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儿还没亮,信差从大同镇那边送来消息,说是一名禁军将领为了立功,急于求成,误入尹轩布置的陷阱,致使一支队伍全部阵亡。
休沐的重臣们纷纷入宫,个个沉默,生怕哪句话惹怒了皇帝。
大过年的,谁也不想触霉头。
卫九坐在季朗坤的对面,手托盖碗,一下下刮着茶面。
按着日子掐算,此时此刻,太子应该已经想办法将季懿行送到了尹轩的手里,只是这则消息还未送回宫而已。
“哐!”
安静的大殿被瓷裂声打破,景安帝怒道:“一群酒囊饭袋,才会中了尹轩的埋伏!”
兵部尚书上前一揖,“此番重击是将领急于立功所致,与禁军的作战能力无关,还请陛下息怒。”
“闭嘴!朕不免了你的职已是仁慈,再大放厥词,朕拿你问责!”景安帝怒不可遏,又将矛头对准太子,“监军是摆设吗?都不阻拦吗?”
众人腹诽,机密信笺上不是清楚写着,禁军将领不顾太子阻拦,执意带兵围剿尹轩巢穴导致中计身亡么。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太子不掌兵权,如何强行阻止?
相比其余面色各异的重臣,卫九执盏抿了口茶汤。
这一悠闲举动在此情此景下无疑是种挑衅,景安帝看向他,“太子是爱卿教导出来的,蠢到不可救药,爱卿是不是该引咎反省?”
卫九起身,“启禀陛下,前不久,臣夜观天象,有吉星照在大同镇的上方,相信不到两个月,在太子殿下的监督下,禁军联合大同镇的将士一定会擒到尹轩,剿灭那一带的山匪。”
景安帝哼笑,“好听的话谁不会说?爱卿敢以项上人头作保吗?”
闻言,卫伯爷一瞬慌乱,替儿子捏了把冷汗。
卫九躬身,浓密的睫毛掩盖了眸中冷幽,“臣敢。”
景安帝一拍桌子,“好!朕就喜欢爱卿这股从容劲儿,希望二个月后,爱卿还能保持这份从容与朕一起迎接将士凯旋。”
离开养心殿,卫伯爷急匆匆赶上前,“吾儿真的夜观星象了吗?”
“没有。”
卫伯爷急得直拍大腿,碍于同僚在场,勉强维持仪态,“那你怎么敢立军令状啊?钦天监都没观测到吉星,你怎能胡诌呢?”
感受到父亲发自肺腑的担忧,卫九一改寡淡,慢了下来,“孩儿可让父亲失望过?”
“从来没有!”
“这次也不会。”
留下一句宽心的话,卫九迈开步子,独自走在红墙琉璃瓦的甬道上,去往东宫。
斜照的晨光落在他的肩头,一路随行。
卫伯爷握握拳,竭力维持淡然。
一人从后方走来,停在他的左侧,同样望着青年远去的背影。
“本官总是觉着,卫世子身上有股让人心安的气韵。危难临头,不仅自己能化险为夷,也能带领身边人走出困境。”
卫伯爷看向突然出现的季朗坤,没了斗嘴的闲心,“多谢老兄吉言。”
季朗坤半开玩笑道:“不是抬举你们父子,是有感而发。”
上次被困雪山的经历犹记在心,季朗坤也深深记得卫湛的恩情。
那个为他披上御寒氅衣的年轻人如天上皎月,为他照亮求生的道路。
“星月自古相伴,明月不湮,吉星自来,相信要不了多久,大同镇那边就会传来捷报。”
与季朗坤斗嘴了数十年,卫伯爷第一次在对方口中听到暖心窝子的话,投桃报李,他转而安慰道:“令郎也会如期归来的。”
季朗坤望向大同镇的方向,喃喃道:“但愿吧。”
**
大年初六,开市大吉。
街面的店铺相继开张,炮竹声声,红火热闹。
初六开市后,各家各户开始走亲访友。
早在年前,宁雪滢就收到了庄舒雯的品茶邀约,按约定的时辰乘车来到阳春楼。
开张的第一单生意,老板娘亲自招待在侧,以“凤凰三点头”开场,为两位贵客冲泡起雀舌。
宁雪滢单手托腮,看向面色红润的庄舒雯,“妹妹滋养的不错。”
听闻准大嫂在督促卫昊读书,庄舒雯心怀感激,眼角眉梢透着欢喜,“过年进补得多。”
在与不太熟识的人相处时,宁雪滢容易冷场,好在庄舒雯是个活跃场子的高手,“姐姐可听闻家父弹劾大理寺少卿一事?”
“略有耳闻。”
宁雪滢因惩治程胭在贵胄圈子里一夜成名,庄舒雯就此聊了起来,“程少卿的心腹部下在负责押解犯人回京的路上酗酒,犯人趁机咬舌自尽,断了重案的线索。程少卿有包庇之嫌,被家父在年前弹劾。”一提这事,庄舒雯有些发愁,“程胭因此与我断了来往。今日一早,城北的傅四郎亲自退了与程胭的亲事。”
宁雪滢也是在今早听说了这事儿,已闹得沸沸扬扬。但她没有唏嘘,甚至没有发表任何见解。
庄舒雯摇摇头,有些怅然,“雪滢姐姐尝尝这茶芽的味道,倘若喜欢,回头小妹让老板娘送去伯府一些。”
正在分茶的老板娘颔首,“庄大小姐是我们这里的常客,喜欢哪种茶尽快开口,小店都会竭力提供最上等的品类。”
宁雪滢在茶艺上不算行家,但喜欢与精通茶艺的人打交道,“那就多谢妹妹了。”
庄舒雯生了一副单眼皮,笑起来甜甜的。
离开阳春楼,步入人潮,两人结伴而行,身后跟着各府的车夫。
见到有杂耍的生意人,庄舒雯拉着宁雪滢跑过去,挤进层层人墙。
街道堵塞,两名车夫被人潮隔开,费力拉拽着马匹前行,可当他们来到杂耍的摊位前,却不见了两个姑娘。
伯府的车夫冲到人墙的最前面,还是不见自家世子夫人,登时身体一僵,“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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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东宫离开,卫九刚坐进马车,就收到一则口信。
宁雪滢和庄舒雯被人绑架了。
疏帘遮蔽斜照的冬阳,车厢内暗淡无光,卫九坐在长椅上,转动起食指上的银戒。
每次有情绪波动,他都习惯转动银戒。
“卫湛,我若不救她,你将如何?”
他挑帘看了一眼天色,看起来并不在意,可眼底渐渐漫上一层黑沉云翳。
宁雪滢只能由他欺负,其余人想都别想,想就该死。
倏然,心口传来剧痛,他手捂心口跌下长椅,单膝跪地。
如斧凿的痛疼一下下袭来,快要砸开紧闭的心门,他忍痛抬眼,谩笑一声,“急了啊?”
一阵阵疼痛传来,俊面骤然苍白,他单手撑在车底,肩膀微耸,片刻趋于安静。
再抬眼,迸发出了属于另一个“他”的周正清冷。
强行“醒”来的卫湛撑住长椅站起身,眼底荡开茬茬寒意,风雪惧来。
“我的妻子,我自己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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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踪的事不胫而走。
卫伯爷和庄御史沉着脸坐在顺天府尹的面前,焦急等待着消息。
顺天府尹抹了抹额头的冷汗,直说不仅派出了大批衙役,还联合了刑部一同寻人。
“方圆百里已遍布朝廷的人,定会寻到两位娘子,还请两位大人稍安勿躁。”
庄御史拍桌而起,“在皇城出现绑架一案,乃是你的失职!回头,等老夫弹劾你吧!”
要不说不能招惹御史呢,顺天府尹递上茶水,一句句赔起不是。
比起暴躁的御史大夫,卫伯爷淡定一些,借了两个鸡心核桃转在手心,压抑着怒火。
有人胆敢动他卫氏长媳,是觉得卫氏没落了吗?
一批批伯府影卫和归隐于皇城附近的旧部全部出动,阵仗之大,震惊到了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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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郊一辆疾驰的马车内,宁雪滢和庄舒雯被背对着捆绑在一起。
庄舒雯瞪大眼,叫骂个不停,只因绑架她们的人也在车中,竟是昔日的好友程胭。
程胭手里攥着一把小刀,在对上庄舒雯愤怒的目光时,表情麻木的有些可怕。
她的声誉被宁雪滢践踏,富贵和姻缘被庄舒雯的父亲摧毁,如今她该如何接受一无所有的自己?
脆生生的一巴掌掴在庄舒雯的脸上,程胭拿线团堵住她的嘴,“安静点,否则别怪我狠心把你丢进窑子里。”
相由心生,昔日雍容的贵女,剖开了内心的阴暗,露出了最狰狞的一面。
被绑在一起,宁雪滢勉强能够握住庄舒雯冰凉的双手,她使了使力气,默默给予安抚。
身体被缚,只能转动瞳眸观察周遭。
车内只有程胭一人,车外还有三个膀大腰圆的帮凶,应是程府的扈从,甘愿花钱办事,以后便是亡命之徒。
“程胭,你想以何种方式毁掉我和舒雯人?”
“世子夫人觉得呢?”程胭冷笑,“看见外面的三个男人了吗?随便挑一个。”
她又看向惊恐万分的庄舒雯,“剩下两个,由你来挑。”
幽叹一声,她故作高深地把玩着手里的小刀,“等摆脱了追捕,我就给你们挑选的机会。若是你们不主动挑选,那就由他们挑选你们好了。”
庄舒雯浑身发抖,从没发觉昔日的好友会有如此癫狂的一面。
宁雪滢斜睨一眼长椅之下鼓囊囊的包袱,发出一声笑。
程胭立即警觉,“有什么好笑的?待会儿哭都来不及。”
“若我没猜错,你是打算在朝廷追究下来之前,带着金银细软逃跑的。”不顾程胭的怒视,宁雪滢向后靠在庄舒雯的背上,微微仰头呵出一口白汽,“程胭,先回答我一个问题,车外的三人是你府中的扈从吗?”
不痛不痒的问题罢了,程胭“嗯”了声。
“他们现在就好比屠夫,最后一个没得到肉的,会放过平日作威作福的你吗?”宁雪滢看向愣住的程胭,平静道出一个残酷的事实,“待会儿,你会比我和舒雯还要惨。车外的三人,最想糟践的人是你。”
“你胡说。”程胭逼近宁雪滢,压低嗓音,“他们收了我的钱,会替我卖命的。”
“你被养在深闺,哪知人心的险恶?见钱眼开的好色之徒,在脱离程府后,还会听令于你吗?对他们而言,你才是那个垂涎已久又不可一世的猎物。摧残你,会让他们产生快感。”
这话不无道理,一股自危感席卷而来,想起那三人意味不明的目光,程胭咽咽嗓子,自知平日眼高于顶,根本没把他们三个当成人,忽略了他们潜藏的欲念。
宁雪滢又道:“你没有自保的能力,迟早落入他们的手里。想要保全自己,就要与我二人合作。”
危急关头,程胭不傻,选择了趋利避害,“怎么、怎么合作?”
庄舒雯也扭头看了过来。
宁雪滢告诫自己要维持冷静,不被恐惧所侵蚀,“你的包袱里可有蒙汗药?”
“有。”在察觉家族即将倾覆,程胭就备好了大量防身之物防身,她颤抖着取出一个药包,没了主意,“然后呢?”
“松开我们。”
“休想。”
若那三人最先对她预谋不轨,这二人趁机逃跑又该如何?
要死一起死。
宁雪滢闭闭眼,“把蒙汗药搅拌在水囊里,让他们润润嗓子。”
人在情急紧张时会口渴,需要喝水缓解。
“将水囊递给他们,切记,仍要以平日的口气,以免他们起疑。”
程胭忍着恶心递出水囊,“给你们润润喉。”
一人扭头接过水囊,态度已不再唯命是从,“兄弟们,小姐在关心咱们。”
另一个男子笑道:“不容易啊,还有被小姐垂青的一日。咱们如今是拴在一起的蚂蚱,小姐以后能对我们兄弟三人态度更好些吗?”
坐在中间的车夫接话道:“别指望了,小姐可没把咱们当成人。”
听着三人的口气,程胭深深意识到宁雪滢没有危言耸听。
大难临头,她背弃家族卷走一部分家财是件多么愚蠢的决定。
留在府中充其量被贬为庶民,如今却要落入歹人之手。
可骄傲了十七年,她不甘心变成穷光蛋。
“笑什么笑,快点喝吧!”
只当是高傲的贵女在落难后学会了逢迎讨好,最先开口的那人拔下盖子猛灌一口,又递给中间的车夫。
车夫腾不出手,示意另一边的同伴先喝。
另一人喝了一口,又笑道:“小姐赏的水都如此可口,不知小姐是否可口?”
污秽的言语极为刺耳,不止程胭,就连宁雪滢和庄舒雯都深觉恶寒。
可无奈的是,车夫突然改变了程胭逃离的路线,直奔官道下的土坡而去。
程胭大惊,“为何改道?你要拉我们去哪儿?”
“自然是隐蔽的地方。”
车夫没回头,笑声瘆人。
两只老鹰盘桓于空,鸣叫声回荡在广袤的郊野。
马车停在一处密林中,因时节,枝桠秃光,草地积雪。
程胭是被车夫之外的两人拖下马车的。
后背重重磕在地上时,她哭嚷着求他们放手,却还是被一路拖拽。
她看向马车,急急道:“那里面有个穿橘色衣裙的,特别漂亮,你们看看她!”
宁雪滢攥紧被缚的手,觉得车外的女子已不可救药。
庄舒雯不敢再哭了,悲戚笑道:“雪滢姐姐,咱们说好,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轻生,好吗?”
她自小被父亲捧在掌心,自信张扬,不觉得女子是男子的配件,也不觉得清白是女子唯一珍贵的东西。比起清白,命更重要。
宁雪滢再次握住她的手,哽咽道:“好,我们好好活下去。”
与此同时,满脸横肉的车夫挑开车帘,一边拿起水囊润喉,一边笑道:“小娘子别急,等我们收拾完那个刁蛮的,再来疼你们。”
说罢撇下水囊,朝撕心裂肺的程胭走去。
程胭还在苦苦哀求,许诺给他们一大笔银子。
车夫打破了她最后的希望,“玩弄你,哥几个才最有成就感。”
说着解开腰带,吓得程胭尖叫连连。
可下一息,站在左右的两个同伴先后倒地晕了过去。
车夫一惊,方意识到水囊有问题。他压下嘴角,狠狠抽了程胭一巴掌,拉着她走向马车,丢在脚底下,随即登上马车翻找出另一个水囊,大口灌水想要冲淡药效。
待喝到反胃时才抹把嘴,蔑笑道:“待老子玩了你们三个,他们两个也该醒了,只能吃老子剩下的。”
之后,他又步下马车,当着宁雪滢和庄舒雯的面撕扯起程胭的衣服。
程胭刺出小刀,被车夫挥开。
庄舒雯吓得紧闭双眼,宁雪滢咬紧牙关才堪堪控制住情绪。
蓦地,一只老鹰俯冲而下,直击车夫的后脑勺,
头皮像是被什么刮破,车夫吃痛起身,反手探向后脑勺,血淋淋一片。
程胭趁机爬到车底下。
还好,还好有人及时救了她。
老鹰落在树杈上,又挥翅飞起。
车夫赶忙抱头蹲下,却见老鹰落在一人小臂上。
那人纵马而来,墨氅绯衣,里面穿的赫然是官袍,后面还跟着个训鹰师。
宁雪滢定定看着将老鹰放回天空的男子,悬着的心落了地儿。
卫湛纵马驰来,在距离车夫一步之遥拉拽起缰绳。
青骢马扬起前蹄,几乎是擦着车夫的侧脸落下蹄子。
车夫吓到尿了裤子。
卫湛稳住马匹,侧头看向车厢方向,见两个女子被缚一起,而躲在车厢下的女子衣衫不整,登时想到什么,微眯起眸子。
他缓缓拔出佩刀,指向车夫,“跪过来。”
对方一身绯色官袍,至少也是四品以上的朝廷大员,车夫不敢不从,跪蹭着靠过去,“大人明察,小的是在替官府捉拿逃犯。”
卫湛以刀尖挑起车夫的下巴,“哪一个是逃犯?”
车夫指向车底下的女子,“是她,程少卿的嫡女程胭!”
程胭爬出来,仰头看向晚霞中那个被她偷偷倾慕多年的男子,不自觉呈现出楚楚可怜之态,“世子,救救我,我无路可走了。”
庄舒雯红着眼眶忿忿道:“卫世子别信她,就是她让人绑架了我和雪滢姐姐!”
早已猜出前后因果,卫湛淡淡发笑,手腕向上一提。
面门被划开深深一道,车夫捂脸发出哀嚎,嚎醒了另外两人。
两人见势欲跑,被大批赶来的官兵堵住去路。
随后追来的,还有不计其数的卫氏护卫、门徒、隐士。
三个卑劣之徒和程胭都被带上枷锁。
确切的说,程胭亦是卑劣之徒。
可就在官兵要带走四人时,卫湛叫住了他们。
“等等。”他翻身下马,不疾不徐走到三个男子面前,在三人发颤的目光下,手起刀落。
动作远超想要阻拦的官兵。
三人一同掉了命根子,倒在地上痛苦打滚,大腿都被豁开深深的刀口。
刀刃染血,卫湛嫌弃地擦在三人的衣衫上,又重重斜插在地。
而在路过程胭时,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一把小刀,正是程胭用来防身的那把。
卫九毫不犹豫地割断了她的一头长发。
程胭瞠目,那是她平日最爱护的长发!
卫湛再懒得看她,大步走向车厢。
目睹一切的官兵们汗涔涔,无人敢与卫湛对视。似乎再狂悖的人,在卫湛面前都少了嚣张、多了拘谨。
卓跞如珩的人,也有狠辣的一面。
等走到车厢旁,卫湛探身进去替两个姑娘解开麻绳,却只抱出宁雪滢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被留在原地的庄舒雯:“......”
旋即,她瞧见有人急匆匆跑了过来,身影清癯,脚步踉跄,一脸担忧。
“舒雯妹妹!”
卫昊气喘吁吁地跑来,紧紧抱住庄舒雯,痛哭流涕,哭透了庄舒雯的半边袖子。
被抱住的一刹,庄舒雯望向天边,无奈地抿抿唇,还要反过来安慰比她还受惊的小竹马。
**
绛霄之下,寒木不再葱茏,被晚霞点缀出细碎瓅光,透过参差桠枝隐隐闪烁。
骏马如箭镞急速穿梭在空廓的幽径中,逦递无尽头。
途径一处冰冻溪水时,卫湛拉紧缰绳叫停马匹,低眸看向金簪歪斜的妻子,“吓到了吧。”
被严严实实包裹在墨氅中的宁雪滢没有察觉到男人的异样,扒开遮挡在脸上的毛领,露出巴掌大的脸,于马背上睃趁起周遭,“这是哪里?”
“抄近道回城。”没得到她的回答,卫湛又问了一遍,“被劫持时,可有害怕?”
宁雪滢极为口渴,低头寻找起水囊。
卫湛长指一勾,勾过水囊,替她拔下筛子,手臂绕过去递到她的嘴边,“喝吧。”
宁雪滢没客气,仰头喝了几口,才勉强缓释了五脏六腑的燥意。
卫湛静静看着,意识到这是紧张过度无法集中注意力的表现。
双臂不自觉地将她夹紧,有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小心翼翼,“想哭就哭吧。”
哭出来能好点。
宁雪滢还是不哭不闹的,“我想下马歇会儿。”
卫湛跨下马,抬手掐住她的腰,将人稳稳放在地上。
脚下没有踩实,宁雪滢身子一歪,靠在了男人的怀里。
曲径的杪头发生飒飒声,喤喤盈耳,显得周遭更为宁静。
宁雪滢发觉自己全部的力气与坚强都用在了被劫持的途中,她不想承认自己有脆弱的一面,可在自己夫君的面前,短暂的脆弱有何大不了呢?
“夫君,你抱抱我。”
轻渺虚弱的声音,敲打在男人的耳膜中。
卫湛没有犹豫,环起本就扶在她肩头的手,一点点将人拥进怀里。
男人的怀抱充斥着清雅的兰香,是卫湛偏爱的小苍兰。
宁雪滢环住他的腰身,“抱紧我。”
心口再度传来痛觉,心跳失了节奏,卫湛忍痛收紧手臂,勒住女子单薄的背。影子幻化的“木偶”,有了自己的想法,想做真正的自己,是一件可怕的事。
宁雪滢歪头靠在男人胸膛,发觉只有无限地靠近,才有安全感。
她从男人怀里抬头,垫脚搂住他的肩,将人压向自己,送上了红唇。
唇上的温度熨烫了彼此。
宁雪滢真真切切体会到,有卫湛在身边的踏实感。
夕阳西下,曲径渐渐幽暗,他们忘情地拥吻,不能自已。
经受风雨吹打的花,暂时不能再承受磨难,卫湛倾身吻她,没有提及与卫九颠倒变换的事。
可转瞬,男人眸光一转,清冷褪去,聚满云翳。
同样清醒醒来的男人掐住宁雪滢的下颔,深深凝睇她动情的模样。
宁雪滢被疲惫席卷,无力支撑体力,只想钻进他的怀里汲取温度。
看着脸蛋恢复血色的女子,卫九莫名不是滋味,对卫湛是有多信任才会在虎口脱险后沉沉睡去。
卫湛真的值得你信任吗,宁雪滢?
他隐瞒你的事,可不止错娶一桩。
夜幕拉开,途中崎岖,宁雪滢在醒来时,身体没有半点颠簸。
她被男人绑在背上,严丝合缝。
揉揉眼皮,她从墨氅里探出脑袋,随后又缩了回去。
好冷啊。
“夫君冷吗?”
在前面纵马驰骋的男人闲凉开口:“冷。”
“那你穿着氅衣吧,别冻着。我有你挡风,不需要的。”
“不用,你穿着吧。”原本是句温情的话,奈何后面又加了句,“你娇气。”
宁雪滢气不过,拧他的侧腰。
卫九吃痛,“这儿能乱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