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个魔,哪来的道心?◎
时琉脸红得都快滴血了。
偏那个无耻构陷她的人还不紧不慢地垂着大氅,扶着玉笛,若有所思地偏着脸:
“莫非,你是个男孩?”
时琉:“!”
“难怪。”酆业玉笛一掀,随手又将一个扑上来的美人打到婚床上去。
当真是打——
高高飞起,重重落地,砸得床榻都震颤,美人痛声娇呼,脸色惨白就昏死过去。
时琉看着都疼,也不敢细看,她只好扭过红得欲滴的脸,只觑着打美人比打狗都狠的酆业:“什、什么难怪?”
酆业转回来,唇角微撩,眼神冷漠却嘲弄:
“难怪,不是小,是平。”
时琉:“?”
虽然没听懂他在说什么,但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时琉很想和酆业理论一下,可眼下没法——只这一两句话间,身侧已经有个不着丝缕的妖娆美人朝她扑上来了。
温香软玉,可哪哪都透着妖异古怪。
少女一声惊啊,来不及躲闪,拽过酆业大氅就把脸埋进去了。
酆业:“?”
酆业低头,本能想给人扔出去。
恰他这一垂眼,就扫见女孩紧紧攥拳握着他大氅的手,纤细指节攥得生白,旁边脸蛋努力埋进他大氅下。被乌黑青丝勾着,细白的耳尖都沁起血玉似的红。
青年略微停顿。
就稍一晃神的工夫,差点被另一边贴上来的妖娆女子缠个正着。
酆业眉轻皱,托着身前女孩险一侧肩,那妖娆美人指尖几乎蹭着他大氅衣领刮过去,扑了个空。
青年身影未作停顿,倒飞向后,眨眼就退到了房间最外的木门前。
两人这才停住。
酆业低头,不太客气地拍拍小姑娘脑袋:“起开。”
“…哦。”
确定暂时没有被扑危险,时琉红着脸,连退开两步。
“她们不过是一群没修为没神智的草木化形,你又不是分辨不出,怕成这样干什么。”
时琉红脸辩驳:“我不是怕,是她、她们没穿衣服。”
“敢想不敢看?”
“不——不是我想的!”时琉快叫他气哭了。
“真不是?”
“当然了!”
“……”
酆业长眸微敛,阖上眼似乎开始查探什么。
时琉扭头看房间另一头,之前的无形水幕后,一切又恢复了他们进来前的模样,那些妖娆古怪的女子们全都不见了,只剩偌大一个喜庆婚房。
看了半晌没看出什么古怪,时琉只好转回来。
酆业恰正睁开眼,眸子凉淡:“原来是固定了的幻境,不随心意变。”
时琉洗脱嫌疑,着实松了口气,又忍不住小声嘀咕:“这是什么不正经的人设计出来的不正经的幻境。”
“对方目的只有一个。”酆业淡淡答。
“嗯?”
“坏人道心。”
“?”
时琉听得迟疑。
她确实听说过,凡界两大仙门中都有修无情道的修者,听说这种修者心无杂念,进境极快,且战力不相外物、只随本心,也都是各境中的佼佼者。
但有利就有弊,无情道修者一旦道心动摇,轻则走火入魔,重则身死魂消……
想到这儿时琉眼神一吓,惊慌仰头:“那你你你不会受影响吧?”
“我?”
酆业好似听见了天穹之下最大的笑话。
他俯身迫近她,总是冷冰冰的漆目都抑着鸦羽似的长睫垂拂下来,那双瞳眸里无尽墨海翻涌,像要蛊人沉沦,又好像一朝涌出就要搅个天地不宁。
“我一个魔,哪来的道心?”
“——”
时琉莫名一栗。
不知道是因为他的话,还是此刻仿佛要将她吞下去的黢黑眸子。
见红烛下女孩白了脸儿,酆业反而更起了玩弄的坏心思,大氅下他袍袖一掀,就彻底蔽去这方寸角落的光线,将时琉面前遮了个漆黑通透。
“封——!”
时琉吓得一慌,本能攥住他大氅想拉下来。
拉是拉下来了。
可人不在。
时琉束抱着被她扯下来的大氅,茫然抬头,就见一身白衣的青年已经走向喜房中央的水幕。
酆业没回身也没停顿,却好像看见她了,声音也懒洋洋的:“盖回去。”
“……哦。”
时琉听话地,但又费劲地,把那件对她来说有些太大了的大氅往脑袋上蒙。
蒙到一半她想起什么,又从扒拉过大氅柔软顺滑的毛领,露出只乌黑澄净又多了分灵动的眼:“封邺,你要怎么做?”
话里,她看清那人。
酆业已经停在水幕前。
漂亮修长的指骨背在身后,翠绿色的玉质长笛勾在他掌心——像被什么无形的气机黏住了似的,随他指节动作,不偏不坠地松散转着。
“想破关,只有一个法子。”
“什么?”时琉好奇问。
酆业轻描淡写:“全杀了。”
“!”
大概是被酆业那淡漠无谓的语气给惊着了,时琉手里大氅都差点跌坠到地上去。
女孩下意识看向水幕后。
那里空荡无人,可时琉知道,只要酆业一步踏前,方才的情景就又会复现——这大概也是他给她留下大氅盖住脑袋的原因。
那些妖娆女子并非活物,没有灵智,如果一定要说,那更接近于被天檀木强行点化的草木,空拔出来人形,却连最基本的思考都没有。
可她们外形看起来与人无异,且是最妖娆绝色的女子,一双双眼睛明媚顾盼,让人下重手都不忍,更别说狠手杀手。
——
可惜“不忍”这种情绪,酆业显然没有。
于是时琉这边天人交战。
他却等得不耐,微偏过脸,清峻侧颜上狭长眼尾冷淡地挑了挑,“还看?”
“……”
时琉慢吞吞把大氅往自己脑袋上盖。
酆业那边,瞥见女孩将最后一点空隙遮去,他就不再等待,一步跨入幻境结界。
大氅下。
时琉一边捂着耳朵一边自我调节地咕哝——
都是徒有人形没有灵智还要被幻境操控着的草木,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解脱;况且不破关,被困死在这儿的就是封邺和她了;人贵有仁心,但不能拖累旁人……
心理建设还没做完。
“刷——”
时琉头顶的大氅被人一把掀下,描着暗金色纹路的玄黑大氅尾摆在空中划过一个圆弧,就花瓣似的垂落,熨熨帖帖地坠在那人修挺宽肩下。
酆业收起长笛,扫过她:“幻境要破了,走吧。”
时琉回神,连忙去看酆业身后。
和她想象中的房间里被血染个通红漫布不同,水幕前后,那些妖娆女子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仿佛从未存在过。
除了眼前的喜房,红幔红烛红桌开始慢慢褪去颜色外,一切好像分毫未变。
时琉不安地仰回脸:“她们,全都死了?”
酆业嘲弄低眸:“舍不得?”
“也不是,就是觉得,很可怜,”时琉声音小下去,头也低了,“跟我一样……被关在一个房间里,很多很多年不能离开……”
酆业似乎懒得理她,转身就走了。
时琉这次没有很快跟上,反而是慢半拍地落在他身后,然后她一步一回头地,往渐渐褪去颜色的喜房里望。
所以时琉并未看到——
走在前面的酆业披着的大氅下,翠绿玉笛尾端缀着的叶子泛着盈盈烁动的光。
其中,狡彘的神识传音正溜进酆业耳中:
“主人,你干嘛要费劲留这些破花破草,还要截断气机、挪进一叶界来?进来也得种几百年才能成精,直接杀灭它们不是更简单吗?”
酆业皱了皱眉。
停了两息,等身后慢了好几步的小姑娘跟上来,他才懒懒截回去一道神识:
“我烦人念叨。”
狡彘:“可这小丫头都活不到那时候,她如何念叨——”
“所以你也闭嘴。”
狡彘:“?”
狡彘委屈得还没来得及再说,时琉已经调整好情绪,碎步跟到酆业身旁。
“封邺。”她拽了拽那人衣袍。
“嗯。”
“你能不能感觉得到,时璃和晏秋白那边怎么样了?”
“……”
相同时间,另一片幻境中。
青灯古庙,金色殿宇,香火鼎盛。供桌之后还坐着尊金身佛,宝相威严。
而正对佛身,一位手执折扇的道袍公子刚迈过佛殿那高高的门槛,踏了进来。
对上金身佛像,他微微一愣。
然后公子低头,幽幽叹了口气:“还没完了。”
“秋白师兄!”
身后追来个少女剑修的声音。
晏秋白一顿,那点无人时松弛下来的情绪全被拉了回去。
等到时璃也踏入佛殿,停到他身旁时,青年公子早已恢复到任谁也挑不出一丝偏差的谦谦君子、年轻修者楷模的仪态风范了。
“时璃师妹。”晏秋白温和问,“可找到其他出口了?”
时璃摇头。
晏秋白抑下轻叹,转向佛像:“那没办法,只能硬闯了。”
时璃点头,提剑便要进入。
却被晏秋白一抬折扇,拦下了:“如果我对此地气息感知无误,通天阁阁主就是魅魔。”
“魅魔?”时璃脸色微变,“那她的主上,魇魔也在这儿吗?”
晏秋白略有意外:“时璃师妹听说过魇魔?”
“父亲提过,我只知魇魔是万年前酆都帝麾下,五方鬼帝十殿阎罗中的第七殿。一身引梦之术出神入化,能杀千万修者于弹指而无形。销声匿迹前,犯下过无数桩灭门恶事。”
晏秋白点头:“我了解的也不多。不过时璃师妹放心,那位不在这里。”
“嗯?”
晏秋白这话分明还有一层意思,时璃想要追问,却见青年公子已经踏入殿中——
“旁事后谈。当务之急是先从这里离开,免得时萝师妹那里生了变故,我们援手不及。”
“好。”
听见那个名字让时璃稍顿了下,还是提剑跟入。
但只晚了这两步,时璃就见这青灯香火的庙宇中竟忽然多出了不知多少的女妖。
女妖们各自身着轻纱绸缎,姿态妖娆,且目标一致——
纷纷扑向了她正前方的道袍公子。
“果真是魅魔,”望着女妖们,时璃眼神一冷,“师兄小心!”
走在最前,晏秋白同样看得清晰。
那些与这佛殿庙宇格格不入的女妖扑上来时,他眼神犹未起一丝波澜,还是那副温和神态,同赶到身侧的时璃从容配合着将那些女妖一一杀灭。
直到某个瞬息。
“铛……”
一声悠久的佛钟从遥远的地方传荡回来。
晏秋白心神一晃,忽地转身抬眼。
殿外,他们的来处好像忽然变了一番模样——
翠青的山,嫩绿草坡,背阴的树下,光影斑驳在女孩面容模糊的脸上。
她身后有片竹林,小小掌心里躺着的也是竹子做的小哨。
[白禾哥哥,这个送你。]
[白禾哥哥,你病好以后,还会来看我吗?]
[白禾哥哥……]
晏秋白心神震颤,芥子戒中躺着的那节哨子生出感应,几乎要跳脱出来。
他面上温和也不复,眼神迷茫而挣扎:
“时…”
“嗡!”
一声剑鸣,拽回了晏秋白的神智。
扫落剑尖的时璃回头,不确定地问:“师兄,你刚刚喊我了吗?”
晏秋白沉默。
几息后,青年持扇,温和一笑:“不是。抱歉。”
——
果真不是她,时璃。
虽然这十年里,时家一直想让他这样当作。
睫羽凌然垂落时,晏秋白手中折扇震颤,十七柄扇骨全数展开。
一扇挥出。
劈开了面前无数女妖,和整座辉煌佛殿。
一切幻象如瓦砾碎,而后灰飞烟灭。
晏秋白抬眸,眼前慢慢归位,在这陌生但真实的魅魔寝殿前,他望见了不远处的身影。
那个叫时萝的,今日前于他完全陌生无感的少女。
她正仰着脸,拽着身旁披着玄黑大氅的青年的袍袖,女孩眼角微弯,眸子澄净得像雪山下无人涉足的湖泊,笑起来也该明眸善睐。
一如当年,时家后山,隐林小院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