲也怀孕了?为什么表哥要杀掉父亲的助理?这个家到底怎么了?可是她问不出来,她不想让父母知道赵顺奎夫妇经常和她谈起他们。
杨英明和马红蕾的心里也塞满了说不出的话,他们有没有虐待你?这五年你都经历了什么?
直到三人吃完饭,杨英明收拾完餐盒,才问杨文竹精神状态怎么样,能不能和耿警官见一面。
该来的迟早会来。既然如此,在病房里见面效果是最好的。杨文竹想着,平静地点了点头。
时隔两天,耿耕再次见到了杨文竹。
之前的五年里,她的形象就是照片和视频里的样子,所以尽管耿耕看了成千上万次,早已把她的样子印在记忆深处,但总觉得少点什么。终于,在抱起她冲出废墟的一刹那,耿耕感受到了她的分量,作为一个人真实的分量。
那一刻,耿耕无比庆幸自己找到了这个女孩,这五年所有的困苦和委屈都一笔勾销了。
终于到了欢呼庆祝的时刻,耿耕却乐不起来。原因很简单,案件还有疑点。所以他必须去见杨文竹,从这个受害者口中还原真相。
看着略显拘谨的耿耕,杨文竹先开口说道:“谢谢你救了我,耿警官。”
“不,应该说是你的幸运。”耿耕借着这个话题开始谈起,“幸亏你当时是在洗澡,否则就麻烦了。”
杨文竹点了点头:“我被他们关在衣柜里一下午,身上太脏了。”
“是阁楼里的衣柜吗?”
杨文竹又点了点头:“我一直被锁在阁楼里。”
“那些画也是你画的。”
“对。”
“你画的都是赵小满,她经常上来看你吗?”
“她是我唯一能接触到的人。”杨文竹用平淡的口吻说道,但是说出的话却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耿耕本想接着问她爆炸之前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担心会刺激到她,于是改变了提问的方向:“能不能简单回忆一下绑架当天的经过?”
杨文竹看着耿耕,没有回答。
两人就这样沉默地对视了很久,耿耕终于开口说道:“没关系,如果你不想回答,我们可以过几天再说。”
杨文竹终于开口了:“你为什么不去问他们?”
“对。我的确应该去问他们。”耿耕叹了口气,“但是他们已经死了。”
“赵小满呢?”杨文竹急切地问道。
耿耕摇了摇头,说道:“赵小满还在抢救,但是最终活下来的几率很低。”
杨文竹心里咯噔一下,赵小满竟然没死?怎么办?
“她在哪儿!我要去看她!”杨文竹脱口而出。
“你不能去看她,她还在昏迷。”耿耕说道,“如果她能醒,也许你可以再见她一面。”
赵小满还在昏迷,她能醒过来吗?杨文竹把脸埋在臂弯中,脑子里一团乱麻。如果赵小满醒过来,她一定会把全部事情告诉耿耕,还有那个视频。那自己做的一切都白费了,这三年的卧薪尝胆也没有意义了。
她终于下定决心,不管赵小满还能不能醒过来,她也要把自己准备很久的证词告诉警察。剩下的就只能交给老天了。
耿耕听完了杨文竹的描述,开始了提问环节。
“你去拿的赎金。”耿耕说道。
“对。他们威胁我,如果我跑了,他们就杀掉黎露和林皓。”杨文竹回答道。
耿耕点了点头,赵顺奎夫妇如何制造的不在场证明,谜底终于揭开了。
“所以你当时也不知道绑匪就是赵顺奎和陈晓莲?”耿耕看了看手里的记事本,“他们用手机打字展示给你看。”
“对。”
耿耕沉吟了片刻,继续问道:“黎露是陈晓莲杀死的?”
“对。”
“当时你坐在旁边,你也被陈晓莲绑住了,你可以说得详细点吗?”
杨文竹深吸了口气,说道:“我们被囚禁的时候,陈晓莲会定期带我们上去洗澡。”
耿耕点点头,把这个细节记录下来。
“为了防止我们逃跑,他们做了一种类似皮带的手铐。比如她要带黎露上去洗澡,就把我绑在栅栏上,再绑住她,然后带她上去洗。”杨文竹顿了顿说道,“那次也是这样。但我没想到她会进来杀了黎露。”
“你说陈晓莲原本打算用注射器给黎露打一针,结果却被黎露反击。”耿耕看着记事本说道,“黎露的双手被绑在身后,她怎么反击的?”
杨文竹回答道:“她练过舞蹈,柔韧性很好,即便双手被绑着,也能把胳膊从背后拧过来。”
耿耕点了点头:“然后她反击了陈晓莲。具体过程你还记得吗?”
“黎露先是突然跳起来,撞倒了陈晓莲,然后把胳膊拧过来,骑到陈晓莲身上,掐住了陈晓莲的脖子。”说到这里,杨文竹闭上眼睛,似乎是被可怕的回忆吓到了。
“然后呢?”
杨文竹睁开眼睛:“陈晓莲拼命挣扎,抡起胳膊打了黎露一下,黎露就倒下了。我才看到黎露的脖子上插着一支铅笔。然后陈晓莲就像疯了一样,抓着黎露的头往地上撞,嘴里还在骂她。”
“骂她什么?”
杨文竹摇了摇头:“黎露差点掐死陈晓莲,之前还把赵顺奎捅成重伤。陈晓莲恨死她了,骂的就是那些东西。”
过了一会儿,耿耕才开口问道:“所以你看到她拽着黎露的头,一直往地上撞。”
“我看到了。”
耿耕之所以再次确认这个细节,是因为法医发现黎露的头骨有多处开裂,杨文竹的证词与此吻合。
耿耕继续说道:“他们搬到别墅以后,就把你囚禁在阁楼里。”
“对。”
“你有没有离开过阁楼?”
“没有。”
“你知不知道黎露被埋在北山口tຊ?”
“我听我妈说了才知道。”
“好了,今天就到这儿吧。”
耿耕没再多说什么,他让李为关掉摄像机,准备告辞。
“耿警官,你知道吗?我到现在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还真的活着。”
耿耕看着杨文竹,杨文竹也直视着他。
“我总在想,也许我早就死了。这一切都是我的灵魂幻想出来的,因为我不甘心。我好怕这一切随时会消失。”杨文竹边说边流下了眼泪。
耿耕拿起纸巾走到床边:“过去五年对我们每个人都是一场噩梦。刚从绝境中逃出来,就是会有不真实的感觉,这都正常。我这两天也总是恍惚,总怀疑这到底是不是真的。不过没关系。”
耿耕低头看着杨文竹:“我们还活着,这就是真实的。真实的永远假不了。”
杨文竹接过纸巾,捂住脸:“谢谢,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耿耕从抽屉里拿出金元宝的照片,说道:“我觉得这个案子还有疑点。”
“还有疑点?”李为问道。
“赵顺奎夫妇肯定不会故意把这东西留在现场。”
“也许是风刮的,也许当时出了什么意外,他们匆忙离开,没来得及仔细检查。”李为猜测道。
“如果是有人故意留下的呢?”耿耕问道。
“谁啊?难道是黎露?”李为指了指天上,“想让你帮她伸冤?”
“严肃点,说正事呢!”话是这么说,但耿耕还是抬头看了看天。
“所以我说这就是巧合。”李为耸耸肩。
“巧合。”耿耕叹了口气,“咱们前脚刚去过赵顺奎家,后脚他家就爆炸了。你不觉得这也太巧合了吗?”
“赵顺奎家天然气爆炸,消防已经出结果了,就是天然气泄漏,然后接触电路花火造成爆炸。”李为说道,“我问过当地的燃气公司,他们说每家都安装了燃气泄漏的报警器,按说不应该出现这种事故。但是这几年他们都没有检查过赵顺奎家。”
“为什么?”
“就是每次上门都没人开门。”李为说道,“就像我家邻居不想交水费,每次自来水公司来查水表都假装家里没人。”
赵顺奎一家肯定不希望被人打扰,于是假装不在家,这是合理的。但是燃气报警器很少会坏,有没有可能是人为破坏呢?耿耕说出了自己的疑虑。
“物业倒是提过,陈晓莲天天在家烧香,总是触发烟感,还问过能不能把烟感拆了。”李为说道,“可是烟感在房顶,燃气报警器在橱柜里。就算陈晓莲拆烟感,也碰不到燃气报警器啊。”
“赵顺奎一家肯定不会拆,但是有可能被别人拆了。要么你相信这是报警器坏了叠加燃气泄露的超小概率事件。”耿耕顿了顿说道,“还赶在我们上门之后发生。”
“要么就相信这场爆炸不是意外。”李为接话道。
耿耕拍了拍桌上的报告:“爆炸,加上金元宝。我不信一次以上的巧合。”
就在这时,耿耕的手机忽然跳了起来,杨英明给他打来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