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类似的事,我保证,还会发生。”
最好笑的是, 在做了这么惊天动地的事之后,站在面前的人头顶上的友好度还稳定在【10】这个危险的边缘压根没动,苟安不知道是不是该夸他一句情绪稳定。
【蕉蕉:也可能是对你的期待本来也就只有这么多——】
肥猫抬起了它毛茸茸的爪子,两根猫趾头很努力地分开了大概一毫米的缝缝。
【蕉蕉:所以你能干出这种事, 反而很符合他对你是个任性的疯婆娘的人设印象。】
苟安:“……”
面前的保镖先生确实非常狼狈, 黏腻的冰淇淋汁顺着他的下巴往下滴落, 混杂着红色的果酱,滴落在他原本一尘不染的鞋面上。
那张本来就白皙的漂亮面孔现在看上去比平日里更加冰冷……
夜朗站在那一动不动, 依旧保持沉默, 与周围着实惊呆了的众人相比,当事受害者反而如一潭死水, 安静地看着突然发疯的苟家大小姐。
……要说生气,大概是更加深层次的困惑占领了此时夜朗的大脑。
在苟安与夜朗无声对峙中, 吧台后已经下班了的陆晚反而是最先反应过来的那个, 此时她已经满脸焦急地绕出了吧台, 弄来了干净、湿水的一次性抹布, 来到夜朗面前:“快点擦擦——”
她伸手想要替夜朗擦的,指尖都快碰着他的下巴了,突然又好像想起了平日里这人不太喜欢与人身体接触,猛地停住手……
陆晚望着夜朗,递出了手里的湿布。
夜朗这才垂眼看了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女一眼, 保持沉默寡言(甚至没道谢)接过她手里的抹布——
“不许接!”
不远处, 像是吹哨子似的尖锐声音再次响起。
夜朗被吼得愣住了下,原本放在陆晚身上的目光又挪走了, 看着不远处叉着腰、蹙眉望着自己的苟大小姐。
“给我放下。”
苟大小姐冷着脸命令。
在江城的下三区, 大家会有一个共识:敢大小声跟狼哥说话的人, 虽然不会收到一个字的回嘴, 但大概就在下一秒,他本人就会被完完整整地被塞进夜未央后巷的垃圾桶里,最后只能自己鼻青脸肿地爬出来。
多少年没听过这样趾高气昂的命令了?
哪怕是宏九爷真的因为夜未央被砸的事对江家有些忌惮不得不开掉他,措辞也是小心翼翼,几乎铺着红地毯将狼哥送走。
……这个小姑娘是怎么回事来着?
夜朗大脑保险丝都快烧断,但是不妨碍他居然在犹豫了一秒后,真的很听话地随手将手里握着的湿抹布放在了旁边的吧台上。
“嗳,阿朗?”
陆晚因为他这个动作,震惊地缓缓瞪大了眼。
然后仿佛难以置信地转过头看着苟安——
一边不相信她怎么敢这样命令阿朗。
一边更不敢相信,阿朗居然真的听她的。
然而无论她如何惊讶,夜朗却没有再看她,只是面瘫着脸,一身狼狈地往旁边站了站,尽管此时冰淇淋汁水还顺着他略微尖细的下巴往下流淌,“滴嗒”地落在他的衣领上。
他好像完全不受影响。
站在门边的保镖先生只是歪着脑袋,看着苟安让员工把她的那份冰淇淋打包,又掏出钱包赔偿店面清理费,最后再跟店里看热闹看得目瞪口呆的其他顾客挥挥手道歉不好意思影响她们愉快的下午茶——
全程都很有礼貌。
除了对他。
……
安排好了一切,苟安拎起了那一堆刚刚放在旁边的购物袋,只是手里比进店时,多了一份塞满了冰袋的甜品打包袋。
很沉。
大包小包地拎着,却并不妨碍苟大小姐依然保持昂首挺胸地往店门外走。
目不转睛与夜朗擦肩而过。
走出门三四步,她才停住步伐,回过头,发现那个一身狼狈的高大身影还站在那里,并且目光追随着她——
因为她一回头,就与他那锐光如刀的漆黑双眸对视上。
也不知道究竟是因为生气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那双平日里素来木讷的眸子,居然在她回过头的一瞬间变得异常明亮。
在他身边,陆晚围着他很焦急地问他还好不好,夜朗没有理她,只是扭着头固执地盯着苟安,那眼神像是要把她当场吃掉一般,专注到吓人。
被这样不敬地盯着明明应该更加生气,苟安的怒火却偏偏往下降了一点,把手里快要把手勒断的购物袋们放下了,她踢了踢其中一个:“你来拿。”
这话当然是对夜朗说的。
原本按照苟安对这个人又臭又冷、吃软不吃硬的印象,他可能根本不会理她,然后他们就可以再次大吵一架——
没想到的是得到指令后,他抬起手用手背随意擦了擦下巴上黏腻的奶昔状冰淇淋,就抬脚径直向她走来。
弯腰捡起地上那一大堆购物袋,重新直腰在她面前站定的年轻男人现在整体形象看上去荒谬又怪诞——
商场的人都在看他,这一次不再是之前那种惊艳的目光而是惊讶……
但,好像两种目光对他根本没有区别。
除了衣服和脸脏了,他跟刚才站在商场门口还没进来时,看上去压根一般无二。
微微垂首盯着苟安,那副隐忍的样子让苟安都失去了语言,只想打电话问苟聿到底给这位保镖先生开了多少钱,否则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变身忍者神龟……
半晌,反而是苟大小姐先受不了旁人频频侧目,阴沉着脸打电话叫司机来接——
结果想要的珠宝并没有买。
坐上车她才想起这件事。
忍不住晦气地又“哼”了声,引来前面刚刚拉开车门、屁股落坐在副驾驶的保镖先生与司机先生的同时侧目。
开车的是新来的司机,二十几岁的年纪,姓张,性格活泼开朗,缺点是有点不太稳重……
此时,顺着视线方向,小张终于注意到夜朗此时的狼狈,“哇”了一声像是吓了一跳,他手忙脚乱地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一大包湿纸巾,让保镖先生赶紧擦擦。
夜朗瞥了眼那一大包快要怼到他脸上的纸巾,没有立刻接,而是回头看苟安。
……俨然一副刚才被吼出了阴影,此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接的模样。
苟安:“……”
看他这个逆来顺受的鬼样子,苟安有点儿解气,与此同时心里又好像烧了另一把火,蹙眉一把抢过纸巾,重重砸到了他的身上。
夜朗稳稳接住了湿纸巾,开始低头擦拭身上那些令人难受的甜腻液体——
最后,在奋斗了十几分钟,终于妥协外套实在不能看了……
在某个十字路口,他无声地把外套脱了下来,规矩地放在膝盖上。
从苟安的角度,能看见副驾驶的人身着浅蓝色衬衫时宽阔的一边肩膀,还有他折叠外套时因视线微微下垂,长而浓密的睫毛。
“还要做我的保镖吗?”苟安突然毫无征兆地开口问。
夜朗停下叠衣服的动作,回过头,平静地看了她一眼:“我只想知道,为什么?”
明明那天早上一觉醒来时,她并不是这种可怕的态度,反而是像一只过于粘人的猫咪,一直在他身边蹦来跳去很活泼的样子……
但是因为陆晚到来,把她塞进衣柜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变得极具攻击性。
“我救过你。”
“我讨厌你。”
一个乍一听没什么情绪实则好像有点委屈的声音,和斩钉截铁的女声同时响起。
夜朗几乎是第一时间再次陷入熟悉的沉默,停顿了下,他像是固执地要得到答案,又问了一遍:“为什么?”
而苟安却勾了勾唇角,仿佛害怕他刚才没听清似的,很有耐心地跟着重复了一遍:“要什么理由?你救过我又怎么样,那天你不来我一样可以让那个人脑袋开花,然后自己顺着水管爬下去。”
夜朗对此说法不置可否,并持保留态度——
毕竟那晚,虽然苟安确实是有自己顺着水管往下爬,但最后那两米的水管她是直接撒了手,掉下来的……
如果不是他接住她,她最轻也得摔个屁股开花。
而她显然仗着醉酒忘记了这件事,此时还在喋喋不休。
“我是白眼狼,我就是讨厌你,你要么今天就给我滚蛋,如果你非要死皮赖脸留下来……今天类似的事我保证,还会发生。”
她停顿了下,果断补充——
“无数次。”
夜朗:“……”
开着车的小张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保镖与大小姐间莫名其妙突然嚣张跋扈的紧绷气氛吓得他缩起了脖子,死死地握着方向盘,满脑子都在盘算: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可恶这段路为什么要限速?到底还有多久才能到家?现在谁来救救一个可怜无辜无意卷入战争的司机?
……
汽车驶入人烟稀少的别墅区,苟安率先下车,以“啪”一声重重的关门声表达了自己的不高兴。
坐在驾驶座的小张握着方向盘缩了缩脖子,夜朗却睫毛都没颤抖一下,顶着那张缺乏表情的脸跟着下了车。
听着身后的脚步声,苟安心烦意乱,回头骂了他一句“牛皮糖”,却发现他理都没理她,而是正盯着自己身后看——
苟安愣了愣回过头,就看见坐在院子里她的小秋千上,正坐着个身明显不合适玩秋千的高大男人。
头顶上,【友好度:35】的字样让人觉得那一颗虾饺价值千金。
他正捧着一只狸花猫逗弄。
狸花猫是小区的野猫,蕉蕉没有了以后,蕉蕉的罐罐和猫粮没了去处,就都便宜了这些小家伙……
现在小区里的猫大概都知道,苟安家就是定点餐车。
狸花猫很亲人,胆子也大,搁天下第一冷酷的男人怀里仰着脑袋翘着尾巴要他挠下巴,男人的西装外套脱下来搭在一旁,袖子捞起来,阳光下,那块价值几十万的名表反射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他挤在那对他来说小的有点滑稽的秋千上,用绑着绷带的那边手,伸出一根手指勾勾它的下巴,那只猫就“嗷”地一声,直接翻了肚皮。
苟安站在院子里像个呆子一样看了半天,满脑子都是“猫的待遇都比我好”,又想到,这是那个要命的机车连体服之后,自己第二次被颠覆贺总的形象。
他不仅骑车。
他还会逗猫。
这时,好像意识到了院子的主人回来了,贺津行慢吞吞地抬起头。
短暂对视。
“小叔。”
苟安和三个小时前,刚在餐桌上见过面的人打招呼。
贺津行扫了她一眼,抬起手拍了拍在他膝盖上打滚的狸花猫的屁股,狸花猫利落翻身,从他的膝盖跳下地。
大概是认识苟安,又过来蹭了蹭苟安的鞋子,才“喵”地一声消失在灌木丛。
莫名其妙出现在别人家院子里的男人目送那个猫崽子离开,不知道为什么,目光看上去好像比平日里那副戴面具一样的假平易近人来得真情实感一些。
”我是来道谢的。”贺津行郑重其事地开口。
苟安:“嗯?”
“你爸爸下午特意打了个电话告诉我,说中午的时候,安安是因为害怕我吃不饱,所以才给我夹了菜。”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他加重了“安安”这个名字的读音。
紧接着,男人唇角边的笑容变得清晰了一些,并且刻意地停顿了下。
“他说,是孝敬长辈,让我不要多想。”
苟安:“……”
爹地,你可真是我的亲爹。
看着苟安一脸尴尬,又要强装镇定地木着脸杵在那……贺津行丝毫没有怜悯之心,甚至像是准备就这样把她风光送走,把话补充完——
“没想到,我才三十岁不到,就能享到晚辈的清福了。”
苟安:“…………”
别说了别说了,求求你。
脚指头又开始不听话的抠地,苟安“嗯嗯啊啊”地应着,毫无灵魂地说“您开心就好”。
阳光下,小姑娘那副被他人两句话直接整得耳尖透红、六神无主的模样,与在冰淇淋店判若两人。
有点像那只会打滚的猫……
也有点像前几日清晨睁开眼第一次见到他、没来得及被他塞进衣柜之前的样子。
夜朗面无表情地想。
“下次家宴还坐我身边好了。”
“……不合适吧?”
“是吗?我还以为能提前过上安稳的退休生活,有晚辈孝敬那种。”
“……”
贺津行也觉得今日他主动开口的次数多了些。
不。
应该说从他走进这个院子开始,有些事情就硬生生脱离了轨迹。
算他最近真的有点怀念再年轻一些时候做事的肆无忌惮好了,自从他发现苟家的女儿总是一副很怕他的样子,而她越是这样,越引人想要做点什么逗弄一下——
大概就是刚才看着猫崽子乖乖翻肚皮一样。
细微的放松真正地攀爬上眼底,但今日也该到此为止。
贺津行从秋千上站起来,正想再说点什么客道话便离开,这时候一打眼,却看见了立在苟安身后、从刚才就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另一个身影。
“阿朗?”
唇角依然保持着上一秒翘起的弧度,只是语气与语调原本有的浅浅笑意变得淡薄。
被叫到名字的人掀起眼皮子,目无情绪地回望了他一眼,也算是作为回答。
贺津行像是习惯了这个少言寡语的男人的没礼貌,上下打量了下他站在苟安身后那副顺从的姿态,明白了什么。
“我之前还在奇怪,苟聿怎么突然舍得花重金请你,原来是把你给了他女儿。”
“给苟安请一个保镖”这主意还是他跟苟聿提的,却没想到最后是夜朗得了这份差事。
贺津行现在想想,自己好像,确实有点多管闲事了。
这想法来得很妙,他自己也不清楚逻辑在哪,同时也没打算深究,毕竟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而已。
但刚才苟安进院子不耐烦吼那一嗓子,贺津行也是听见了的——
想来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人关系不太好,夜朗这张足够迷倒九成少女的脸蛋,奇怪地并没有能在苟大小姐这讨着好。
思及此,贺津行的目光仿若不经意扫到了夜朗手臂上挂着的西装……阳光下,西装上白色的奶油已经凝固,脏兮兮的挂在深色布料上。
“外套怎么了?”贺津行语气平和地问。
夜朗眼皮子跳了跳,正想这人哪壶不开提哪壶怎么那么烦人,就看见他转过身,偏了偏头问身后的苟安:“又是你弄的?”
“又”?
夜朗有点茫然。
这时候便看见苟安抬起手摸了摸鼻梁,停顿了下,跳过了这个提问,说,“正好说到这事儿,之前弄脏的小叔的那件西服,我已经让爸爸帮忙送去洗干净,现在应该拿回来了——”
贺津行替她把话讲完:“然后准备又送洗一件?”
苟安立刻炸毛:“送什么送!谁管他死活!”
一句话落地。
闻言的两个人,一人唇边重新挂起了微笑,另一个人则下意识地蹙起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