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卷一事, 李洵交给了林德康全权受理,基本上就是按照礼部那一套流程糊名封卷,通过两次阅卷分别打分, 然后计算最终分数进行排名。
由于前两天李洵已经接到京城送回来的消息,确认那些禁军身份完全属实。
随机抽查了五十多人, 几乎都是流民出身,在京城无亲无故,且是主动报名要求去燕山关的。
与他们所说的情况基本吻合。
因此, 吏员招聘考试结束后, 李洵便动身去了河陵,一方面是对河陵守军进行考核,确定涨军饷等级, 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接见前来投靠的禁军。
在河陵城外苦苦地等待了近二十天, 禁军们终于等到了好消息。
“郡王谕旨, 宣禁军营指挥使王鹤,张英辉, 包松前往城内觐见!”
这三人, 正是组织禁军叛逃的三位营指挥使。
全军大喜。
“郡王亲自来了!太好了!”
“指挥使,你们一定要好好表现啊!”
“全军的希望都在你们身上了!”
进城前,禁军士兵们忍不住对自家营指挥使们殷切嘱咐道。
王鹤,张英辉, 包松三人心中也很紧张,被晾了这么久, 他们深深地感觉到, 慎郡王对他们这支多达一万多的军队并没有多重视。
这便让人心中觉得没底。
他们不确定, 慎郡王是不是因为他们来自于天子直属的禁军, 这才不肯信任他们。
若是慎郡王不肯收下他们, 朝廷他们也背弃了,那今后又该何去何从呢?
到了慎郡王治下,就连落草为寇都不可能,因为据说周边的匪窝全都被慎郡王率军扫荡得干干净净。
而且,就算他们有心要落草为寇或者拉起这支军队做出些什么,手下的人一心想投奔慎郡王,也必然不肯追随。
来到河陵大营,进入帅帐,三人便见上首坐着一个容貌清隽,身姿挺拔的年轻人,正是他们所熟悉的大皇子。
比起之前在京城那温润佳公子的模样,如今的慎郡王犹如一柄寒光四溢的利刃,霸道危险,上位者的威势十足。
“参见郡王!”
三人恭敬地下跪参拜。
李洵平静地道:
“起来吧。”
又问道:
“你们先前都在禁军哪个大营效命,都做到营指挥使了,为何投奔于本王?”
三人不敢欺瞒,一一将自己的履历报上前来。
“小的王鹤先前效命于禁军虎威军,十三营指挥使。因青州剿匪军功一事与虎威将军结怨,多年来一直备受打压,听闻郡王任人唯贤,手下只要有能力便能出头,小的便想投效明主。”
“小的张英辉,先前效命于禁军虎贲军,二十营指挥使。因不忿于朝廷与戎族和谈,丧权辱国,是以投奔郡王。”
“小的以为,既然投身入伍,自当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跟着朝廷实在窝囊!小的别无所求,惟愿追随郡王这样的明主,建立千古未有之功业!”
张英辉很年轻,只得二十来岁,没什么背景却能升到营指挥使,可见本人确实很有能力。
这样的人,心中有大志向也很正常。
“小的包松,逃难到京城后好不容易才娶妻生下一子,长到七岁,却因为生得貌美被陈太师之子强掳到府中,凌虐而死,妻子也疯癫投井自尽,小的……想报仇!”
这包松在武将中生得剑眉星目,倒确实像是有个貌美的儿子的。
三人要么壮志未酬,要么便是苦大仇深,都有非要离开禁军不可的理由。
这些与李洵在京中的情报人员打听的都是一致的,可见三人确实都说了实话。
“郡王,我等是真心投效您的,往后也必当忠心效命,绝无二心,还望郡王不弃,收下我们!”
“郡王,将士们都是些可怜人,也都是真心仰慕于您的,还望郡王给我们一个机会。”
三人诚恳地恳求道,眼中闪烁着殷切的渴盼。
李洵闻言,状似思考了片刻,道:
“若你们真想归顺,也不是不可。但本王会将你们打散放到其他军队里,从小兵做起,宛如新兵一般接受训练。军饷方面,也只能保留你们在禁军之中的标准,三月后再根据训练成绩或战功考核定等。你们可愿接受?”
三人先是神色一喜。听到后头的话,却难免很受打击。
可转念想想,虽然牺牲了他们的利益,却能让底下士兵被慎郡王接受。
而且,他们相信自己的能力,慎郡王麾下不像是京城那么多弯弯绕绕,只要有能力,能立功,就能晋升。假以时日,他们一定能回到原来的官位。
“小的们愿意接受!”
李洵满意地颔首,道:
“很好。王鹤,张英辉,包松,本王记住你们了。”
听到这话,三人心中顿时一喜。
郡王神色和缓,暗含赞赏,还能精准叫出他们的名字,便是他们在郡王面前挂上号的意思了。
如此,哪里真的会让他们从小兵做起。
看来他们刚才不讲条件全盘接受,才是真的做对了。
“三日后你们便随河陵守军一同来肃城,改换服饰更易编号吧。”
三人恭敬领命,回去将慎郡王的答复告知翘首以盼的士兵们。
士兵们听说后顿时兴奋地欢呼起来。
虽说这次不能和其他士兵一起提升军饷待遇,但他们是新来的,不能和郡王麾下的老兵平起平坐是很正常的。
而且,哪怕是保持禁军营的待遇标准,也比曾经好很多啊,慎郡王这里可是足额发放军饷的,吃的穿的都比在禁军里好太多,这如何能让人不欣喜。
更何况,他们三个月后就会重新考核定等,只要接下来的三个月他们好好训练和表现,便一定能得到比如今更好的待遇。
想到这,每个士兵心中都斗志昂扬,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期待。
*
三日后
今天的肃城格外热闹,城中数以万计的百姓,都在往北门跑。
这些人里,有一部分是外地来赶考的读书人,也有一部分是做生意的商人,还有一部分是本地百姓。
究其原因,便是打下北戎草原的英雄们回来了,慎郡王今日要在北郊举办犒赏仪式。
外地的读书人们对于慎郡王麾下的犒赏只限于听闻,却从未见过,听说慎郡王向来不介意百姓旁观犒赏仪式,便想去开开眼界。
本地人却是因为听说了另一个消息,据说有一万多禁军前来投奔郡王,犒赏仪式后,这些禁军便要前来接受郡王检阅,改装易服,正式加入郡王麾下。
那可是禁军,天子直属,竟然也投奔了郡王,是多么令人骄傲的事情啊。
这样历史性的一刻,他们很想亲眼见证。
商人们么,虽说也看热闹,最主要的还是因为北郊人多,来做生意的。
为了这场犒赏仪式,肃城厢军和慎郡王护卫营早早就在北郊布置好了会场。
整个会场分为东西南北四部分,百姓和读书人们从北门出来,接受检查,确认身上没有武器便可入场,进入东西两部分有山丘的观众区。
而河陵守军与北戎战场换防回来的士兵,先列队入场接受检阅,然后集结方阵,展开犒赏仪式。
最后,犒赏完毕的守军分退到东西两侧,让禁军士兵入场接受检阅。
李洵身穿戎装,登上高台,一挥手,现场顿时战鼓擂动,旌旗飘扬,热血肃杀之气充满了整个会场。
鼓声停,现场数万人鸦雀无声。
李洵微微点头示意,亲兵走到台前,拿起锥形桶状的简易版扩音器,声音洪亮地向全场宣布:
“郡王有令,犒赏仪式正式开始!”
“下面有请在北戎草原立下首功的第三军第七营入场,接受郡王检阅!”
下面立刻有骑兵骑马飞奔到后头传话:
“有请北戎草原立下首功的第三军第七营入场,接受郡王检阅!”
没多久,众人只见一个多达千人的整齐方队,雄赳赳气昂昂地骑马入场。
马匹高大健壮,马上的战士们身穿皮甲,矫健又威风,距离台下三十步远,整齐划一地下马行礼,声音洪亮地山呼:
“参见郡王!”
李洵抬手:
“众将士辛苦了,免礼平身。”
众人整齐起身,变阵一分为二,各自上马,迅速在东西两边站定,腾出最中间的位置。
紧接着,下一个营队前来参拜,整齐地退到两边。直到两万多人的军队全部入场。
哪怕看了很多次,观众席上的百姓们,还是不由自主被这威武雄壮的方阵所吸引。
心中不由自主想,这等气势慑人的雄师单是看一眼,也能窥出有多强大,难怪慎郡王能统一草原。
肃城本地人与有荣焉,这些都是他们的子弟兵!
外地人却是越发对慎郡王治下充满向往。
有这般强大的雄师镇守,哪怕地处边疆,也无需担心任何蛮夷侵袭。大启四方到处战火连连,谁也不敢说自己的家乡会不会哪一天就陷于戎族铁蹄之下。
唯有慎郡王治下,才能真的安享太平。
别说是百姓,就连最后面的禁军,也被慎郡王麾下整齐划一,又宛如出鞘利剑般所向披靡的气势所折服。
心道难怪郡王看不上他们,要他们从头开始训练。
哪怕他们贵为天子直属禁军,全国精挑细选,可不管是军容军貌,还是变阵的整齐性纪律性,都比郡王麾下的军队差远了。
所有待犒赏军队进场后,紧接着便是犒赏环节。
普通士兵是按照杀敌数量,三贯钱一个人头。如投手营和机械兵们这样依靠震天雷作战的,则是三百文与一百文一个,全队均分。弓箭手以箭射死敌人的,一贯钱一个人头。
一筐又一筐的钱被送到了高台之下,每个上前领奖的士兵们,多的领了好几十贯,少的也领了七八贯,个个抱了满怀的钱,塞进随身携带的褡裢里,那也是沉甸甸的好大一包。
这次攻打北戎所获甚丰,因此也是李洵麾下最大手笔的一次犒赏。
周遭围观的百姓们和外地的读书人们,已经从震惊到麻木,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慎郡王手下当兵是真的值啊!
前来投奔的禁军们看到这样的情形,却是个个都被刺激得热血沸腾,简直恨不得立刻就练好本事,随着慎郡王上战场杀敌。
终于犒赏仪式结束,轮到了他们上场。
“有一支上万人的禁军,仰慕郡王千里投奔,郡王感其诚心,决定将他们纳入麾下!”
“接下来,有请燕山关禁军上场参拜郡王!”
眼见着上万身穿禁军服饰的士兵们走入会场,围观群众们顿时哗然。
“真的是禁军啊,那是禁军的玄甲!”
“我们郡王可真是了不起,连禁军都来了,还这么多人!”
“竟然有这么多禁军投奔慎郡王,可见慎郡王真是旷世明主,这才吸引天下英豪来投!”
“能在这样的明主手下效命,是我辈毕生之幸!就算这次考不上,我下次也一定要再来考!”
禁军却是一点都不在意围观的百姓们说什么。
他们只专注于自己的身姿步伐,个个挺直了腰杆,踏步铿锵有力,力图在慎郡王面前展现出他们最好的军容。
前头的郡王麾下士兵太优秀了,他们可不想被比得太惨,叫郡王看轻了他们。
一万余人列队走到台前,跪下,心悦诚服地参拜,大声疾呼:
“参见郡王!愿誓死追随郡王!”
洪亮的声音响彻全场,叫围观群众们都不由自主安静下来。
李洵走到台前,俯视着台下臣服的禁军们,微微抬手,朗声道:
“起来!换上我军军服,尔等便是本王麾下第九军!”
“是!”
上万禁军齐声应诺。
早就准备好的肃城厢军与郡王府护卫营士兵,捧着新的军装整齐地鱼贯而入,走到禁军们跟前。
禁军们接过蓝色的军服,毫不犹豫地脱下身上代表着禁军身份的玄色外甲与土黄色破旧绵袍,套上了慎郡王麾下崭新的军服。
待所有人都整装完毕,营指挥使张英辉越众而出,高声下令:
“全体肃穆!”
所有人全部站直了身体,排列整齐。
张英辉转身面向高台上的慎郡王,大声道:
“第九军全体,参见郡王!”
全体禁军也跟着下跪齐声呼喝:
“第九军全体,参见郡王!”
从此以后,没有燕山关禁军,只有慎郡王的第九军!
李洵对他们的状态很满意,缓声下令:
“免礼平身。第九军全体归位!”
“是!”
所有人站起来,向后转身,跑步到慎郡王麾下方阵最末尾的位置,左右散开,整齐地列成两个方阵。
只留下一地的禁军服饰,连同他们曾经的身份,与那腐朽的朝廷一起,被弃如敝履。
整场犒赏仪式,随着李洵一声令下,士兵们有序撤离而落下帷幕。
可慎郡王治下的强大富庶,却在城中百姓与外地读书人们心中经久不息,好些天过去,都还一直是城中最热门的话题。
无数人前往衙门咨询落户慎郡王治下的政策,得知只要是大启子民,均可改换成慎郡王治下户籍,心中便暗下决心,这次一回去,便带着全家一起搬迁!
得知肃城府衙上报的消息,林德康喜得脸上的笑容就没消失过,来汇报政务的时候,也不由对李洵说起了近日的盛况:
“等这些读书人和百姓回到他们的家乡,不知道会引得多少外地百姓来投!恐怕要不了多久,咱们治下的人口就能翻倍!”
“真是没想到,一次犒赏仪式竟有如此深远的威力。”
李洵眼中露出愉悦的神色:
“是吗,那可真是意外之喜。”
当然不意外。
他特意把犒赏仪式选在吏员招考等待成绩期间,又是布置会场,又是安排禁军的换装仪式,为的就是宣扬国威,吸引更多的百姓。
他是中原的王,如今坐拥北戎全境,必须要有足以碾压北戎的中原人口,才能真正牢固地掌控北戎疆域。
不管是迅速扩张的领土还是形势,都需要快速吸纳外来的中原百姓。
军队全员涨薪,广发于周边各郡县的吏员招考告示,都包含了这部分意图。这次的犒赏仪式,只是最后一步的加速剂。
以如今的趋势看来,他的安排已经完全奏效了。
*
李洵在肃城运筹帷幄,搅出的动静一次比一次大,这些消息虽然滞后,却源源不断地传到嘉佑帝案前。
魏平光等人是真为难,慎郡王在北疆的各种消息,一次比一次惊人。
不上报,嘉佑帝迟早也会知道,到时候必将会责怪他们瞒而不报。
上报,嘉佑帝的身体又受不了。
一个多月前,得知李洵统一北戎全境,且大张旗鼓发告示说所有大启子民,从今往后都可通过肃城等地官府领取通行证前往北戎的时候,嘉佑帝就气晕了一回。
“逆子!他这分明是想建国中国!他这是要造反啊!”
他气急败坏地骂着,胸口上下起伏的速度惊人。
魏平光赶紧宽慰:
“陛下息怒,龙体要紧……”
嘉佑帝却是不依不饶地问:
“民间可知道此事……他们怎么说……”
魏平光道:
“肃城附近都知道了,其他地方恐怕要不了一两个月也会传开……”
他没回答另一个问题,嘉佑帝却要逼问:
“民间怎么说?如实告诉朕!”
魏平光只得委婉道:
“民间……对慎郡王赞誉有加……”
哪怕他没说后半句,民间许多张狂文士和口无遮拦的百姓,夸慎郡王的同时又把嘉佑帝骂得一文不值,嘉佑帝自己恐怕也猜到了,气得脸色发青,呼吸越发急促,手都在发颤:
“他们是眼瞎吗?啊!李洵那逆子,分明是反贼!他分明是反贼!”
说着,就直接倒了下去。
哪怕魏平光提早叫了御医,也没来得及。
这次一昏倒,嘉佑帝虽然没有再次中风,身体情况却又恶化了一些,御医不得不让他加大平心丸的剂量,且必须每日全身针灸半个时辰来疏通气血,以防更严重的中风症状。
从那以后,嘉佑帝就天天都得扎针。
吸取了那次教训,后来的李洵建制王国,设七部,发出吏员招考告示,让周边郡县的读书人弃科举远赴肃城赶考,导致肃城周边今年春闱参考人数只有往届的三分之一。
这些消息传来时,嘉佑帝都努力克制住了情绪,把心中的那口气咽了下去。
因为他自己心里很清楚,除了骂一骂,对于李洵的嚣张行径,他无法采取任何行动。
昭告天下申斥控诉?只能显得他无能,对李洵没有任何实质性伤害。
讨伐,目前没有足够的兵力。
可这一次,李洵召开犒赏仪式,令叛逃禁军当着数万百姓的面换装改编号,说什么那些叛逃禁军以后都是他的第九军,实在是把他的脸踩到了泥里!
当着数万百姓的面,把他的脸踩了又踩啊!
这事传扬开来,全天下都会把他当成笑柄!
他堂堂一个九五之尊,被自己的亲儿子屡次羞辱,却什么都不做,他的威严何存!
“逆臣贼子!全都是见利忘义的逆臣贼子!朕要把他们千刀万剐!”
他再次忍不住发了脾气,整个人险些厥了过去。
这便导致,他今天行针的次数又得延长,针刺的穴位还要继续增多。
三寸长的银针,足足几十根,要一根又一根地刺入穴位,保持半个多时辰,再慢慢□□。
对于养尊处优多年的嘉佑帝来说,每一针都是折磨。
除了身体上的折磨,更是精神上的摧残。
他堂堂九五之尊,每日所接受的治疗手段,与狱中对待犯人的针刑无异!
每日长达半个时辰!
可为了保持身体健康,为了不出现更严重的中风症状,他只能咬牙忍受。
他必须好好地活下去,因为一旦他死了或者严重中风,便宜的必然是李洵。
更可恨的是,他所遭受的一切折磨,都是李洵那逆子带给他的!
若非李洵不断变本加厉地挑衅羞辱他,他一开始就不可能中风。
接受完两次针灸,看着身上遍布淤青,隐隐作痛的密集针孔,嘉佑帝心中对李洵的恨意达到了极致。
哪怕是为了自己的身体健康,他也绝不能再任由李洵继续扩张了。
借力于清河边上北戎残余主力军的计划,必须马上提上日程。
既然拖了这么久,北戎的主帅哈丹都没有主动和谈的意思,那便只能由大启来开这个头了。