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怪物的体力显然比她好得多, 背着她这个累赘,也走的毫不费劲。常意不知道他背着自己走了多久,总之应该比之前她走的路长的多。
洞里看不见日月, 也没有一丝光,常意没办法判断时间,只能安静地趴在它背上, 看着它走了很久很久。
它背着她停在了一处地方, 常意跳下来,或许是被背久了, 她的腿也恢复了力气,走起路来也不费劲了。
这地方和刚刚的洞不同,方方正正的, 显然是人工修建过的。常意在这个小房间里绕了一圈, 摸了摸里面的东西, 大多是些铜器之类的, 还有些衣服,它应该就是在这里翻到的衣服。
和她看到小怪物身上的衣服时猜想的一样, 这些东西都是陪葬品。
他们现在处于墓中,或许是山崩触发了什么机关, 又或者是这墓引发了山崩,都有可能,而她意外又倒霉地掉进了里面。
常意叹了口气, 搞清楚在哪对她的处境没有太大的帮助。
如果不是天然形成的山洞, 她很难在其中找到水源和食物, 而且墓穴作为一个封闭的空间,如果她没能找到出口,这里面的空气也不够她撑多少天的。
那么出口呢?
既然他们现在处在这个放陪葬品的耳室里, 肯定有其他地方是相连的。
问题就在这。
常意抿唇,咬牙看向了这间屋子里本来的门。那里已经被冲下来的石块堵死了,不仅死死地堵住了这个口,甚至倾泻出来的坡度都占据了小半个房间。
显而易见,这个墓已经因为之前的山崩坍塌了,剩下完好的空间,只有他们现在所处的这个耳室,和她刚刚走过的那个密闭空间。
常意深呼吸一口气,确认没有其他出口了,找个地方坐了下来。
她彻底放弃了。
主墓室都塌了,这墓里她已经全部走过一遍了,没有任何出口,想出去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自己打个洞上去——没有工具,她要有这个本事凭空打个洞,也不至于掉到这里面来。
指望外面的人找到她也很渺茫,这样的墓一般都不浅,他们救援的人顶多清理地面的碎石,不会无端往下挖几尺,平白浪费人力物力。
她得接受一个人死在地下的事实——哦,不是一个人,还有一个不知道是不是人的小怪物。
她也不知道怎么叫他,干脆就顺其自然地叫他小怪物,它好像也能听得懂。
它看着常意靠着墙坐下不动了,也磨磨蹭蹭地走到她身边,挨着她坐下。
它像只被驯养的宠物一样,紧紧地贴着她,眼神一点也不加掩饰地看着她。
如果是其他人,常意绝对不会让他靠近自己,但它的一举一动都太本能了,常意看着它,只能联想到直白的兽类,被一直野兽亲近,有点奇怪,但没有被轻薄的怒气。
它也没有别的动作,只是轻轻地靠着她,好像在感受她身上属于人的温度。
小怪物的身形比常意高得多,跟它的体型比起来,能从常意身上汲取的温度有限。它动了动,似乎想再靠近一点,但不知道是不是被她刚刚的匕首刺过一次,并没有继续。
常意一直注视着它,见状顿了顿。
她沉默了一会,脑子里有点空,在这里,只有她一个人类,她面前的小怪物,不会说话,也不会思考。
她没必要想太多,毕竟她可能马上就要和它死在一块了。
常意慢慢地伸出手,拉住了他的手腕,说道:“你很冷吗?”
它用另一只手盖住她的手背,在一片漆黑中,她看见它的眼睛深邃地注视着他,淡灰色的瞳孔缩成一道竖线,她说不清楚那是什么感觉,她从和它相触的皮肤上感觉到了它的兴奋和混沌。
它的手很烫,不像冷的样子。它捧起她的那只手,轻轻放到了自己的脸上,常意冰凉的手紧贴着它的皮肤,它闭上了眼睛。
有点像她以前看别人养过的,在怀里撒娇的小狗。
她没养过什么宠物,春娘不会让她养的,淮阴侯也不会送她,宠物是很贵的。
常意缩回手,从身上摸出一块油纸包着的东西。
不用它表现出来,常意也知道它不知道怎么打开,她把油纸拆开,露出里面一块雪白蓬松的糖。
“这是银丝糖。”常意知道他听不懂,但不说些什么,在这安静的空间里未免显得太空寂了:“你背了我那么久,吃一点东西吧。”
虽然这点糖只是杯水车薪,但好歹还有点甜味。
有关扶等人在,她穿着罗裙,自然不会带什么干粮饼子在身上,这糖是她身上唯一能吃的东西。
这是她前几天特意让关扶买的糖,本来是想上山的时候带给那个叫厌的少年的——他当时吃的时候,表情是少见的雀跃。
常意记性很好,所以她又买了那块糖,只不过他吃不到了。
它就着常意的手咬了一口银丝糖,眼睛亮晶晶的。
“你也喜欢吃糖?”
在没有生路的境地下,常意意外放下了满脑子的思虑,放松下来,懒散地说道:“我本来是想来山上找人的,也不知道山崩了,他有没有活下来。”
小怪物听不懂,但作为一个倾听者来说,这样更好。
“他没尝过甜。”常意有一搭没一搭地说道:“我以前也没尝过,所以我想让他尝尝......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活在这世上的,有哪个人不苦呢?”
她想拉那个少年一把,实际上只是想拉自己一把。
她想活,想建功立业,活得比之前更好;他也想活,想知道真相,想堂堂正正地活着。说到底,他们都只是在人间努力挣扎的普通人罢了。
可惜都不走运,都得葬在这山上了。
小怪物默不作声地卧在她腿间,手里捧着半块糖不动弹了。
怎么不吃了?
......没有动静。
常意再一看,他已经靠在她腿上睡着了。
......睡得这么快,不会是猪妖吧。常意很佩服他在这种地方都能睡着,也可能它根本就不清楚现在的处境。
常意摸了摸它的头发,乌黑的头发没有束起,但是意外地不是很脏。她心里浮起点淡淡的疑惑,它不会说话,但却知道用衣服蔽体,也会清理自己的身体。
清理身体不奇怪,动物也会,但动物不会有羞耻心,也不会去寻找衣服蔽体——这是人才会有的习惯,或者说被人影响后的习惯。
它到底是什么呢?如果是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常意下意识地去想,但突然反应过来,它是什么东西,已经没必要去细究了。
她看着它闭着眼,嘴唇紧闭,唇角下压微抿,鼻梁高挺,不动的时候,和正常人似乎没什么区别。
算了......不是一个人死在这里面,也是一种不幸中的万幸了。
它身上像是有把火,靠在她腿上暖烘烘的,常意一个人安静地坐了一会,居然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
再次睁开眼,常意明显感觉到了自己这具身体的反击,嗓子疼得好似被人用刀插进喉管里捅了几刀,眼睛几乎肿得睁不开了。
反正没有光,睁不睁开都一样,常意干脆紧闭着双眼。身体上的反噬意料之中,她本来就不是什么健康的身体,在地下不知道多久没进食水了,又走了很久的路,几重压力下身体几乎面临崩溃。
她轻轻张了张嘴,唇角干裂到粘粘在了一起,她发现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反倒嗓子好像被撕开了一点,更疼了。
她需要水。
但这里面不可能有水源。
所以她放弃了挣扎,想尽量节省一点力气,然后慢慢等待死亡。
虽然早就预料到了结果,但果然......真正面对的的时候,还是有点不甘心啊。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贴在了她的手上,先是试探地感受了一下她的温度,又紧紧包裹住她的手,指尖探入她的指缝,牢牢箍在一起。
常意反应过来,那是它的手。
它的手比她大许多,紧紧握着她,好像在给她传递温度。
常意虽然睁不开眼睛,但也能感觉到它在看她。
它大概在疑惑自己怎么了吧?
常意张了张嘴,但是说不出话,也不知道说什么。
她仿佛全身的骨头都被抽尽了一般,软得没有一点力气。意识越来越模糊了,她已经感受不到面前的小怪物在干什么了。
唯一的感官,只剩下两人紧紧握着的双手,它死死地攥着她,好像在用疼痛提醒她,她还活着。
常意苦笑着想,没用了,放手吧,别拽着她了,万一她真死了,他似乎也分辨不出来。
不过它的身体确实比她好,同样在洞里待了这么久,没吃没喝——甚至还要比她更久一点,但看它这么大劲,一点事儿也没有,只是披了件衣服也没着凉。
她感觉到小怪物牵着她的手,已经很久没动了,渐渐的,它的力气也松下来,放开了她的手。
有指节蹭过了她的唇,常意的唇已经裂开了,连那若有若无的擦过都疼得她心里一抽,好在它没有继续碰到,而是伸进了她的唇缝,指节微曲撬开了她的嘴。
口腔被他人手指侵略的感觉并不好,常意牙齿磕在它手上,想用咬合逼它退出去,被它撑住。
虽然她已经没什么力气了,但咬合力足以在它手指上留下疤痕,它却像感受不到痛一样,一直拿指节撑着她微张的嘴。
她有些恼怒,但没有一点力气反抗,骂也骂不出声。下一秒,她便感觉到一道血肉撕裂的声音。
温热的、湿润的皮肤凑近了她的唇边。
微微粘稠的液体顺着她的唇边滑到口腔里,充斥着闲腥的铁锈味,流入她干涸的喉管,缓解了一点她的疼痛。
它是傻子吗?!
常意反应过来它在给自己喂什么,剧烈挣扎起来——但这点没力气的扑腾,还不如岸上濒死的鱼。
哪怕被她撕咬、被用舌尖抵住,它自始至终都不曾移开撑着的手,将血一点一点喂进她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